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看着,凌欣心中有些不耐,可还是直起身行礼道:“贺二公子。”
贺霖鸿自来熟地一笑:“凌大小姐,很忙啊?”
凌欣无暇与他闲话,语气随意地问道:“哦,贺二公子,我听说城中最先建起的许多据点,都是贺二公子过户买下的,请问贺二公子是如何得知在何处购买呢?”
贺霖鸿笑着回答:“是余公公给了我一张图。”就是你画的,还来套我的话?
凌欣似是自语般说:“我还以为当初贺侍郎和勇王闹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探究,明明放弃贺云鸿了,可心中有些疑点,怎么都要澄清一下。
贺霖鸿看过凌欣的那封信,自然知道她在试探什么,很顺溜地说:“开始时是闹翻了,可是后来勇王殿下,哦,陛下,请了我三弟喝酒,就又和好了。”
凌欣暗道,看来的确是蒋旭图进行了撮合。她看向桌案,翻弄着几张纸,问道:“贺二公子那时和陛下熟悉吗?”
贺霖鸿忙摇头:“并不熟,若谈熟悉,自然是我三弟,他过去经常住在勇王府,勇王府里的人,陛下身边的人,他都认识。”你去问问他谁是你的蒋旭图吧!
凌欣暗道这个贺二公子的回答也太贴心了些,难道贺霖鸿知道什么?她看向贺霖鸿,贺霖鸿低头看凌欣的那些计算,问道:“这些是何文字?”
凌欣说:“这些就是我这种不认字的人瞎做的记号,你懂的,跟结绳记事是一个道理。”
贺霖鸿笑眯眯地看凌欣:“凌大小姐的襟怀,看来……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啊。”
凌欣也暗骂自己小心眼,笑笑说:“没办法呀!女子小人什么的,贺二公子定是听说过的。”
贺霖鸿拿起一张写满了数字的纸,也不看凌欣,说道:“我听三弟的书童雨石说,我三弟那日下城去找你,为此伤口崩裂,浑身是血,疼得神志不清。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去探访过他的伤情。凌大小姐,这般行事,比我府当年……”
凌欣的脸腾地红了,无奈地说:“请贺二公子转告我的歉意。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
贺霖鸿还是读着手中的纸:“我三弟每晚都与陛下前来,我也常来陪他,与凌大小姐就在同一间屋子里。凌大小姐也不是忙得一刻都不闲,我怎么没见凌大小姐向他问过一次好呢?”
凌欣叹气:“贺侍郎人品卓越,风姿出众,加上各种优秀,我这种小地方的人吧,一见到他,就自叹弗如,不敢仰视,所以只能避着走,望贺二公子见谅。”
贺霖鸿点头:“哦,是这样啊。”将一张纸折了起来,放入怀中。
凌欣皱眉:“那是我的草稿,还有用呢。”
贺霖鸿摇头:“结绳记事的东西,能有多大用?你随便再划拉两下不就行了?”
凌欣一摆手:“你拿去扔了吧。”
贺霖鸿说:“凌大小姐这么大方了?那我倒想听你说句你谢谢我做的那些事情。”
凌欣马上抬手行礼:“多谢贺二公子为保卫京城做的那些准备工作!”
贺霖鸿笑咪咪:“我还以为凌大小姐不会道谢呢?看来也是明礼数的。说来,你与我三弟也是有缘,就是不说你们曾拜过天地,你救了他,他也救了你,真不算是陌生人了,你今晚能不能去向我三弟打个招呼呢?哪怕就是出于礼貌,问候一下他的伤情?”
凌欣一下子卡壳,她怎么就不能去对贺云鸿说一句话呢?!她低头想了想,对贺霖鸿说道:“我得贺侍郎救助,如果只是道声好,反而是轻了。”
贺霖鸿的笑意转凉,带着丝揶揄的意思说:“凌大小姐竟然知道这个道理?”
凌欣的脸红都要烧起来了,她窘迫不堪,的确,这不仅是救命之恩,还有对方以性命为注的牺牲,为此经受的痛苦……别人会有不完的感谢话吧?可是她连一声“你好”都无法对着贺云鸿说出来,恨不能一辈子不再见这个人!她不仅已经选择了蒋旭图,她还知道蒋旭图在她心里的份量!她此时能回避贺云鸿,但是她对蒋旭图没有抵抗力!蒋旭图的一封信,就能让她欣喜若狂或者忧郁沉重。她与蒋旭图已经建立起了精神上的纽带,而对贺云鸿,更多的,只是人格气质的欣赏吧?她所能做的,就是远远离开悬崖,免得多走一步,掉下去。她发现了贺云鸿有喜欢她的意思,更不能接近!想来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他为了报恩来救自己,但是两个人没什么接触交流,有好感也不会长久!现在要对贺云鸿彻底屏蔽!不让他有一丝期待!
凌欣冷淡地说道:“贺二公子还有其他事吗?我现在真是挺忙的。”
贺霖鸿厚脸皮,也不恼,似是了然地笑着,行礼告辞,说道:“凌大小姐真是个懂道理的人。”
凌欣装没听出反话,不再看他,专心看图,拿起炭笔算下个数字,强行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
等到凌欣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计算,已经是下午了。她有些头晕脑胀,想回去躺会儿。她拿了图纸,离开了偏殿。院落和门外都站着禁军,议事厅是皇宫中被重兵把守的部分之一。凌欣穿过兵士们,出了院子不久,就走入了一片杂乱。
外城破后,至少三十多万无力战斗的平民进入了皇城。京城富庶,决定放弃外城后,禁军就将全部粮食或者强征或者押送,都收集到了皇城,饭食的供应一时没有问题,可是皇宫毕竟从来没有管理过这么庞大的群体,恢弘庄严的宫宇间,孩子哭大人叫,人声纷纭。
凌欣穿过用木栏隔开的甬道,回自己的住的宫院。那里,院子里也搭建了简易棚户,住着原来勇王府的下人们,她的浴室里都住满了丫鬟。
凌欣休息了会儿,吃了晚饭,该去议事厅了。她一想到贺霖鸿下午的那些话,就不想去,免得再看到贺云鸿。可是她知道她必须去,这是内城抵抗的第一天,她虽然与人们讨论过全套方案,可是她需要向柴瑞讲解自己的图纸,了解现状,提防危险。
她一到议事厅门口,发现好几天没见的韩长庚正站在门口等着她。韩长庚一身尘土,灰扑扑的,凌欣着急地行礼问:“干爹,这些日子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大的土?”
韩长庚呵呵笑着:“我在外城墙那边混了些日子,今天还上内城上去看了看。下午轩哥儿找到了我,让我到他那边去,我来跟你说一声……”
凌欣生气:“干爹!您不是说留下来是为了保护我吗?怎么上城去了?!”
韩长庚心虚的样子:“姐儿,你在陛下身边,也不到前线去……我是个军士,有些勇王府的护卫们入了禁军,上了城,我们过去经常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的,他们对我很照顾,我总不能躲在后面……”
凌欣皱眉:“干爹,您这么大年纪了……”
韩长庚瞪眼:“姐儿是说我老了?”
凌欣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不想让您……您要小心!不然干娘可是要骂您的!”
韩长庚又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对凌欣说:“提起你干娘,我想起个事儿。我离开时,说会给她买个首饰,因为杜兄说过,女子都喜欢这些……可是来了以后,发现京城的店都关了……”
凌欣点头:“您放心!我去给您要个宫里的。”
韩长庚笑着:“那就好,她喜欢那种花呀凤呀什么的,姐儿费心了。”
这回凌欣瞪眼了:“您说什么呢!我是您的女儿,别这么见外!”
韩长庚点头:“姐儿……”他叹气:“你要是能与贺侍郎复婚,我死也……”
凌欣马上打断韩长庚,向他行礼说:“干爹累了吧?您快去歇会儿!”韩长庚点头离开了。
凌欣走向柴瑞,柴瑞还是坐在他平时的位子上,他前面围坐了赵震马光张杰杜轩等人,向他汇报军情。
柴瑞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地听着,已经完全是个战场一把手的样子了。
凌欣走过去对柴瑞行礼后,选了个背对贺云鸿的椅子,坐在了大家的旁边。杜轩对她说:“今天早上的攻击特别猛烈,就对着一处城墙。”
凌欣点头说:“他们的战术和过去是一样的。“
杜轩说:“对,就是取一点击破。”
赵震说:“可是下午,他们就变了方式,让他们抓的那些民众来劝降了。”
凌欣喔了一声,皱了眉,说道:“这可不好。”
马光说道:“是啊!那些民众在外面说北朝对他们怎么好,怎么给了他们田地和粮食,一个劲儿让城上的兵士们投降。”
杜轩摸小胡子:“原来他们斩杀了那些跑到城外的民众,大家都知道不能投降,现在他们来软的,想动摇我们的军心。”
凌欣对马光说:“你肯定让人对大家说那是谎言吧?”
马光说:“当然了,我让人在城上一遍遍地告诉兵士们,千万别听他们的。可是那些人痛哭流涕,说兵士们在为……”他看了眼正在听的柴瑞,含糊道:“送死……”
杜轩切道:“一帮汉奸!”
赵震说道:“我在城上看了,那些百姓面露惊恐,怕也是被逼的。”
凌欣说:“怕死是很正常的事。”
马光说:“他们还搜出了城中没有离开百姓,绑着在内城外绕圈,说让人认认亲,如果没有人认,他们说明日就当着城上的兵士们将人砍死,说这就是不降的下场。”
凌欣警觉了:“有外城的人没有都撤入内城?!”历史上有些城池失守,就是因为兵士们见敌人在城外以亲人相威胁,而给敌人开了城门……
赵震说道:“我们动员百姓迁入内城时,总不能告诉大家会放弃外城吧?那样恐有人泄露给敌方。我们只说敌势太凶猛,让大家搬家是为了以防万一。”
凌欣理解地点头:“总有人存了侥幸之心。”
柴瑞语气沉重地说:“云……贺侍郎早就协调了各部官员入城帮助迁移,有的动用官势人脉,有的甚至以强令胁迫,各部从尚书到里甲,都一直在忙这事,朕才读了奏报简要,有些老人不想离开家,有些大户还强迫了人留下看家。有的人在家里挖了密室,以为躲起来就可以了。还有些人是故意留在后面,想趁乱抢劫别人家东西……总之,算来,留在外面的至少有千人。”
凌欣在心中计算着,京城该有百万多万平民人口,外城是老城区不够住后扩展开的地带,与内城之间至少住了四十多万人,短期内全数迁入内城,谈何容易,贺云鸿其实很……
凌欣摇头,说道:“将军赶快去查守城将士中谁有京中的家属,其中哪些家属可能没有进内城,这些兵将,不能上城了!”
马光说:“你是担心……”
凌欣说:“这事不要耽误!”
马光看柴瑞,柴瑞点头,马光起身,“我这就回内城军地。”他向柴瑞行了一礼,疾步出去了。
柴瑞手按上桌案叹气,看凌欣:“朕方才也想到这一层,可是……”
凌欣点头:“陛下不想让人觉得你心中猜忌,不愿说出口。血浓于水,这是人之常情,有时忠孝不能两全,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震指着凌欣手中的图问:“这是什么?”
凌欣起身在桌子上展开图纸说:“这是各个狙击点的建议兵力和增兵点……”她向柴瑞赵震等人解释了为何如此布置兵力的考虑。
陪着贺云鸿的贺霖鸿低声对闭着眼睛的贺云鸿说:“她下午就是在用那些古怪符号算这些,但对我说是结绳记事!真太可恶!”
孤独客正在一边给贺云鸿扎针,叹气:“姐儿是个矜持的人,当然不会对你说实话。”
贺霖鸿哼哼笑,低声对贺云鸿说:“我问她为何不向你来说句话,你没见她的脸呢,红得像块红布了。”
贺云鸿皱眉,睁眼瞪了贺霖鸿一眼,贺霖鸿高抬双眉:“你还生气?我替你去叫她,你还生我的气?你没听她说吗?血浓于水,你该向着我的!”
孤独客对贺霖鸿斯文地笑:“他可没有下城去救你!”
贺霖鸿叹气:“其实我还是心软了,没说关键的地方……不然我肯定能逼她过来见你……”
贺云鸿愤怒地看贺霖鸿。
孤独客知道凌欣安排蒋旭图进了玉店,真为贺云鸿不平,可是凌欣也托付了他日后带贺云鸿离开,他心情郁闷,左右为难,说道:“她只是……身不由己……”
贺霖鸿不同意:“我觉得她就是太记仇!”
贺云鸿抬手指向外面,表示让贺霖鸿离开,贺霖鸿撇嘴:“这都什么时候了?!京城外城都破了,你还这么犟着!我是你二哥,你该听我的……”
贺云鸿急了,挣扎着要坐起来,贺霖鸿翻了下眼睛:“好吧好吧,你躺着吧,算我没说……”
孤独客也推贺云鸿躺下,说道:“贺侍郎不必生气,二公子是心急了些,但是你的性子也太慢了,至少该写封信……”肯定比那个蒋旭图写的好吧?
贺霖鸿一下笑了,贺云鸿无力地躺平,放弃地闭了眼。
凌欣用力捂嘴,忍住了一个阿嚏,她心中莫名忐忑,她理解那种不忍见自己认识的人死去的感觉!看到山寨那些孩子时,她何尝没有过一丝闪念……凌欣在柴瑞下首坐下,对柴瑞说:“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发虚。”
柴瑞皱眉:“姐姐有这种感觉可不一般。”他对赵震说:“姐怕内城墙上会有人投降,让内城各区的兵士们戒备吧。”
赵震行礼说:“是!臣这就去办!”
凌欣手指按在太阳穴处,对着柴瑞继续指点地图。
贺云鸿看了她一会儿,转目又看孤独客,孤独客问:“贺侍郎是怕姐儿头疼?那我给贺侍郎扎过针,就去给姐儿扎针。”
贺云鸿点了下头,才又闭上了眼睛。
贺霖鸿对他做鬼脸,表示特别看不起这个胳膊肘外拐的三弟!
宫城外隐约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号角声,表示预警,凌欣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些,对着柴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愿是我多心了,我有时,就爱疑心疑鬼的……”
柴瑞刚要说什么,可突然面露悲伤,几乎哽咽,低头平静了一下,指着图上一点问:“此处屯兵五千,要支持这三个据点,可否够?”
凌欣想起那时跟着他往柳林去时,自己就说了“但愿”,赶快低头看地图说:“嗯,那三个据点都是在窄街上,易守难攻,但是可以再加两千……”
突然,殿外一片“急报”声,有人奔跑而入,大声说:“报!内城破了!敌军沿城从我军后方抄杀我城上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