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跑成三分钟。跑到一半儿想起没给曲璐璐带馒头,还顺路去了趟食堂。
她到教室的时候,谢青阳刚接了杯水回座位。深蓝色的透明杯子中盛着乳白色的液体,谢青阳双手端着,轻轻抿了一口。
“同桌,你喝的什么?”沈悦之问。
谢青阳答:“豆浆。”
沈悦之忍不住上手摸了摸杯壁:“居然是热的。喝了不会热吗?”
谢青阳:“不会。”
两个人的对话既日常又无聊,但让沈悦之莫名就安下心来。
她抽了张纸巾,把两个馒头包住放在曲璐璐桌子上,再把自己一口没动的蟹糊塞他桌兜。做完这些,她回了自己座位,准备和同桌深入交流。
谢青阳问:“你喝吗?我这里还有。”
沈悦之:“不用啦不用啦,我不太喜欢这些的。”
谢青阳:“哦。”
沈悦之深呼吸:“同桌,我……”
谢青阳:“我知道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悦之一怔。
谢青阳道:“不过我觉得,你太多心了。”
沈悦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讲起。
谢青阳继续说:“你好像把我想象的太……单纯?总之,那些男纪检勾搭女学生的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
沈悦之喃喃道:“为什么?”
谢青阳看向她,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又带着一重奇异的安抚。不知道是不是沈悦之的错觉,她总觉得在这会儿,谢青阳的声音都比平常温柔了几分:“你也说了啊,我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的。”
沈悦之:“嗯。”
谢青阳又道:“再说了,其实那个纪检也挺,冤的。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沈悦之不好意思道:“好像也对哦。”
谢青阳道:“嗯,所以之前说的那些话,就不要告诉第三个人了,好不好?”
不然也太尴尬了。
沈悦之当然答应:“好啊,本来就没打算和别人说。”
谢青阳道:“不过还是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同桌,”她停了停,似乎有些不太习惯这个标志性的称呼,但很快又说了下去,“我在嘉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想想也挺幸运的。”
沈悦之眨了下眼睛:“什么?”
谢青阳小口抿着豆浆,淡粉色的唇瓣因此带上一层薄薄的白色,像是涂了唇膏。她说:“一开始宿舍里的人说你打架很厉害之类的话,其实我还有点担心,会不会以后相处不好。”
沈悦之:“当然不会啊,我是那种随便就打人的人吗?”
谢青阳道:“不是,但和你不熟的人又不知道。还有,那时候我也只担心了一小下,毕竟罗老师说很快就会重新换座位。”
沈悦之叹气:“唉,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谢青阳道:“嗯,但你真的很好。”
沈悦之:“……同桌桌别给我发好人卡了真的。”
谢青阳微微一笑:“好。”
晚自习的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再往后,原本嘈杂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
曲璐璐和马骁匆匆跑回教室,曲璐璐还喊了句:“谢了啊师姐。骁儿,师母做的蟹糊真的超好吃啊你要不要尝尝。”
罗老师走上讲台,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坐在讲桌前的凳子上,敲一敲桌面:“好了,快做作业吧。”
——而沈悦之脑海中一直重播着谢青阳刚刚那个笑容,只觉得整个教室,都被谢青阳的一个微笑点亮。
沈悦之顾左言他:“O-C-C-I-D-E-N-T-A-L,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谢青阳:“不是说你不会‘偷看’别人的日记吗。”
沈悦之十分无辜:“可同桌你这么直接在教室里写,又在我旁边,我视力还是2.0。”
谢青阳:“怪我?”
沈悦之停了停,仔细看谢青阳的神色。一直到能肯定对方是在开玩笑,才慢吞吞道:“怪我怪我,所以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西方的,”谢青阳说,“New Occidental就是新西方的官方英文名。”
沈悦之:“我还以为是New East。”
谢青阳:“……”
坐在沈悦之前面的男生听不下去,转过头纠正她:“East是东方啊,就算以为,好歹也得是New West吧。”
沈悦之拨弄一下自己耳边的碎发:“是吗?哦,知道了。”
那个男生嘴角一抽,小声吐槽:“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巴巴。”
沈悦之听到,一挑眉:“我凶?陈金戈,下午去打球?”
名叫陈金戈的男生:“行啊,好久没玩了。”
谢青阳在旁边听了半天,有些分不出这两人是在说笑,还是已经带了火药味。
她只是插话进去:“是分不清东、西两个单词吗?其实也没什么,高考不会考这些。”
沈悦之的气势瞬间弱下去,眨巴着眼睛看向转校生:“是吧是吧。”
谢青阳道:“嗯,太简单了,没必要用来当考点。同桌,那你知道‘西瓜’怎么说吧?”
沈悦之果断道:“Watermelon啊。我英语,咳,也没差到那份儿上啦。”
陈金戈嘴角继续抽搐,觉得面对谢青阳的沈悦之和面对自己的那位压根儿不是一个人。
谢青阳:“所以‘西’瓜是‘W’开头,对吧?你记着这个就行。”
沈悦之想了想,恍然大悟:“这样啊。”
陈金戈:“我怎么就没这么个同桌呢……”
谢青阳问:“那你上学期期末英语考了多少?”
沈悦之难得说不出口。
谢青阳等了片刻,很快道:“没关系。高中英语主要就是语法和单词这两块,语法罗老师正好在讲,单词……同桌,以后每天背几页吧?”
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效果往往截然不同。
在这天,沈悦之无比清晰地认知到这个真理。
过往有很多人给她说过类似的话,或温和地教诲,或火冒三丈地威胁。可在从前,沈悦之只觉得他们无比令人心烦,自己背不背单词关他们什么事儿?
哪怕是班主任罗老师一开始说的时候,沈悦之也是不硬不软地回了句:“可我真的记不住,一看单词就想睡觉。”
罗老师不信,把手上课本翻到最后的单词表,让沈悦之就在她面前背前十个单词。沈悦之百般不情愿,盯着眼前的纸页,小声念:“Take place,发生;beauty,美人……”
念着念着,眼睛就闭上,开始打瞌睡。
班主任也没想到,面前的学生居然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说睡就睡。她把沈悦之叫醒,倒是信了她说的话,十分发愁:“你别的科目的成绩也,唉。”
沈悦之没法子,和罗阿姨相对叹气:“唉。”
往事不堪回首。这会儿,沈悦之惊讶地发觉,自己居然一点儿都不反感谢青阳的提议,还有些蠢蠢欲动。
她不好意思地说:“哎,我真的很久没有背过单词了,做阅读理解根本看不懂。”
谢青阳想了想:“那从初中的词汇开始?你这礼拜回家的时候买本初中单词书吧,要那种一个单元一个单元的。”
沈悦之乖乖答应:“好。”
谢青阳说:“一定要每天都背。”
沈悦之道:“那同桌,你监督我?”
谢青阳的语气很平淡:“哦,也可以啊。”
沈悦之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自家同桌的言下之意:可记没记住单词是你自己的事,光让我监督有什么用?
沈悦之想,如果是你的话,也许还真的有用。
虽然沈校霸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
旁听全场的陈金戈叹服道:“一物降一物,我信了。”
谢青阳不太在意地看了他一眼,再看向沈悦之,问她:“那你今天下午是打球还是吃饭?”
沈悦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打球和吃饭怎么成了二选一了?不过好像也没错,总不能让自家同桌陪自己五分钟结局战斗。
再说了,之前砸谢青阳那一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对篮球场有什么心理阴影。
陈金戈起哄:“打球啊。沈悦之,你刚刚不还说要约球嘛。”
沈悦之:“……”总觉得这是被激将了。
这两人一前一左,绕在沈悦之身边。沈悦之迷之头疼,往曲璐璐的座位看了一眼,曲璐璐不在,篮球倒是放在马骁凳子底下。
一边是让自己热血澎湃的运动,一边是谢青阳。
沈悦之无端觉得自己苦逼,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再一想,同桌一个晚自习都在,可打球的时间只有那么几十分钟。算算时间,自己从周五下午那一场开始就没再摸过球了,实在手痒。
沈悦之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对谢青阳道:“那,同桌,我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谢青阳道:“嗯,行。”
沈悦之:……这个反应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沈校霸慢半拍地明白过来,转校生的问题其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点儿深度都没有。
想到这里,她莫名尴尬,说了句“我去下厕所”就赶忙遁出教室。
嘉明教学楼的洗手间分布得不太科学,奇数层楼是女用,偶数层楼是男用。
可女生厕所永远排长队,男生厕所——据曲璐璐说——虽然也有排队,但主要是等抽烟的。
引得一群女生投诉,干脆把四楼的男厕也改成女厕,正好让那群四体不勤的男生好好锻炼一下。
可想而知,这个提议被一群男生坚决否决。
想着这些江湖传说,沈悦之的心气渐渐平和起来。
大夏天,虽说教室里都有空调,但并不是每台空调都在尽职尽责地发挥作用。在路上,沈悦之就听到几个擦肩而过的女生抱怨:“之前去四班找男票,他们班空调开得能冻死人,在教室里都穿长袖的。二班和一班也还好啊,就咱们班,热的和蒸笼一样。”
沈悦之一顿,对那几个女生班上的同学致以不太由衷的同情。
她在洗手池前站定,撩起一碰水,洒上自己的面颊。
冰凉的水珠顺着皮肤滚下,落进衣领内,打湿了领口处的小片布料。
沈悦之又将手腕放在水流下冲了片刻,终于觉得自己彻底静了下来,不再耳热。
恰好遇到孙敏,一米六出头的女孩子笑嘻嘻挽住她的胳膊,说:“悦哥哥,刚才数学课你好棒啊。那道题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你可以给我讲一讲吗?”
沈悦之无语哽咽,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我?”
“对呀。”孙敏眉眼弯弯。
沈悦之道:“呃,我还是不误人子弟了,你去问谢青阳?”
孙敏道:“嗯——不要啦,我要你给我讲。”
和沈悦之在一起的时候,孙敏的每一句话都好像是在撒娇。
沈悦之对此已经很习惯。她拍一拍孙敏,道:“还是算了吧,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果误导你了就不好了。”
孙敏:“哎,你别这么想嘛,那道题真的没几个人做出来,我周围一圈人算出来的答案都是错的,只有张茂彦和王萱对了。悦哥哥,你很厉害的。”
沈悦之:“真没有啦,就那道题,我昨天晚上看了一个半晚自习的。”
孙敏瘪了瘪嘴:“真不讲啊?”
沈悦之笑了笑:“嗯,等我数学成绩哪次及格了,再给你讲?”
正好两人走到教室门口,孙敏闷闷不乐地松开她:“好吧好吧,悦哥哥拜拜。”
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到这会儿,还有三四分钟才结束。
沈悦之回到自己座位上,开玩笑般将刚才的事情讲给谢青阳:“孙敏,就是我宿舍那丫头,居然要我给她讲题。”
谢青阳水一般的眸子看过来:“你答应了?”
沈悦之摊手:“哪儿能啊,我能算出来真的是运气好,还是同桌你之前给我说这种题如果是在想不出来就可以换成那种思路试一试的。自己算一算就算了,要是给别人讲,我能把俩人都绕晕咯。”
谢青阳道:“这样。”
沈悦之嘀嘀咕咕:“孙敏也真是……”
谢青阳道:“她是为你好啊。”
沈悦之:“咦?”
谢青阳道:“只有可以给别人讲了,才算是真的理解。你舍友人真的很好。”
沈悦之一怔。
谢青阳道:“对了,她是不是总叫你‘悦哥哥’?”
沈悦之:“……嗯。”
谢青阳抿着唇,薄薄的唇瓣微微弯起一些:“其实我一直都挺想问你,她为什么要这么叫呢?”
曲璐璐看她一眼:“你住三楼是吧?我住六楼啊!屋子里压根儿没法待。”
沈悦之:“唉。”
曲璐璐:“只好光膀子跑去水房冲凉。”
沈悦之:“……”
她咬牙:“不是说男寝那边要严查吗,怎么没把你逮住记过!”
曲璐璐笑嘻嘻地:“冷静冷静,下次夜深人静楼管阿姨睡了你也可以去试试。”
沈悦之:“你!走!”
她扯着T恤的领子,尽量让自己放平心态,顺带默念一百次“心静自然凉”。
过往的每一个夏天,她都是待在自家的武馆里看场。每逢只有自家师兄弟在的场合,老爹压根儿不让开空调,美名其曰要磨炼徒弟们的心性。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