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僧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令方天至身边的小和尚颇有些失望。
他们这群新受戒的菜鸟自成一个方阵,眼巴巴等周围的和尚都散开来,各占一地练功,才等来一个年轻僧人。
那僧人也是虎着脸,似乎怕这群小和尚不当回事,大声喝道:“小僧圆至,今后要教诸位师弟师侄练功。少林武功,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打熬根基是为重中之重!”
方天至一听到这句“打熬根基”,立时惊恐起来。
圆至继续道:“诸位师弟师侄将来欲往武道精进,首先要学的入门功夫,便是三十二路少林长拳,十八路少林罗汉拳!”
原来只是练拳,方天至心中稍宽。
圆至一顿,续道:“欲练拳,先练桩。今日要教的便是少林桩功。诸位师弟师侄听我要领,看我动作,先来扎四平马步桩!”他说罢,双脚分与肩宽,脚尖略微内倾,向下蹲至大腿与地面齐平,两手成八字掌,屈肘插腰,目视前方①,稳稳当当的扎住了这个桩。
方天至目瞪口呆。
圆至将这一桩的动作要领、呼吸法门一一道来,然后站直身,不知何时手里抄过一根柳木细棍,虎着脸喝道:“请师弟师侄们扎桩!”
站了这一下午桩,还挨了几下棍戳之后,方天至几乎怀疑人生。
他是谁?
他在哪?
他要干甚么??
他真的是武学奇才吗???
总算他还记得师父空明的叮嘱,练完桩后,行尸走肉般去了空明院里。空明早在等他,见他死狗般的模样也不惊讶,上手在他四肢上捏揉了一通。方天至顿感一阵暖洋洋的舒展,不由松了口气,道:“师父,我要扎多久的桩啊?”
空明笑道:“少林桩你若想练,尽可以扎一辈子。我少林寺有一门绝技,名叫阿罗汉神功。这门神功稀奇的很,近几百年来,只有两位高僧练成。它也没有甚么法门,没有甚么记载,这两位神僧,都是因为站罗汉桩而悟得。他们自个儿练成后,也说不出所以然,没法子教给别人,练成全靠自悟。”他顿了顿,道,“我同你说这个,是叫你不要小瞧扎桩这回事。我们少林武功,讲求内外兼修,七十二绝技中,硬功尽占一半。筋骨打熬得好了,自可助壮精元,与内功两相裨益,受用无穷。”
方天至已然知道自己上了贼船,闻言却不露颜色,一双漆黑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师父,认真的点了点头:“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练功。”
空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说:“你是我的入室弟子,自然有所不同。我来传你一门呼吸打坐之法,名叫九图六坐像身法。你往后晚间不可躺卧安睡,尽按此法打坐休憩,记得了么?”
方天至最喜欢练内功了,比刚才真心百倍的认真点了点头。
空明道:“这门功法共有五十四式,今日教你六式。你夜间从第一式起,按心法法门而行,待身姿如意、气息圆融后,方可换下一式。起初一夜练不完一式,也属寻常,万万不可贪功冒进。若有一日,你一夜可练完这六式了,我再来教你下六式。”他叮嘱完毕,才将前六式的心法道出,仔细盯着方天至背得滚瓜烂熟了,才教他具体打坐姿势。
方天至于武道上脑瓜子聪明的不像人,几乎是一教就会,一学就似。等他盘膝坐莲,左臂竖立拈花,右肘横于丹田,掌心虚托作握丹状后,只闭目略作调整,呼吸便能依法门而三紧三缓,第六式已然轻轻松松学会了。空明在旁观看,既感惊奇,又觉欣喜。
这门功夫由简入繁,先头几式姿势不难,但若按心法行功,呼吸动作便会异常滞塞僵阻,盖因修炼者体内经脉不通、气息杂乱之故。此功练得通了,便是一通百通,于经脉宽达、穴窍通顺上大有好处,往后修炼高深武功,自然事半功倍。他心中暗暗想,或许不需四十余岁,四十岁上,这小徒儿的武功说不定就成了。
再一回神,空明见方天至已经睁开了眼,正在一豆灯火下朝他笑出两个小酒窝,面容说不出的灵慧可爱。
空明不由也笑了,道:“时辰晚了,不必去饭堂了。你留这里吃了斋饭,再同我一道去做晚课罢。”
等到晚课结束,已是月明星稀。
方天至同又困又累的同伴一起回到了僧舍,不少人直接钻进被窝就睡,脸脚都顾不上洗了。方天至还比较讲究个人卫生,洗吧利索了才爬上大通铺。
他望了眼已经呼呼大睡的小光头们,静心凝气,按九图六坐像身法的第一式打起了坐。
瞧此情状,他忽而想起了几天前在山中遇匪的事来。那日群匪有备而来,虽对他而言不值一提,但放眼江湖,却各个都算好手,为首那一汉子更要厉害。贼人若有如此本领,寻一山头抑或水泊,坐起一方帮派也未尝不可,何必有一日没一日的做劫匪勾当?又思及群贼行事心狠手辣,进退有度,不由犹疑起来,心觉这事十分蹊跷,不该放首恶离去。但金环镖局抓了许多青衣汉子,得空了审问一番,就能得知其中情由。
方天至想到这里,猛地醒悟过来。
副总镖头周岳在金环镖局经营多年,此番心怀异心,如何不带心腹好手一并上路?恐怕当时情形应是如此——贼匪率先发难,令镖局众人陷入混乱之中,他再趁机取王传恭性命,届时总镖头罹难,镖局群龙无首,他一声号令之下,手下心腹再倒戈相向,砍杀不知情的镖师。
如此杀人灭口,他不仅可以同贼匪分了那笔红货,还可将一切推得一干二净,待回到湖北,正可以接任总镖头的位置。
这是一石三鸟的好计谋,差只差在多了个方天至,而周岳见他年纪太轻,不将他放在心上,就此坏了大事。
但这坏的不过是周岳的大事。那群贼人剽悍至此,不似寻常匪徒,首领全身而退,留下数十个好手在金环镖局手里,当不能善罢甘休。他这番走了,多半已落在他们眼中,金环镖局恐怕要遭。
思及于此,方天至立刻倒转脚步,回身往成都府而去。他于险峻奇巍的少室山上攀越奔纵了十几个年头,又身负少林绝技一线穿这样的绝顶轻功,飞跑起来只怕与苍鹰猎豹也无区别。他离开时不急不缓,一路赏景,出城未有几里地,回赶不多时便见到了城墙。两三个元兵正把守城门,检看进城百姓的箱货,忽觉一阵白风自身旁刮过,定睛一瞧,甚么也没有,城门之外的土道上,连一丝沙尘也未扬起。
而方天至过了城门,捡小巷纵穿民宅,直线往金环镖局的分局而去。又跳下一座二层客栈的楼顶,穿过一条小巷,金环镖局就在眼前。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他敲了两下门环,无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宅后隐隐有刀兵喊叫之声。他再无犹疑,一掌推在门上,只听喀拉一声,那扇大门应声而开。
方天至来不及细看,几步穿过大宅,绕到后院。只见院中两方人马混战一处,青衣人与镖师打斗,镖师之间也互有打斗,往来刀剑相接,正自惨烈。地上已然横尸数具,显然镖局众人颇为不敌。再一细看,王传恭衣裳上尽是血,正与两个颇为剽悍的中年汉子交手,他一眼瞧到方天至,只觉是活佛降世,不由悲喜交加,一齐迸发在胸腔里,嘶声痛喊道:“圆意师弟!小心那两个首领的青衣人!”
方天至目光一转,只见院墙边的榕树荫中,两个青衣戴斗笠的人正抱手站着,一人腰间挎有一柄长刀,另一个身量高大,宛如铁塔,将那挎刀的汉子衬得竟有些矮小瘦弱。他二人不在众人中厮杀,只守在墙边,似乎是为了防人逃跑求救,身旁已毙倒了三个镖师。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