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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死生契阔与子成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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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上。

    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的生气,饶是如此,她的唇依旧紧闭。

    即便,眼前陷入黑暗,思绪却清明着。

    银啻苍,她要他好好的。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相比之,他为她做的事,这,算不得什么。

    因为,纳兰敬德能让银啻苍听到这些话,就不会容他活着出去。

    而她,不知道还能为银啻苍做什么,才能让他继续活着。

    仅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纳兰敬德打横把夕颜抱起,返身出得石室,甫出石室的刹那,夕颜的唇边,溢出一口鲜血,这口血,那么红,就像,若干年前,那女子胸前溅出的血一样,红红地灼痛了他本望向夕颜的目光。

    这,不是他的女儿,他没必要疼痛,他脸上刹那柔软的线条瞬间再次变得坚硬起来。

    银啻苍看着夕颜的身影消失,他知道,这个女子,为了他,定伤了自个。

    惟有这样,方即合了老匹夫的试探,又暂留下了他的命。

    其实,这命留着,和死差不多。

    若不是她,他宁死都不会承受这样的煎熬和屈辱。

    只是,活着,就意味着,或许还有机会看她一眼。

    看到她眉眼弯弯的笑,真好。

    可,今日再见,他看到的,仅是他的夕颜,受了那么重的伤,是谁,让她受伤呢?

    默默地垂下一直不愿垂下的脸,他的心,疼痛。

    这些疼痛,攫住他坚忍的思绪,终于让他从喉间迸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然,不会有人听到。

    夕颜再次醒来,听到的,仅是纳兰福关切的声音:“小妹,好点了么?”

    她点了点头,胸前的感觉是麻木的,看来,鬼门关前走一遭,她的身子骨是越来越经得起折腾了。

    纳兰福端起一青瓷碗:“来,这是血燕粥,补气血的。”

    借着舀起一勺粥,凑近夕颜,他语音低低地想起:“我知道,父亲的做法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小妹,你也别往心里去,那边,大哥会想法子照应着他点。”

    夕颜的唇方咽进一口粥,随着这句话,这粥含在口里,一时,竟难以下去。

    纳兰福,却都瞧了出来。

    “别说话,这,到处都是监视人的东西。”纳兰福拿起帕子,替她拭去唇边的渍意,语音恢复正常道“瞧你,还是小时的样子。”

    她咽下那口粥,纳兰福复舀起一勺粥,送至她唇边:“银啻苍是条汉子,本来父亲倚重于他,让他少干涉两国这一段,只带你去苗水,却没想到,他愣是违了父亲的意思,于是,他率十万斟兵解围时,着了父亲的道,父亲命女子假扮做你,另派暗人装成一小队夜兵,造出把你俘获的假象,他不提防,仅想着救你,结果,就被那女子以铁爪锁了琵琶骨。那十万斟兵也中了父亲的毒雾弹,悉数被生擒。”

    这毒雾弹,是纳兰敬德这数十年研制出的兵器,以投石车发射,射程处,人吸入毒气,皆昏迷脱力,极是霸道。

    一语甫落,这口粥她再无法咽下去,但,她若不咽,却是令人生疑的,仅能嚼蜡般囫囵咽下。

    “慢点喝,还有。”纳兰福加大嗓音说出这句话,复再低了声音“这毒雾弹亦是攻克杭京的武器,眼下,两国帝君皆中了毒气被俘获。杭京城内,如今除了那十万苗水族兵外,其余的兵力,都被父亲活埋了。”

    活埋?!

    那却是几十万条命啊!

    夕颜欲带说什么,一口气呛着,只猛烈地咳嗽起来。

    “也包括牡勒山以火炮僵持的两队兵力。“

    纳兰福淡淡地说出这句话,当知晓这一切时,他的心里,亦是难耐的。

    纵然,翼军强行打开城门,两国军队于城内短兵相接时,死伤无数,可,侥幸得以生存的,大有人在。

    父亲的狠厉,他不能说是错的,只是,他并不能完全的附和。

    所以,他选择告诉夕颜,他想,她是有权知道这些的。亦是让她明白纳兰敬德行事的狠厉。

    夕颜凝向纳兰福,这一眼,纳兰福懂她的意思:

    “小妹,父亲的血莲教在这数十年中,确实势力扩张的很快,正是被巽帝有所察觉,才有后来泰远楼之变,接下去中巽帝借出殡清剿血莲教余孽,不过是父亲让巽帝暂时安心演的戏。也成全了父亲转到地下的心思。”

    他顿了一顿,又道:

    “小妹,不要试图和父亲抗争,连我都不清楚,血莲教的势力究竟有多庞大。”

    昔日,纳兰敬德除了平定苗水之乱有功,对于血莲教的平叛,亦是有功的,想不到,不过是一招障眼法。

    而成就这障眼法,却是牺牲了太多的人命。

    或许。人命在纳兰敬德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

    “再怎样,父亲始终是疼你的。好好听他的话,别拗着他行事,我希望我们都好好的。”纳兰福舀起一勺粥。喂至夕颜唇畔。

    夕颜摇了摇脸,这一摇,不知是对他这句话,抑或是她再也永不下一口粥。

    血燕粥,终究,太腥了,每一口咽下,都是血一般地腥。

    “那再睡会。”纳兰福将碗放下,复扶她躺下,这一扶,听得她低声问:“聿,还好么?”

    她,还惦记着那个男子。

    听父亲说,正是那男子一剑穿透她的心,能捡回一条命实属万幸,竟然,还惦着那人。

    这就是爱吧。可惜,他确是不懂的,他的世界,只围绕着父亲一人而转。

    “吸进毒气后,浑身无力,父亲关押着,只要你听父亲的话,暂时不会有事。”

    她的手轻轻地覆住纳兰福欲带抽离的指尖,纳兰福轻轻一笑:

    “放心,你关心的人,我会尽可能照顾的。”

    这样,她就放心了。

    她不恨轩辕聿,一点都不。

    谁让她,开城门于先,和百里南‘暧昧’在后呢?

    躺下,胸口,不知何时,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而用不了多久,纳兰敬德就该让她写信于土长老了。苗水的二十万兵力,若不能为他所用,下场,也是一死。

    所以,这封信函,她是必发的,只是该如何发,才能让土长老心里起些计较呢?

    颦了眉,沉沉睡去,无梦。

    果然,翌日下午,纳兰敬德不仅来探望于她,并带来笔墨宣纸。

    她听从纳兰敬德的意思,起笔,下函,命令土长老速以鹰符号召苗水各部落首领再次起势,聚兵于杭京,若得天下,则封侯晋爵,绝不食言。

    甫写完,她的面色煞白,掌不住地,又是一口血喷出,她忙用手捂了,仍有些许的血从指缝间渗了一滴到纸上。

    “小颜!”

    纳兰敬德唤了一声,夕颜执起帕子拭唇,气若游丝地道:“我——再写来——”

    “罢了,你这样撑着,就这么发吧,只是这血迹——”

    话是这么说,纳兰敬德蹙了眉,夕颜却道:

    “女儿有法子。”

    她伸出拇指,只将拇指的指腹顺着那未干的血渍按了下去,这一按,她用了十分的力,按完起指,一个清晰的血指印,恰是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看上去,这样做,更显得信函的重要。

    实际上,指印中有一道断痕。那是她昨夜以簪尖悄悄划指腹形成的。

    土长老是极细心之人,定能领会她的用意。

    断者,族兵会按着她的命令去往杭京,只是,在那之后,土长老不必以她其后的信函内容发号族兵。

    横者,取苗水语的谐音,意指族长身陷囹圄,土长老识具体情形,保族力要策。

    纳兰敬德见她这么做,眉眼微笑

    “如此,甚好。”

    遂将信函用蜡封在简桶中,关心地凝着夕颜:

    “好好休息,至多明日,为父就请天下第一神医来瞧你。”

    天下第一神医——张仲?

    纳兰敬德说到做到,张仲出现在夕颜榻前时,不过是翌日的清晨。

    她看到张仲面色憔悴,与之前仿佛判若俩人一般。

    纳兰敬德站在一旁,甫启唇,语声里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味道:

    “张仲,小颜的伤并不轻,就看你怎样妙手回春,三日内,让她下得榻了。”

    张仲的神情肃穆着:

    “我会尽力而为。”

    “最好如此。”

    三日,只是三日。

    除了第一晚,张仲替夕颜诊脉时,眉心皱了一下,以后每天仅是沉默地端来汤药,而夕颜亦不能去问他什么,包括,在杭京他的莫名失踪,以及为什么又顺从于纳兰敬德。

    以为,纳兰福说过,这里的一切,都在监控当中。

    第三日的晚上,纳兰敬德来到夕颜房中时,夕颜恰好由红衣侍女扶着起身,纳兰敬德看她能走,心情大为愉悦。

    “小颜,你可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

    夕颜轻摇螓首。

    “今日是四月廿六日,你母亲的寿辰啊。”

    母亲的寿辰,这于她来说,好陌生啊。

    是啊,她竟不知道母亲的寿辰,竟是今日,一直以来,她记住的,仅是陈媛的寿辰。

    纳兰敬德看上去,心情好得紧,亲自挽起夕颜的手,但,还是让她坐在滚动的椅子上,一路推出去。

    夕颜有丝不解,却听得他道:

    “乖,好女儿,为父今晚带你去陪你母亲一同过寿辰。”

    他说出这句话,夕颜瞧到,张仲的面色分明是一暗的。

    然,只是一暗,随着纳兰敬德的手势,张仲亦随之跟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行至一处同样没有任何轩窗的殿宇。

    正中,九条浮龙盘成的宽大椅座后,雕刻着一朵遍体血红的莲花,正是血莲教的象征。

    纳兰敬德推着夕颜向血莲后行去,那里,晶莹剔透得,仿是冰雪筑就。

    一道银色沟壑中是一座九层高台。

    夕颜坐的椅子停在高台下,她慢慢站起,纳兰敬德扶着她,一步步登至高台。

    高台尽处,血色纱幔围绕中,恰置着一水晶冰棺。

    夕颜看到这冰棺时,心底的某处柔软,再次被重重砸了一下。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趁这口气没有吁出时,离开纳兰敬德的搀扶,自个,走到冰棺旁,手,颤抖地伸出,那口气,吁出时,人,仿似再无力气一样,撑住冰棺的边沿,她将脸贴到冰棺上,泪,滑落在冰棺,顺着棺沿,一径坠落,落至棺底盛开的如同血莲一样的血色结晶矿体。

    “娘”低唤出这一句,胸前的伤口,似要再次裂开一样的难耐。

    低徊的眸华,棺中,躺着一倾国绝色的女子,她身着一袭红色的嫁衣,好像,她,只是在新婚的那夜,先行睡去一般。

    可,这一睡,哪怕沉睡千年,却再不会醒。

    张仲随着他们一并登上高台,他的手握紧成拳,只是,运不出一分的力。

    是的,身为苗水的木长老,他精通医术,却不会武艺。是以,在三国起了灭苗水之心时,他曾分别潜入三国,以探虚实。却未料在巽国被人察觉身份,随行的护卫掩护他时悉数被杀,他虽逃脱,也只剩半条命,机缘巧合下,结识了陈媛,亦在彼时,他才恍然发现,对伊滢有的,并非男女间的爱,仅是如兄妹般的关怀。

    可,饶是这样,眼前的男子,却是不信的。

    “张仲,怎么,不上前看一眼吗?没想到,我会用这个法子,保住伊滢的尸身吧?”纳兰敬德自负地道。

    “是,我没有想到,连先巽帝的棺枢都为你所用。不过,既然你连他的地宫都占为己用,这,自然不稀奇。”

    “轩辕焕然那个老家伙,哪配用这冰棺呢?你可知道,先前我保存伊滢的身子多辛苦啊,要用多少寒冰护着,方能将她的身子保存到了冰棺出现的那日。”

    纳兰敬德行至冰棺旁,他痴迷地将手抚到冰棺上,仿佛,抚到的,就是伊滢的脸。

    没有冰棺,用寒冰护着,确实很难,必须要每日有相当数量的寒冰供给,真的太难。

    “即便这么难,你也做到了。包括让火长老,不惜背上判族的罪名,听命于你这么多年。”

    “谁让他想得到伊滢呢?谁让伊滢最初爱的是你呢?。你让他嫉妒,他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果,我告诉你,伊滢爱的不是我,你相信吗?倘若我再告诉你,从小就被你当棋子培养起来的夕颜,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信吗?”张仲闭上眼睛,说出这句话。

    纳兰敬德神色大变,目光射向张仲:

    “夕颜本就是我的女儿,何用你来说!”

    “到现在,你明明心里不信,为了自己的计较,却还利用着她,你可知道。这么利用下去,你和伊滢唯一的女儿也会毁在你的手里!”

    原来,母亲手札中,接生,以及后来救她于水中的,果真是张仲。

    他每次都是从水池潜入,所以,才让母亲发现,这处生机的吧。

    那园蒲草即为他所栽,定是全了母亲画里的相思意,只这相思,怕是应在作出那画的一人身上——

    “纳兰敬德,伊滢心里爱的,确实不是我,也不是你,她心里有的,仅是短短进献贡品那段日子,为她描绘出一千多幅画的国主。”

    一千多幅画?夕颜有些震惊。

    可。彼时的母亲,面对这样的爱意,岂会不动容呢。

    然,夜帝是懦委的,他所能给予母亲的,不过,仅是那一千幅画罢了。

    “夜帝?!”

    他不是不知道伊滢和夜帝之间的一段情,是以,他一直试图最先挑起夜、巽两国的纷争。

    可,他以为,伊滢和张仲之间亦是有着私情,毕竟,张仲不止一次去过旋龙洞,被他察觉一次以后,他发现伊滢怀了身孕,当他问伊滢这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他时,她是否认的。

    难道真的——

    “不过,都不重要了!她爱的是谁,再不重要了!”

    他不容自己再想下去,今晚,要做的事,他不能忘。

    他轻击掌,四周冰雕的幕墙突然翻开,在这幕墙后,赫然现出三根冰晶柱子。

    这三根柱子,按着三国的方位,分别绑住三国曾经或者是现任的帝君。

    夕颜本俯在冰棺上的脸,听到声响,起身望去时,旦看到,除了银啻苍的琵琶骨仍被锁住外,百里南和轩辕聿的情况看上去却是要好很多,只是,都似昏迷地被悬在冰柱上。

    “父亲,您这是要做什么?”

    “忘记你自己说过的话了?背信弃义者,都该死!看着他们,每个人都曾负了你,他们的父皇,也曾负过你母亲,所以,难道不该死吗?”

    夕颜眉心颦紧,现在的纳兰敬德,突然陷入一种疯癫的边缘。

    纳兰敬德靠近夕颜,双手扶住她的肩,这一扶,让他有些不悦,夕颜的肩似乎在瑟瑟发抖,这,不好。

    哪怕仅是利用,他也要她以绝对的王者姿态,傲视眼前的所有人。

    “小颜,为什么发抖?对了,忘记告诉你,土长老已率苗水新募集的三十万族兵,即将抵达杭京,只待这五十万族兵汇合,就会挥师北上,所以,一来,以这三位帝君的血作为苗水出征前的贺祝,二来,你母亲在寿辰之日,收到这份祭品也定会很开心的。”

    夕颜甫要启唇,纳兰敬德却将她的手,放到冰棺旁的一根柱子上,柱子的最上端放着一水晶鱼嘴瓶,柱子下面镶嵌着一圈五光十色的宝石,现在,她的手就放到这圈宝石上,伴着纳兰敬德几近贴在她耳边的声音:

    “来,转一下,这三根冰柱就会生出冰刺,扎进他们的心脏,让他们的血,流淌到这池中,让你的母亲,在寿辰之日得到最好的祭品吧,这样,你就是一统三国的女皇,是的,女皇!你母亲这辈子都没到达的顶峰,你到达了,多完美!”

    她的手仿佛烙到被火烧得滚烫的铁块一样,想收手,纳兰敬德却钳住她的肩膀,让她根本收手不得。

    但,在此时,只听高台下,一声音带着不服叫嚣道:

    “父亲,枉我唤你一声父亲,原来,最终你的大业不仅不会交给我,连大哥都不会交予,只是白白便宜了这个女人!”

    循声望去,正是纳兰禄,他一身戎装,站在下面,眼底,满是沸腾的怒气。

    “阿禄,这是你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纳兰敬德挑了一下眉,颇似不满地道。

    “父亲对我的态度,难道让儿子对你依旧恭敬有加吗?儿子今晚算是明白了,终究不过是父亲的马前卒,拼死效力的份,连杯甜羹要分,都是不可得的,是啊,泰远楼那次,你为了筹谋,竟狠心打断我的腿,我就该知道,在父亲的心里,我是个屁!”

    纳兰敬德并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纳兰禄,纳兰禄语意粗噶,恶狠狠道

    “你既为刀俎,我缺不甘为鱼肉!”纳兰禄阴阴地说出这句话,将指尖抵于唇际,轻吹一哨,旦见,从殿外跃进几名红色衣着的男子,手持着明晃晃的大刀。

    “今日,是父亲最爱女子的寿辰,这地宫所有的暗人都被父亲赏了一碗酒,所以,他们现在都很困,再不会来干扰我们。父亲,就让儿子送你一程,也算是尽了我们父子的情意一场吧。”

    “好,好,好!为父会记得阿禄的情意的。”

    纳兰敬德松开缚住夕颜的手,将目光定在纳兰禄的身上,当那几名红衣男子跃踏往高台来时,只见,纳兰敬德双掌一翻,几道红光过处,那尚跃至空中的男子,只见血光一闪,恰化为血肉横飞的碎屑。

    一点声响都没有。

    纷洒落到洁白的冰雪地的,仅有片衣和血肉。

    纳兰禄惊愕莫名,却听得张仲在旁暗淡地道:

    “你终是练成了这种邪门武功,血手印。”

    “呵呵,为什么不呢,你们苗水至高的武学,为什么我不练呢?说来,还得谢谢火长老。”

    张仲没有再说话,这种武功历来只有族长和长老知道,可,却是苗水的禁忌,百余年来,是没有人去练的。

    源于这武功纵极其霸道,却也有着致命的弊端。

    他起初恨过火长老,但在那一年,当他以神医的身份再次见到火长老时,才明白,火长老亦是苦的。

    先是被利用,接着,当火长老知道伊滢已死时,表面做再无退路的臣服,并投诚地献上这本武学,暗里则是让其终有一天自我毁灭。

    所以,他在族中甚少提及火长老,只在决定让木长老这个身份彻底消失时,才告诉风长老,火长老将夕颜接出旋龙洞,带回巽国抚养长大,借此,希望苗水在他‘死’后,念在夕颜的份上,放过火长老。

    因为,倘若没有火长老,或许,夕颜不会活到今日。

    他的目光望向柱上那瓶鱼嘴,该是千机吧。

    当年,火长老瞒着族长,私藏下三瓶千机。

    一瓶,纳兰敬德因伊滢之死,迁怒夕颜,将千机与其服下,要她熬受十年的折磨再死去。事后,却发现火长老在其体内植下天香蛊,纳兰敬德欲将火长老杀之,火长老却道,用天香蛊压制其体内毒性,待到其长大,若远嫁夜国,一旦与夜帝交合,则天香蛊散尽,恰能成就挑拨夜,巽两国之事。而那毕竟是许多年后的事了,火长老要的,只是保下夕颜。

    另一瓶千机,该是伊滢死时,纳兰敬德欲予轩辕焕服下,却不料,阴差阳错地,为轩辕聿所服。

    他不忍千机杀孽太重,又知世上再无天香蛊,方以天下第一神医的身份在轩辕聿甫服下,觉到身子不适,太医院束手无策时,暂压了千机的毒性,亦因此成为轩辕聿的师傅,后来,又知道了轩辕聿孪生兄弟轩辕颛的存在。

    这么多年,接近三国的帝王,他最初是有企图的,伊滢死后,他想过为伊滢受到的不公报仇,而获得三国帝王的信任,再施以离间,无疑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一年年的过去,他发现,看着这些帝王慢长大,他最终没有办法下手,最终选择,让其中一个身份——木长老,彻底的死去。也了去,心中的恨念。

    伊滢是那么善良简单的女子,不会愿意苍生因她生灵涂炭。

    可,纳兰敬德,却终让她成了这场浩劫的源头。并且,以纳兰敬德如今的冥顽不灵,根本是听不进劝了。

    现在,这是最后一瓶千机。也是他这次来地宫,除了受纳兰敬德胁迫外的,唯一的目的。

    他趁纳兰敬德不备,移近那瓶千机,却听得纳兰敬德低吼一声,原是纳兰禄亲自冲上前来,将手中的剑直刺纳兰敬德。

    “孽障!”纳兰敬德怒吼,只将夕颜向一旁推开,夕颜身上有伤,张仲下意识立刻上前扶住夕颜,却见纳兰敬德并不以血手印对之,仅将手挡住纳兰禄刺来的剑,顺势再将纳兰禄的剑惯出。

    这一#,剑锋击至冰棺,但听得“噹”地一声,接着是“哗”声响起,那冰棺从剑锋刺进处,入蛛网一样,四散开,顷刻间,化为一地的齑粉。

    这层齑粉上,伊滢的尸身静静地躺在那里,总依旧如生,不过片刻,她的身上,却急剧的起了变化。

    无论事夕颜抑或张仲,看着这变化,心底,除了震惊,仅是无奈,以及悲恸。

    红颜白骨,弹指一瞬。

    纳兰敬德慌张地抱起伊滢时,昔日倾城姝色,只化为一捧白骨,除了那墨黑青色犹在,其余,皆不复得。

    也在此刻,纳兰禄拾起掉落在齑粉上的剑,刺进纳兰敬德的背部。

    纳兰敬德发出困兽一样的嘶吼,眼睛在此刻变成赤色般的红烈,他一手抱着骨不放,一手结出一个硕大的血手印,直向纳兰禄罩去。

    随着血肉横飞,不过,是一场亲情的泯灭。

    第二次运用血手印了。

    张仲的心里浮过这个念头,却见纳兰敬德丝毫不在意背上的伤,发出一声臆语:“滢,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要离开我,为什么?我把你献给轩辕焕,我也不情愿啊,可,被他发现了,我如果不献你出去,王府就完了!而我想出人投地,你也说过,我没什么配的起你,是的,我只是一个异姓王爷,但我爱你,我以为占有了你的身体,就能拥有你的心啊,为什么,你却连最后一丝的奢望都不给我,宁愿死,都不要我呢?”

    “所以我恨夕颜,是她!是她第二次跑到绣楼,你才会选择死的,是她!所以,我要杀了她!杀了她!”纳兰敬德吼出这句话,将手中的白骨放下,回头,目光阴狠地望向夕颜。

    张仲一惊,意识到不好,可,他没有任何武功,根本是阻不得纳兰敬德的。

    按着血手印的致命弊端,一个时辰内,他再施一次就会经脉逆流致死,只是,这一次的代价,他不希望是牺牲夕颜。

    张仲眉心稍颦间,却听得夕颜道:“敬德,你这么做,我很心痛。”

    这一语出,夕颜已挣脱开张仲的相扶。

    “敬德,你知道吗?占有一个女子的身体,其实,并不能得到她的心。”

    “这个孩子,是你强行占有我留下的,我虽然生下她,但,我不想告诉你,她是你的孩子。我怕你再强行把她从我身边带走,毕竟,我被困在旋龙洞中,她是我唯一的依赖。”

    “你呢,因着孩子,却再将我的心伤透。”

    “你带我离开洞中,本来我该为恢复自由感激你,可逆却把我献给轩辕焕,你知道,一个女子被迫身伺俩人的滋味吗?颜儿看到第一次,我都没死,何况再让她看到我被囚于绣楼呢?你该知道的,不巧被她瞧到的第二次,是我想杀了你,我受够了这种日子,我不知道下一刻,你又要对我做出什么样的恶行!但,正由于当着孩子的面,我下不去手啊,或者,我也根本没有法子让自己去杀你,所以,自杀,是我唯一的选择。这一辈子,哪怕到死,你都没有了解过我,你说爱我,却始终不珍惜我,也始终不在乎我心里的想法”

    带着记忆里的片段,带着手札中母亲的感情,她说出这些话,她不知道,模仿得像不像母亲的口气,只是,足够了。

    纳兰敬德发出一声咆哮的叫喊声,接着,松开手里的白骨,起身,双手结成血手印,往那雕刻的血莲上轰去。

    是的,轰去。

    但听“轰”一声,血莲陨碎。

    而纳兰敬德就站在那,再没了一丝动静。

    张仲的手再次搀扶起夕颜,低声道:“他去了。”

    夕颜闭上眼睛,没有泪滑落。

    她不愿意让母亲的白骨就这样放着,解下身上的外袍,盖到那捧白骨上,甫将袍子离手,突听得纳兰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小颜,快走!”

    声音十分急促,似有什么危险即将来临。

    她起身,看到,各个沟渠中的水银开始呈现出不安分的状态,好像,汩汩地似要淌出一样。

    纳兰福就站在三根冰柱旁,分别启动机关,放下冰柱上的人,一只手还扶着同样昏迷不醒的慕湮。

    张仲迅速下得台阶,取出随身的药丸分别予三人服下。

    三人苏醒的速度还是快的,只银啻苍因被锁住琵琶骨,行动最为不便,然,现在亦是没有时间去替他疗这伤势的。

    张仲扶着银啻苍,慕湮和百里南相互搀扶着,轩辕聿则是独自登上高台。

    五人登上的刹那,底下的水银终是漫了出来,汹涌而绝对的漫了出来。

    “你们快走,顺着殿门出去,一直往左,就能抵达陵墓的出口。这里,很快就会被水银淹没,那朵血莲是父亲特意设置的让整座陵墓被水银掩埋的机关。”纳兰福匆匆说出这句话,容色紧张。

    接着,他松开扶住的俩人,夕颜突然觉到不对:“大哥,你呢?”

    纳兰福伸手扶住伫立在那得纳兰敬德,笑道:“小妹,别恨父亲,他这么做,仅是为了证明自个,不输给任何生来就是帝王的人,哪怕出身卑微,依旧可以谋得天下。答应大哥,别恨父亲。”

    “大哥,我答应你,但,你得跟我走。”

    “不了,我已经习惯待在底下了。快走,那些暗人被纳兰禄暂时制服,你们出去后,血莲教的余孽该会滋事,但,群龙无首,不会再有多大的危害。可,那毕竟都是命,能放,大哥求你,还是放了吧。”纳兰福说完这句话,只扶着父亲坐下,再没有声音。

    一旁,轩辕聿阴暗着脸,瞧了一眼,只与百里南相互扶着,并未看他一眼的慕湮,绝然抓住张仲的手臂,执起殿宇上的垂落的纱幔,借力往殿外掠去。

    百里南的脸色有些苍白,胸前的伤却是经过包扎处理过的,他望了一眼夕颜,又望了一眼慕湮,夕颜只往后退了一步,百里南明白她的意思,遂勾住慕湮的腰,同往殿外掠去。

    高台上,仅剩下银啻苍,他露出一抹笑靥,睨向看起来有些失落的夕颜,然后,将一只手递于她,一只手执起殿宇上垂落的纱幔,道:“族长,让我带你走。”

    一句族长,夕颜知道他的用意,现在,她是伊汐,风长老的妻子,这样,他才能不避嫌的拉住她的手,不是吗?

    她再回眸望了一眼,纳兰福,纳兰敬德,以及袍衫下母亲的白骨。

    她,带不走他们。

    心底,酸涩地涌起些什么,仅能闭上眼睛,请颔首间,她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银啻苍修掌一手,握拢她的手,一并掠起。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稍睁了眼,仔细瞧着银啻苍的伤势,却听得他的声音响起:“怎么,对我裸露的肌肉感兴趣了?”

    这句话,说得倒是轻松,仿佛,那些伤,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一样。

    只是,她知道,必是严重的,他的伤口因着施展轻功,此刻,渗出些许的血来。

    “若想让我减轻点负担,抱紧我。”

    他的声音了,带着初见时的不羁。夕颜的手犹豫中,看到他肩胛骨处的伤口,终是伸手揽紧于他的腰部。

    一路借着纱幔掠过去,待到了转角处,她瞧见百里南稍停了身形,将手中的纱幔掷扔给他们,掷扔间,百里南方换手抓住下一根纱幔掠去,但纱幔垂挂的地方除了大殿以及殿外狭长的回廊后,便再是没有了,需要以脚掂住可以借力的一切物什上,腾空向前掠去。这样施展轻功,无疑对身上带伤的人是种毅力的考验。

    轩辕聿看上去并没有伤,因此携着张仲一直掠在最前面,亦丝毫未曾停过步子。

    百里南纵受了伤,毕竟恢复了也有大半月,并且慕湮该习得些许的轻功,合俩人的力往外掠,也不会很难。

    而银啻苍身受重伤,又加带着不懂轻功的夕颜,明显吃力很多,在快到一廊尽头时,银啻苍踩住一小块石壁凸起处,突然一滑,显见就要跌落下去,而下面的水银正在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吞没一切。

    夕颜并不惊怕,只牢牢揽紧银啻苍,银啻苍深吸一口气,蓦地甩开发丝,那三千黑发仿似坚韧的绳索一样攀缠住前面的一处横梁,而他稍稳身形后,复向前掠去。

    发丝分扬间,他带着她,往前飞去。

    一路飞去,黑发寸寸成雪。

    这,就是瞬间白发吧。

    他,终能携着他的结发妻子,在这飞掠中,仿似度过了一生。

    真好夕颜贴在他的胸前,仅留意着他肩胛上不停流血,丝毫未曾注意这些。

    蕴上最后的功力于发丝上,借着这股力,他带着她终身随前面的二对一起,接近了陵墓的出口处。

    出口的室门现在是紧闭的,正上方有一块龙形的浮石。轩辕聿抬首忘了一样那浮石,脱口道:“断龙石。”

    这一声出,百里南和银啻苍对于这三字不会陌生。毕竟,亦都是帝王,这石。实属帝王陵墓的必备。

    纳兰敬德启动机关,以水银淹墓,自然陵墓口不会开着的。除非启动着断龙石,石放之日,陵墓开启。但,仅能用一次,一次后,这座陵墓将彻底的被封闭。

    石很高,他们三对都倚附在墙壁上,随着水银逐渐汹涌漫起,其实,容不得再有任何犹豫,哪怕石后是机关,都是要试一试的。

    银啻苍思绪甫定,突然松开夕颜的手,只把她的身子掷扔给轩辕聿,掷扔的瞬间,他的白发缠于夕颜的腰际,使她在空中不至于失重坠下。

    轩辕聿滞了一滞,夕颜的身子却已到他的跟前,张仲不由分说紧扣住夕颜手腕,夕颜这才看到腰上缠着的银丝咻地一收,一收间,银啻苍的身形径直掠向那最高处的断龙石。

    他,乌发竟成雪?!

    看着他掠上去,夕颜察觉到所有的思绪都被不详之感笼罩,她只喊出一句:“苍,回来!”

    断龙石随着这一句,已然被按下,按下的瞬间,石中刺出一根极细的尖刺,戳进银啻苍的胸前,他,再是动弹不得。

    不过,下面的人,该不会看到。

    这刺,太细,太细了。

    任何人要动这断龙石,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毕竟,一念生,即是一念死。

    悬挂在陵墓的最高处,他冰灰的眸子向下望去,他最爱的女子,抬起螓首,望着他,满脸,都是泪水。

    又为他哭了,真好。

    轩辕聿,你会吃醋吗?

    他闭上眼睛,仅说出一句话:“带她走!”

    这句话,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出,带着嘶吼的意味。

    “不!”

    夕颜喊出这句话,喉口一甜,胸前的伤口再次崩裂,崩裂中,轩辕聿的手抬起,重重击于她的颈后,她再作声不得,眼睛却倔强地不肯就此闭上,只盯着断龙石前的那抹身影,她不要走,她不要这个蠢人以为就这样,可以有千年之约,她不要。

    她不要的是这个,还是不要他牺牲自己呢?

    颈部的疼痛抵不住,哪怕,她的眼睛始终想睁开,却,在最后只看到,漫天银丝飞舞间,银啻苍凝着她,唇边漾起笑弧,嘴唇轻轻翕动,没有声音,但,她瞧得懂口型,那个口型仅是三个字:“我爱你”他从没亲口和她说过的三个字,最后说的时候,没了声音,而她亦是陷入一片黑暗。

    夕阳如血,皇陵的后山上,张仲独自一个行着,他的手上,拿着那瓶千机。

    世上再无天香花,或许,惟有这,能一试。以毒攻毒,他不知道,有没有把握。

    不管怎样,终是要一试的。他甘愿被纳兰敬德所俘,为的,不就是这世上,仅存的这一瓶千机吗?

    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敢轻易去试的法子,因为这样,或许,只意味着九死一生。

    四月廿七日,传闻与杭京商议国土划分的巽、夜两国帝君忽在檀寻城郊皇陵出现,然,此事仅有少数接驾官员知悉,并未计入史册。

    同日,巽帝密诏工部,先帝皇陵年久失修,恐有塌陷,着工部立刻重新修葺皇陵。

    其间,偶有着血衣死士在檀寻滋事,亦被禁军分批镇压,不过三月,血衣死士,渐成过眼云烟。

    四月三十日,杭京一役,,两国兵力遭受重创。亦因此,巽、夜两国国君于杭京,抵返檀寻签到协约,两国从即日起各休养生息,夜国边陲十二城暂划于巽国国土二十年,期满后再行较量,以最终确定这十二城的归属。

    杭京一战中表现骁勇的骠骑将军、建武将军、墨阳将军皆按品级加官进爵,墨阳将军功绩犹为突出,官拜至上将军。

    五月初一,夜帝携一女子返回夜国,该女子正是昔日引起两国战端的凤夫人,外界周知,是凤夫人遭意欲挑起两国纷争的奸人迫害,幸得于火中侥幸逃脱,烧死的不过是其婢女梨雪,其后做口供的梨雪实是奸人唆使冒充的。该假冒的梨雪自被严惩不怠。

    凤夫人随夜帝返回夜国,在其后数十年中,成为辅佐帝君的一代贤后。其父慕风亦随女得享天年于夜国。

    五月初二,援助杭京的苗水族兵被帝赞大义之师,特恩准苗水族今后不用每年纳贡,并族中长老及各部落首领位比王爷,得享爵禄。自此,苗水彻底归顺巽国。

    五月初七,因陵墓被闭,工部耗时十日打开皇陵,除见水银汪洋外,连先帝水晶棺枢都不得再见,遂无奈,复旨于帝,帝容色微变。

    太医院院正张仲以年老体衰为由,刺去院正一职,返归乡野,帝准。

    此外,还有几桩事同发生在这一月内:四月初,太后昭告六宫,中宫皇后西蔺姝小产血崩薨逝。

    同月,西侍中被应中书令弹劾,结党营私,买卖官职,因荣王遇刺,此时又牵涉到正一品官员,遂暂且将西侍中禁足于府,巽帝回朝时,颁圣旨,念西侍中先前兢业于社稷,从轻发落,着西侍中致仕。

    自此,三省长官除应中书令后,又呈现出一派新的格局,这新的格局,无疑在巽国休养生息的二十年,更利于巽帝的制衡。

    五月初一,巽帝就皇贵妃纳兰夕颜私出宫,趁帝牡勒山被围时,打开城门迎接夜兵在后一事,于早朝时提及,欲赐皇贵妃鸩酒以平天下臣民之怒。

    此意出,前朝哗然,尤以墨阳将军一人,犹为激动,不惜当朝谏帝,皇贵妃非但无罪,反右功于围城苦战,甚至于,他的那些功劳,都是拜皇贵妃于背后巧施巧计成就,若非因二万四的战俘,皇贵妃绝不会轻开城门,固是妇人之仁为对战时所不可取,然,皇贵妃为巽国子民之心,却是其心可鉴天地。

    但,墨阳将军话未说完,巽帝拂袖而起,言,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墨阳将军就此长跪殿外不起,任其余诸臣一再劝说,都置之不理。

    轩辕聿回的天曌宫,太后的仪仗正行过来,他睨了一眼太后,只稍做请安,便行往正殿。

    太后旋即跟进,摒退众人。

    殿内,哪怕是五月近夏,没来由地,却让人觉得阴冷森森。

    “母后,是来劝朕免皇贵妃一死吗?”

    太后只从袖中拿出一道密诏,递予轩辕聿:“这是皇上出征前,留给哀家的密诏,上面说的很清楚,一旦他有任何不测,皇贵妃若选择出宫,哀家必会想法子让海儿同去,若皇贵妃愿留在宫里,则出册海儿为太子外,必正皇贵妃的身份。”

    纵然,密诏上没说,该怎么去做,可这是皇上拜托她做的事,是以,她步步为局,必是会全了这一事。

    现在,一切看上去,终是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却没有想到,还是,不尽如人愿。

    唯一的变数,她怕去想,却做的,这已是不容置疑,被隐在暗处的事实。

    “身份?此等jian人,难道,朕还要容她不成?”

    还要瞒么?

    “颛儿。你骗得过所有人的眼睛,却骗不过哀家。”太后说出这句话,语音里满是落寞。“从你回来的那日开始,哀家就知道,皇上定是出事了。被围牡勒山的失踪,根本不是外人眼里看到的那样有惊无险,不过是成全你的代位。”

    “母后还想说什么?莫以为用这个作为要挟,朕就会怕了母后,母后莫忘记,颐景行宫中,父皇究竟是暴毙呢,或是有人蓄意为之,哪怕事隔这么多年,朕想,总会有人相信朕说的话。”

    太后的脸色惨白。

    颐景行宫,她怎会忘呢?

    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雨,轩辕焕摒退了所有的宫人至院外,独自一人待于宫内。

    她想趁着行宫的机会,能挽救一下她和轩辕焕越来越冷淡的关系,遂端着点心,进的殿内,恰看见,轩辕焕在用丹青描画这一幅仕女图,她见窗子仍开着,上前,替他阖上窗子。未料,这一阖,恰有几滴雨溅落在纸上,那纸蕴开了,仕女的脸,也就化开了。其实,那幅画,因轩辕焕并不擅长丹青,却是拙劣的,但,这一化开,只引来轩辕焕的勃然大怒,他用力掌掴于她的脸,和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她终在刹那,忘了理智,斥问了轩辕焕一句,难道结发夫妻这么多年,都抵不上一幅画?

    这一句,更引起轩辕焕的大怒,说她不配提结发这个字,他可以立她为后,亦可以废了她,莫以为做了皇后,就是他的妻,她不过是代养太子的工具罢了,对她,他的兴趣从来仅是最初的燕好上,再无其他,说罢,轩辕焕怒极执笔就要下废后诏书。

    她不明白为什么轩辕焕会那样暴怒,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废了,她求他,苦苦地哀求在他脚下,却只得他的一踹,这一踹,她觉得腹中疼痛,似有什么东西坠下,原来,她竟是得了身孕都不知晓,那一刻,她几乎觉得人生所有希望都被眼前这个男子夺去,她强忍痛站起身,执起地上的金步摇就刺向轩辕焕,轩辕焕吃疼,不愿与她纠缠,待唤宫人进来,殿外,雨下的那么大,宫人却是听不真切的,他不得不走到殿前去唤。

    也就在此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金步摇细细的簪尖刺进他的头颅,他栽倒于地,头后,渗出些许血来,那血顺着雨水蜿蜒了出去,尽头,是一双惊惶的眸子,正是轩辕颛,他本来不会再明里出现,仅是由于轩辕聿午时饮了轩辕焕不想用的参茶,突腹疼难耐,方大着胆子穿轩辕聿的衣裳出来寻找她。

    却是目睹了这一幕。

    簪尖插进头颅,等血凝结了,若说是暴毙,碍着皇上的龙体,不会有人细察,只是,那日的血雨,终成了她心里难以逾越的魔障,再见不得宫里的甬道有积雨,也见不得红色的花朵飘落于上,因为,那样,仅让她再次想起那日的一幕。

    而这一幕,也成了他们母子间,一道默契地不会对外宣扬的事。

    今日,重提这一事,是想让她不管这事吗?

    她顺着轩辕颛,仅轻轻问出一句话:“皇上,是不是已不在了?”

    轩辕颛没有立刻回答,对这,不到最后,他不会轻言死,或者生。

    他的沉默,只让太后的身子猛地一震。

    她的聿儿不在了!

    胸口悲凉得仿似要站不住,她用手撑住几案,只再说了一句:“那日的事,母后做了,就不会悔,也不会再怕了。”

    说完这句,她往殿外行去:“颛儿,她毕竟是皇上最爱的女子,若你要杀她,哪怕皇上的死,和她或许有着关系,但,这定不是皇上愿意见到的。”

    “好,既然她是朕的最爱,那依着母后的意思,朕在她死前,再予她以圣恩雨露一次!”

    太后的步子再没有停下,他,听不进劝了。

    或许,惟有合前朝的之力,才是唯一的转圜。

    毕竟,夕颜没有错。

    哪怕有错,她偶要保得她的周全。

    殿内恢复寂静。

    而,承恩车的声音,终在殿外响起。

    他翻了她的牌。

    真正的原因是她在昨晚托李公公递上那张笺纸后,他准备以另外一种法子,让她得到彻底的羞辱,以及死心。

    夕颜蒙着雪色面纱,被迎往恩车。

    今晚,是她的侍寝之夜。

    是她在巽宫,或许有着实质性质的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

    因为,帝王临幸她后,或许,天明,就会按着谕旨将她赐死。

    她一步一步,走向恩车,车帘放下,她明媚的眸子里,并没有一分惧怕,仅是淡定安然。

    一夜承欢,迎接她的,便是死亡。

    这,是她的命。

    看似身为巽宫罪人,该有的命。

    该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君心,若还没有转圜,她能怎样?

    她不能在怎样了。

    进得承欢殿,漫天的明黄色的纱幔后,那本来十分熟悉,现在,却陌生的身影就伫立在那。

    她近前,他的手一挥,一张笺纸轻轻地从他修长的指尖,坠落在地。

    正是,她托着李公公呈给他的纸。

    “众口铄金,使君别离。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死亦无别话,愿葬君家土。”

    寥寥六句,从他的薄唇里读出时,带着哂笑的意味。

    “皇贵妃做出那样的事,又在皇陵中通远汐侯旧情难断,水性杨花之人,偏还是做出这样的诗词,真是让朕不耻。”

    纵然,张仲在临行前嘱咐他,切莫为难夕颜。落进他耳中,分明只是张仲的护短。

    “皇上,臣妾除了您之外,再无其他。臣妾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听到远汐侯三字,她强忍住心头的悲凉,方能说出这句话。

    “哦,是么?”

    轩辕颛眉心一锁,这话,百里南临行前,亦是对他提了当日城内的情行,可他只做未听见,这么多男子要保她,难道,真的没有私情么?

    不管怎样,当他和师傅在知悉轩辕聿失踪,那么辛苦,绕过夜军,避过巽军,在山谷,发现轩辕聿时,虽得师傅相救,却已如活死人一样时,他才知道,轩辕聿竟然为了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不惜放弃自己的命。

    从那时起,他再容不得这个女子。

    哪怕轩辕聿醒来,会恨他,他偏是再容不得。

    一如,他活着的唯一意义,仅在于看着他的弟弟成为万民敬仰的君王。

    可,这一切,都被这个女子,一手摧毁,她和她的母亲一样,都是祸水。

    哪怕曾经,看到她隐忍的坚强,让他有过心软,现在,不会了。

    羞辱她,让她彻底死心,让她在死前尝到同样的心痛,是他所要的。

    他走近她,伸手抬起她的下颌,他看到,她的眸底,一片清明,竟没有一丝的雾气,真是讨厌啊,假惺惺地可以。

    “想朕再临幸你一次么?”问出这句话,他凑近她的樱唇。

    他看到她的唇哆嗦了一下,这,让他觉得很满意。

    “朕今日召你来,外人看来,是朕对你还有一点的情意,可惜啊,朕,根本就不会碰你,让你过来,是让你看着,朕是怎样临幸别人的,你加诸朕身上的耻辱,朕还你一次,也算是公平。”

    他轻击掌,殿外,走进一女子,纳兰夕颜的身子一震,往后瞧去时,该是低位的宫嫔,娇羞地站在那,而轩辕颛松开夕颜的下颌,上的前去,只把那宫嫔打横抱起,往龙榻上行去。

    夕颜就这么站在那,她隐隐听到哀愁的歌谣声,似从殿后传来,但,这一次,她知道不是,所谓的哀愁歌谣声,仅是那风吹过没有关严的窗棱,穿过室内八宝屏风缝隙时的声音。

    这哀愁,皆因着心境所致,所以,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因着轩辕聿的怜爱,住于这承欢殿时,是从未闻到的。

    明黄色的纱幔纷纷扬扬地落下,她站在那,听着,纱幔里不时响起的暧昧的声音,心,疼痛。

    胸前的伤,能愈合,可是,心底的伤,谁能愈合得比较快,才会幸福吧。

    站在那里,知道子时,按着规矩,那宫嫔是要离开的,她垂下螓首,不去看那离开的宫嫔,亦因此错过了,宫嫔脸上一抹异样的神情。

    这抹异样仅在于,这宫嫔觉到皇上是不是不能行人事了,竟让她喊了半天嗓子,却没有真的临幸于她。

    而这些,夕颜不会知道。

    她只是站在那,随着疼痛渐消去,再没有一丝的痛楚了。

    他拢起龙袍,行至她的跟前,甫要让李公公赐鸠酒时,却见她身子一晃,似撑不住般坠委千地,他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腕,她往后一抽,一抽间,只让他更紧地扣住她的手腕,然这一扣,他是震惊的。

    她,竟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自她回宫后,每日仅用张仲留下来的药,并不让任何太医近身调理伤口。先在看来,该是她早有所察觉。

    可,为什么要瞒住自已的身孕呢?,

    他的手一滞间,却听得她的声音虚软地传来:

    “这孩于是皇上的,可臣妾若说了,您会信吗?不过又会以为,是臣妾不想死的借口吧。”

    原是如此!

    这孩子,或许是轩辕聿最后留下的一脉骨血,他能狠得下这心么?

    但,再一按她的脉相,他的眉心,再是抒展不得,这一胎,因着她胸前的重伤,血气大亏,比之她之前那胎更是不稳,即便张仲该是曾尽心为她保胎,而上一胎,耗尽了她太多的精元,这一胎,分明是保不住的。

    所以,张仲只留下了那些药。

    或许,也答应了她,暂时不会让他知道。

    她呢,定以为,这药能和彼时一样护得她的周全吧?

    而明知保不住的胎,何必再保呢?

    这时,李公公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皇上,有禀。”

    “说。”

    “皇上,墨阳将军跪在议政殿外迄令不肯离去,眼下,连膘骑将军等都纷纷随他一起长跪不起,务求皇上万不能这般忠心为国的皇贵妃,不然,寒的,是天下百姓的心呐。”

    他的眼晴眯起,这个女于,确真是得尽民心啊。

    好,那么,他就让她心甘情愿地去死,也免得那一众臣子不消停!

    “皇贵妃,看来,你真是得尽了军心,连朕都杀不得你了。”

    他松开执住她的手,仅命人送皇贵妃回冰冉宫。

    这一回,不过晨曦初绽时,却是等来更让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

    离秋端着一碗汤药,进得殿内,她站在那,看着这碗汤药,突然意识到是什么。

    “娘娘怀了皇嗣,可这胎,真真是保不得的,皇上这也是为了娘娘好”她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望着那氤氲的汤药。

    他,仍是怀疑她清名有损吧。

    现在,快到他下朝了。

    这,是他的孩子,若他不要,她等他亲自对她说这一句话。

    果然,她等到了。

    他来了。

    没有让殿外的宫人通传,他就这样来了。

    “喝了这碗药。”

    他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冷到,仿佛能将她的心一并的冰去。

    她,终于,再不会有心了吧。

    这个她深爱,却伤她最深的男子。

    缓缓启唇,一字一句,透着彻骨的冰寒:

    “皇上,真要臣妾喝下这碗药吗?”

    “喝了它,朕,可以既往不咎。留你一命。”

    语音甫落,殿内,再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他执起宫女托盘内的汤药,亲手递于她,她的手瑟瑟发抖着,终是从他的手中接过碗盏。

    她皓白若雪的腕上,是新月一样的痕迹,这痕迹落进他深黝的瞳眸中,终让他的眸子一收。杭京那五十万苗水族兵,必是得了她暗中的吩咐,方按兵不动,没有受纳兰敬德的唆使。

    这些,他其实都是明白的。

    他要的,不过是个借口,让他狠下决心的借口,不是吗?

    这一收间,她已把那碗盏移至唇边,眸华低徊,一颗泪,就这样坠进汤药中。

    不过一瞬,泛不出丝毫的涟漪。

    这碗药,是由他亲自端予她的。她不会再拒绝了,该做的解释,都做过了,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也罢,喝下这碗苦药,对他的念想,应该都能一并断去。

    喝下药的瞬间,她看到,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意,这笑弧旁没有笑涡!

    一惊间,药,却已饮尽。

    药下,两个月的胎儿,从腹中剥离的感觉,不会多痛,只是那缠绵淋漓的黑血,仿似生命,慢慢地逝去。

    是的,该逝去了,过往一幕幕重现,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轩辕颛接到张仲的信笺时,是在那一日的晚膳时分。

    看到信上内容时,他能觉到整个手都在颤抖。

    他隐隐觉到不妙,蓦地起身,急往冰冉宫中去时,再寻不到那抹雪色的身影。

    按着道理,她方小产,不该有力气出去的。

    “娘娘呢?”这一声,似是询问,又仿佛带着清明于心的洞悉。

    “娘娘——娘娘她——用完午膳后,奴婢以为娘娘歇下了,刚刚才发现娘娘竟然不见了,只留下这张纸——”蜜恬吞吞吐吐地说着,颤抖着手将一张纸奉给李公公,哀求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他的手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旋即狠狠地捏攥于手心。

    纸上仅是五字:死亦无别语。

    不管怎样,现在,她不能死!

    或许,他已知道,她去了哪。

    风寒凛列中,他登上麝山,初建完的祈福台上,那抹雪色的身影兀自立在那。

    她略侧螓首,仿似就等着他来,等着他到这处,他们初遇的地方来。

    凝向他,她的眸底,咫尺澄寒:

    “他在哪?”

    简单的三个字,从她苍白的唇中溢出,眸底的雾气迅速湮起,一颗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她以为,她再不会流泪了,这么多年,再如何,她没有为那一人流过一滴泪。

    原来,这颗泪,始终是她欠那一人的。

    “何必瞒我呢?”

    她的声音仿似隔空飘来般遥远:

    “既然孩子,是保不住的,你告诉找就是了,何必用这孩子来逼我呢?”

    “对,是我让他丢了命,是我的错,你明了地告诉我,我不会贪生的。不要再用他的身份来骗我!旋龙洞,亦是你吧,你知道,这么做,让我和他之间蹉跎了多少次么?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要带着对他的恨去死啊!”旋龙洞,她亦知道了?

    轩辕颛浮过这一念时,以她的聪明,怎会猜不到呢?

    是的,从他在这里,看到她被巨毒赤魈蛇咬伤,竟没有立刻陨命,加上她身上的香味开始,他就有了计较。

    而张仲每每对他提及天下第一解毒圣药——天香盅避而不谈,更让他猜到,夕颜身上可能就有千机的解药,只是张仲怕他做什么,才不愿告诉于他。

    既然张仲不说,他可以自已留心观察。

    三年内,让他终于洞悉了天香盅的真相。但,因着轩辕聿不愿,他一直没有得以实施。

    于是,他退一步告诉轩辕聿,旋龙洞中的天香花也可解他的毒,但,要上去,需得两国帝君同行,再要解毒,却是不便的。

    轩辕聿闻听此言,命文史取来有关记载旋龙洞的文献以及周围的地理,终于发现,有条水路可能是相通洞中的。当然,为了确保这条路可行,抵达旋龙谷的第一晚,他就去探了一遍,证实只要水性好,那条路,恰是可行的。

    旋龙谷宴饮时,恰逢轩辕聿毒发,他好不容易瞒过正进殿的慕湮。却发现夜、斟二帝着夕颜已往旋龙洞去。这无疑是个最好的机会,于是他带着轩辕聿从水路潜上,再将轩辕聿带到那栽满天香花的洞中,以花汁迷了轩辕聿的心性。

    出来寻夕颜时,绕到另一侧,才碰到她和银啻苍,他不希望她瞧出什么端倪来,毕竟他知道夕颜方才就在殿外,但,他对慕湮的投怀,做不到无情,是以,在时间上,若让夕颜发现他比她先到洞内,必会起疑。

    于是,他用暗器击昏夕颜,再冷冷质问银啻苍为何私带夕颜至此,银啻苍有所疑惑他的出现,但,百里南恰在此时出现于银啻苍的身后,打了圆场,说是宴饮见聿离席,想不到竟瞒过守军,来了这里。并意有所指的说,还好聿出现,不然真让外人以为,斟帝带着昏迷的夕颜所为何事了。

    这一语,说者无心,听者分明是有意的。

    轩辕颛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可以让轩辕聿不至于醒来时愧疚自责。

    于是,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其实,他的心,并没有狠到绝决,否则,当初一剑刺死她,却是干净了。

    思绪纷纷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丝履决然踏上祈福台。

    银啻苍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她何必还在呢?

    再也坚持不下去。

    翩翩的雪色纱裙随风舞起,她整个人仿同冰雕玉琢一样的剔透,宛如即将归于天穹的谪仙。

    “他,还在!”他在下面喊出这句话。

    她本待跃下的身子终是滞了一滞。

    五月初十,巽帝颁下诏书,册皇长子轩辕宸为太子,太子生母皇贵妃纳兰夕颜于杭京护国有功,应正母仪,特册为皇后,赐号:曌德。

    五月十一,曌德皇后自请往杭京,为在两国战役中死去的士兵,清修悼告三年。帝准。

    不觉又是三年过去了。

    今晚是除夕,夕颜手安如送来酒,暖暖的喝下去。

    来到杭京,一如初进宫时,自请去暮方庵一般,只是这三年,她有了彼时,所没有的希冀。

    明里,她是为了战争死去的士兵做清修,暗中,却是为了那一人的活。

    因为,轩辕聿因着张仲的银针封穴,尚留一口气在,这口气不灭,他的人,就还在。

    她之所以到这,是每月取一滴心尖血,供张仲炼药。

    当初,他用他的血滤清她血内的千机,最终,让他的血内再次充斥千机。

    而她除了心尖的血尚留有天香盅的余效,其他的血,再没有任何解毒的功效,只这一点心尖血,实是不够的。

    但,有着其他的功效。

    张仲用千机炼制以毒攻毒的药时,怕控不住毒性,终是希望她能做一点牺牲——每月取一滴她的心尖血,和着千机,尽量将毒攻毒的危险降到最低。

    这,是轩辕颛留下她这条命的目的。

    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目的。

    三年了,解药练成的今晚,她是忐忑难安的。

    安如在旁瞧着她的样子,虽不知为什么这三年来,她总忧心忡忡,但,今晚是除夕夜呀,连她都很开心,难道,身为皇后不该更开心一点吗?

    此时的安如,早嫁做人妇,夫君是巽朝有名的才子,只等开春,就会往京城求取功名,眼下,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一脸幸福地道:

    “娘娘,今晚是除夕哦,还记得三年前,在老槐树下许的愿吗?”

    “嗯,自是记得,如今,我猜你该是心想事成了吧。”

    安如甜甜一笑,三年过去了,这次夕颜回来,她没有问远汐候的下落,有时,不知道一个人的近况,其实,也是好的。

    就全做当年一个遥远的梦想,放在心头就好。

    “娘娘若也得了圆满,那今晚,不妨就去还愿吧。”

    夕颜放下手中的酒,是啊,该去还愿了,至少比坐在这,傻等着要好。

    随安如慢慢行到杭京陵,彼时,有他幸着,她方能没有停歇地走到台阶顶,现在呢?

    她始终不相信,他去了。

    因为,毕竟,皇陵内,哪怕因着水银的覆盖,都没有说找到他的尸体,不是吗?

    况且,最终关千他的下落,没有正式的发诏,总让人还有着希冀的。

    这俩个,今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男子,一定都会好好的。

    现在,她一个人,再难,也会不停歇的走上去。

    安如,大概因怀得身孕的缘故,也一改昔日的俏皮,沉稳的一步步上得最高阶。

    老槐树仍在那,战争停歇后,树丫上挂着的竹筒愈发地多了,但最上面的那三个,犹是醒目的。

    “啊呀,这么高,怎么拿下来呢?”安如抬起脸,有些郁闷地道。

    夕颜只从旁边捡了一根稍长的树叉,灵巧的一钩,其中一个竹筒先是拿了下来,上面是一个安字。

    里面写的内容,很简单:

    找到属于自己的姻缘。

    安如,是该来还愿的。

    夕颜复钩去,这一钩,上面是一个汐字,安如只喜滋滋地瞧着自个的许愿条,未曾注意到她。

    她的手一滞,终是,缓缓打开竹筒,取出纸笺,上面,竟是空白一片。

    犹记起那个千年的约定,原来,在那时,他就放弃任何的许愿了。

    苍——

    这一生,亏欠他的,她不要千年后再还,千年后,她不会再是她了。

    还有一个竹筒,她仰首望去,不知道是否该把它取下,毕竟,上面的愿望,只完成了一半。

    是的,她很贪心,许了两个愿望。

    如今想来,苍未许的那个,是不是成全了她的呢?

    眼前,有片刻的迷离,再定睛时,蓦地,那竹筒竟坠落下来,直抵她的手心。

    竹筒坠落,愿望,就会落空,她突然,觉到骇怕,那竹筒仿似灼人一样的要摔了去,一双手,却在此时,坚定地覆上她的,不容她摔去。

    温暖。

    “你在,我,就会在。”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如手边的温暖。

    她抬眸,墨黑如碎星的眸子,在她眼前耀起。

    “聿——”她轻唤出这一个字,手甫要抚上他的脸颊,证明,这不是个幻觉,他却将她的手阻了,放到唇边,轻轻一吻,烙于她的指尖。

    是真的。

    不是幻境。

    他唇边的笑涡隐现。,另一只手,将竹筒内的纸笺拿了出来。

    天下无战,与子携老。

    八个字,两个愿望。

    终是,没有成虚幻。

    酒的后劲真让人醉啊,不知是醉在他的眼底,还是他的怀里,更好呢?

    他紧紧将她拥入怀里,语音在她耳边缠绵的响起:

    “这一辈子,咱们再不分开了”

    她的眸底落下一颗泪来时,他似有感应地抬起她的下颔,吻,落在她的唇上,一并,吻去她的泪水。

    再不会有泪水了。

    安如惊愕地瞧着这一切,用手蒙上眼,只往别处瞧去。

    不远处,她好象看到,一抹银色的影子坐于树上,银色的袍衫,银色的发丝,就象谪神般地坐在那。

    再定晴时,却又好象,什么都瞧不到了。

    漫天的星辰下,仅有一双俪影相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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