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往来匆匆,宫婢们有条不紊的做着整理和打扫。
粉乔和白芙等人在内殿将祁云澈常用的物件都拾缀出来,安放到搬来的楠木箱中,本觉得不会太多,不知不觉都装了满满四箱。
这会儿,当唤他一声太上皇了。
退位之后本还可住在宫里,众所周知,他心中仍有唯一的挂念,回云王府度日是最后的心愿。
小书房那端偶尔传来阵阵哭泣声,还有祁云澈颇无奈又哭笑不得的叹息,说,你们女子怎么这样爱哭。
之后又听他一通好言相劝,安慰的话说得都叫人觉得啰嗦了,白蕊才是点了点头,答应风风光光的嫁到北境去,嫁给炎碧。
她将一点头,祁云澈就立刻下了口谕命人飞鸽传书,让塔丹城主务必要给他这个身无实权的太上皇一个大些脸面。
他身边的人,哪个他都在意得紧。
之后是幽若。
这个在他身边恪尽职守伺候了自己十余载的宫婢,终归是有些不同的。
云昭十一年,鬼宿就找到幽若的妹妹。
说来很是巧合,幽若的妹妹算得个命好的,先被京城一家膝下无子女的粮商收养,其后在一年的上元节遇了右相徐锦衣,两人彼此瞧上了眼,这便做了相爷第十七房小妾。
大祁有一笑谈,为妾当入相府。
只道那徐锦衣是个怜香惜玉的,对府中成群的妻妾一视同仁,姐姐妹妹们相处极好,从不曾听说哪个争风吃醋。
渐渐的,也就成了三妻四妾中的典范。
得知妹妹平安无事,还嫁入相府,徐锦衣也曾提过,倘若她愿意,随他回府,由他做主为她找一门好亲事,抑或养她一辈子都不是难事,幽若只道容她想想。
这一想,就从十一年想到了十九年。
徐锦衣是个明白人,兀自看出端倪,从此再也不提。
书房里还未等祁云澈开口,幽若先道“七爷不必多言,奴婢都明白。”
该她离开了。
祁云澈平静的注视她,她端正的站在他的面前,双手交叠于身前,那张曾在过往的时日里为他解了无数相思的脸容漾着一抹自若和包容的笑意。
眼前的女子早就没了当初身在皇宫的彷徨和不安。
她是那样气度,宛如一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将她放在众多宝石里也掩盖不去她自身的光芒。
最初他自私的将她当作一个替代的陪伴,而后呢
无数次,祁云澈在心底问过自己,在他漫长的帝王生涯中,幽若于他而言到底该算做是他身边怎样的位置。
这仿佛始终都没有答案。
就在他如是做想时,幽若忽而道“因为七爷心里只有一人,而幽若胆小怕事,唯一的优点便是有自知者明,七爷需要一个陪伴,陪伴在七爷身边,幽若能保住性命,故而,是幽若利用了七爷。”
“是这样吗?”祁云澈失笑。
她眸色清明,笑容溢在脸上,终归被他望出了和汐瑶的不同。
怎会相同?
原来竟是这样的
天光渐暗,一列马车自皇宫正南门而出,向云王府驶去。
右相徐锦衣携着他的十七夫人站在旁侧默然注视着,车马远去后,一身着寻常女子穿戴的人端正的面朝皇宫行了一个跪礼。
她跪的不是帝王,更不是这座深宫,而是她耗尽了的美好年岁。
她伴君身侧,换来一世太平,很值得。
徐锦衣见她这一拜,难得佩服“这世间心思通透的人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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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云王府后,祁云澈每天过得简简单单。
晨起看念儿习剑,或听白鸢弹个琵琶,白琦的厨艺比御膳房还要高明几分,众人都望在眼里的,近来七爷的胃口很好,笑容也多,人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和气。
他在华金楼里找了许多闪闪亮亮的宝石,每天午饭罢了,一边饮着闲茶,一边做匕首。
在位时他就不爱动手批折子,这门技艺更生疏了不少,他做得极其慢,但总算是个消遣。
每个三两日就会有人来看他。
爱棋成痴的宋大学士,成日花天酒地的陈月泽
至今仍未成家的十二将将从东华海回来,眉飞色舞的同他说起那处的所见所闻。
看着他,祁云澈忽然想起汐瑶在的那个地方,他这十二弟似乎不太圆满,一语状似不经意的问他可想出家,反倒把祁璟轩好一个吓!
那佛门清静地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祁国的有福之人,还是只管享福享乐为妙罢。
消磨着时日,祁云澈每夜都会梦到汐瑶。
他不知这是回到了云王府的缘故,还是自己大限将至。
始终没有到暗室里去见她,因为匕首还没有做好。
在梦里见到她在王城外被袭,让他跟着惊魂一场。
醒来后便又召了冷绯玉入府,交代了有关道家和轩辕氏的隐患。
一天天,一时时,天上的月由弯变圆,月圆了,人何时才能全?
这夜,祁云澈总算将匕首做好。
借着琉璃盏的光,他捧在手中细细的看,细细的回想,之后意料之外,又合情合理的笑了出来。
他在梦里见过的,那个祁云澈送给汐瑶的匕首,与他此时手中这柄一模一样,并非刻意所为。
冥冥中自有注定。
他在意那个祁云澈,可他到底也是自己。
旁侧,趴在榻上睡着了的念儿听到他沉哑的笑声,揉着眼睛坐起来,见他手中翻转着一精巧之物,眸里霎时清明“七爹爹,匕首做好啦?”
他都不是天子了,她自然随着改了口。
只唤一声‘爹爹’,倒比那个‘父皇’要亲近许多。
“是。”他应声,语气里不乏并未刻意掩饰的愉悦。
念儿一蹦一跳的来到桌前,伸出她的小手“能不能给云珍看看?”
祁云澈抬眉瞥着满脸期待的小丫头,却正色道“不可以。”
外屋,不知是那个‘扑哧’的笑,但凡是同慕汐瑶有关的,在七爷那处都没商量。
祁念儿撇嘴,嘟囔了声‘七爹爹真小气’,讪讪地“不可以就不可以罢。”
亏她还陪了他这么久,这个爹爹没良心!
回到云王府后,祁云澈虽面上病态未消,却很少再咳血了,整个人轻轻淡淡的,再不穿那一身叫人难以接近的金袍,柔和了不少。
他渐好,念儿心里也高兴。
这些,祁云澈都看在眼中。
打量手中的匕首,回想连日来的梦,就要大婚了,他不知可否能见到她穿上嫁衣的模样,人总是有着无穷无尽的贪念。
得到了一些馈赠,就还要再求更多。
他心满意足的望着精美的匕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的雕纹和漂亮的宝石,多想亲手交给她。
收回思绪,他不动声色,对面前气鼓鼓的小人儿道“去煮茶与我喝吧,若煮得好,我就勉强给你看看。”
“是勉强的啊?”祁念儿摆出狐疑,昂着下巴“我待考虑考虑。”
屋外传来粉乔低斥“喊你去就去!七爷白疼你了!”
“哎呀娘,我同七爹爹说着玩呢,爹爹要喝茶,念儿怎会不从?”
“那你还不快去?!”
“就去就去!娘最凶了也不知道汐瑶娘娘是不是真的最疼你”“祁念儿!”
母女二
人拌着嘴,屋里其乐融融,混然未查,坐在书桌前的男子便在这时悄无声息的渐渐失了意识,手中,匕首紧握。
是到了时候吗?
耳边分明还能听得见去到外屋的念儿被粉乔拧了耳朵,是哪个在笑,哪个在求饶,哪个在劝解
你看到了吗?
汐瑶。
最后,脑中只剩下这个名字,他的身子仿佛变得很轻,他又置身梦里,看见那座北方的王城,看到高耸入天的跪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