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这里,索性随便寻了个由头,让她回府换雪桂来伺候了。
看看手中重新整理还不到一半的名单,汐瑶长长叹了一口气,想这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完了。
走出碧水阁,此时外面的雨水又比早晨小了些,而视线中的薄雾却浓厚了许多。
眼前是一片醉人的荷塘之景,朦胧飘渺,似梦又非梦。
那碧水里养着成群的锦鲤,肥壮且色泽艳丽。
很久很久以前,她总是坐在一个亭子下,呆呆的望着它们出神,偶时还会同它们说话,以此消磨时日,等她的夫君回来。
她始终忘不了那些回忆,此时站在此地,已是隔世。
景还是相同的景,那些人也都还是一样的人,只她慕汐瑶变了
云王府是祁云澈依照五行阵法设计的,这当中的讲究不比颜家的宅子简单。
前世她嫁来许久都还会迷路,不知暗地里被下人们笑了多少回。
眼下左右无人,汐瑶忽然生出兴致,像是刻意想考考自己似的,迈开步子随意行了出去。
她记得水阁左面是华金楼。
虽为‘金’,却只有在炎夏特定的落日时分,余辉洒来时,远远看着那楼阁,犹如镀金般绚丽,五光十色,斑斓异彩。
这当中若站的地方不对,抑或者天色未到,都看不见。
偶次天烨帝驾临,得见此景都赞不绝口。
已入初秋,汐瑶心知见不到那景色,却还是忍不住向那处走去。
只因她记得初入王府,总算一日,祁云澈从她口中亲自证实,便同她说了窍门,从此她才在这地方畅行无阻。
以‘金’为正中,实则无论站在王府的哪个角落,都是能看见华金楼的。
说起来那八句口诀她竟生疏了。
脑海里唯独剩下祁云澈当时闻她不识路后,那一脸讶色,接着是朗笑,再望她时,已是满目柔光。
那一幕,对汐瑶来说尤为深刻。
她不知他竟能笑得那么好看,正如他的名,风淡云净,泓澈清澄。
再而他凝向她,微微扬起眉梢,一刹间,她面颊烧烫,红过漫天绯霞。
那是她第一次仔细的看他的模样,更是第一次将他柔和的笑映入心间。
直到此生都难忘。
想她上辈子刚得皇上赐婚时,伴着骇人听闻的传言,惊吓之余,跪地领旨。
颔首间,暗自里提心吊胆的偷望向自己未来的夫
那是止步深闺的她第一次见到云王,冲着那张俊美而冰冷的皮相,小小的期待在心底悄然萌生。
虽然,那时她亦是觉得,也许这个人根本就没有表情。
说来说去,现今唯有无奈涩笑,世间美男何其多,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心里头一面唏嘘,随着脚下步子,转入一片杏林。
举目直视,已经能依稀望见不远处高八层的华金楼。这楼取名华金,听着都贵气,自然是用来珍藏贵重的物件,据汐瑶所知,云王府里的好东西可都摆在里面,若她是贼的话
蓦地!
汐瑶正不着边际胡思乱想,那眼前数十步开外忽然闪过一道紫色身影!
就只得一瞬,眨眼便没了,风似的快得她以为自己青天白日横生错觉,可那人经过之后分明带起周围草木摇动。
且是看那纤俏身姿,分明是个女子!
黛眉狐疑蹙起,汐瑶思量起来。
想来祁云澈乃大祁亲王,莫说府上有女人,就是他养个十几房小妾也不得稀奇,将来他还有后宫三千粉黛呢!
再言前世的她虽没见过,可不代表那就没有,那也只是前世!
今生有没有,与她相干?!
罢了,汐瑶撇撇嘴,这便打算原路折返。
谁想才走了半会儿回头路,忽闻身侧是谁低声咒骂了句什么,再觉一阵劲风向自己狠厉扫来——
她眼未看到,身体已经做出反映,侧身一避!那银色的九节鞭便从她左肩滑过,鞭子锋利的末端当即将她左臂衣袖勾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汐瑶低头看了一眼,立刻心疼得大叫“这是我最喜欢的衣裳!”
再抬眼对上那人,见她紫纱遮面,一身异域装扮,有些似裕德街那些妖艳的胡人舞娘,可她头发却不是褐色。
充满戒备的美目,如璀璨曜石,流光飞转,弯而柔和的眉却为她添了一份让人无法讨厌的神秘感。
凸浮有致的身段被比面纱更为亮眼的紫色裹住,曼妙曲线尽显。
冷飕飕的天,健美的蛮腰却裸丨露着,上面有黑色的油彩绘出藤蔓一般的图案,诡异而妖娆。
更有宝石垂吊在衣廓下,随着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摇晃,沉沉的天也能大放异彩。
迅速将她打量了番,汐瑶不忘夸赞,啧啧面纱下定是个绝世的可人儿!
那冲她使暗招的人才不管那么多,怒瞪着她,又道了句她听不懂的话,手中九节鞭翻飞舞动,摩挲在空中,发出吃人的叫嚣。
望着便是要取人性命的狠绝!
见这势头不对,汐瑶怔愕——
九节鞭是伤人的利器,她手里没有的刀枪棍棒使着,打起来太吃亏,大呼救命都来不及,转身一阵疯跑!
保命要紧!
她一边跑一边自觉窝囊又火大!
逛个小花园还能被神秘人举着鞭子追杀,这辈子活得可是太过多姿多彩了点儿?
话又说回来,不过陌生人‘偶遇’,犯得着动刀动枪吗?
她又不是来和谁抢那个谁的!
跑了好一段,又回到之前的碧水阁,汐瑶才回神身后早就没听到声音,她放慢速度往后瞄了一眼,果真早就没人了!
这到底是
站在碧水阁前面那块四四方方的空地上,面前就是一片荷塘景色,汐瑶气喘咻咻,心跳不止,更怒气难平!
不知那人从哪里钻出来将她狠狠吓唬,明明之前都不见了,突然又绕回来,仿似刻意要给她个一记下马威,好让她晓得好歹,却又不屑真的对她如何。
故而见她被吓跑,连追都懒得追。
汐瑶都能想象那紫衣女此时该有多得意!
气得她——
“谁稀罕!谁稀罕!谁稀罕!哼!”接连狠狠的踩了面前无辜的草地好几脚,直到自个儿脚跟发麻,汐瑶才停下这幼稚的举动。
满眼飘的都是那女子魅丨惑的身姿,勾人心魂的眸
那些却都是她都没有的。
气急败坏的转过身,云亲王已然笔挺的站在她身后,此时正因她那连串匪夷所思的举动,面色说不出的复杂。
“你——”
汐瑶咬了咬唇,又深深皱了眉头,本想骂他几句来解气,反正她粗野之名早就传遍整个京城了。
可转念,还不是她闲得乱逛才遇到这等古怪事?
回想自己刚才的反映,她不是没那意识。
到底气的是什么,计较的又是什么,回味来只叫人哭笑不得。
再望祁云澈那茫然的神色,这已不是她第一次见了。
或者该说因为她对前生的情绪,总是让他困扰,算起来都是她的不是,她怎能用前尘隔世来看待他?
明明此生已不想与他多有瓜葛,她不是由始至终都那么想的么?
莫说那用九节鞭的女子没追来,调换个位置,就是汐瑶看到逃得那般干脆的人,怕也没兴致追了。
真是没出息啊!
这一口气憋不住,竟是笑了出来,原来是这般,原来是这般
她登时彻悟,如遭雷击,胸口挤压郁结不止,更觉凄然!
笑自己痴傻,愚人自娱
她这一笑,把祁云澈弄得满头雾水。
本他老远见她呆呆站在碧水阁外,忽然就对他的花草发起脾气,那小嘴里纷纷不甘的念叨着什么,卯足了劲儿踩!
那背影瞧着都叫人忍不住摇头,直觉她是将那花草当作了谁
有没有那样大的仇恨?
再一转身,她见了他,气得通红的脸容分明盛怒,黑瞳里盈的都是火气,他连那个准备都有了,以为她会指着自己鼻子骂些什么。
反正原本的她就不爱讲个礼数,更任意妄为得很。
却不想她倏的笑了出来,咯咯的笑声越来越张扬,荡在这染了淡淡湿雾的空气中,再散开了来,霎是动听。
她笑得捂了肚子,弯了腰,止都止不住。
像是听了个极好笑的笑话,让他见了她这笑,都忍不住想听听看,更想得那一乐。
又好像,她只是在对他一个人笑,由心而发,因他而笑,这欢愉独独为他绽放,开怀得不可言喻。
他不自觉随之弯起唇角,柔和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肃颜。
可是在下一刻,那眼泪就毫无征兆的从她泛红的眼眶夺出,伤痕毕露。
他怔忡,心被狠狠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