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我用千年把自己渡成佛的使者,你用四天把我渡成了爱的信徒。
一
大雪下了一夜,清晨推开窗子,栊翠庵已变了模样。厚厚的积雪仿佛云海,衬得满院的红梅分外娇艳。这让我想起普陀山的家来,那里的云海也和这雪一样的厚一样的白。不同的是我那里种的是白梅。没来由的就喜欢梅,特别是白梅。红梅美得太过透心彻骨了,而白梅清清白白的,和我们佛家的法旨很吻合。晴后的白雪熠熠地泛着光,就好象西方极乐世界。小时侯,看到极乐世界的圣光,羡慕得要紧,总想要是我能住在那里也能发光就好了。等后来参悟佛法,我却受不了那里整日里到处都泛着光,这才搬到了普陀山上。唉,想想到这栊翠庵已经四年有余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知道我走的这几日,善财龙女和木吒有没有好生打理门户。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悟空这猴子啊,否则此刻我正在竹海里打坐参禅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来凡世走一遭总好过苦参而不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心总定不下来,更别提参悟什么禅机了,如来师兄已经为这事数落我好几回了。
“妙玉姐姐,妙玉姐姐,宝玉我来看你了!”刚想到这猴子,他就到了。还是改不了毛毛躁躁的性子,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到了。待进得内厅,他给我作个揖:“姐姐,有日子没见了,近来身子可好,小弟这厢有礼了。”以前他来求我帮忙时,也是观音姐姐长观音姐姐短的,不过那时他可没这么有礼貌,总是蹿上跳下的,一刻不得安生,今天估计又没什么好事:“是不是有事让我帮忙啊?”“姐姐说哪儿的话,宝玉我是专门来探姐姐的。”说话间,他抬起头来“哟,几日不见,姐姐愈发俊秀了,脸庞就像这院里的红梅般色彩。”唉,还是当猴子时的老一套,见着我就喂蜂蜜,说的我心头甜甜的。可惜眼前的他白白净净的,再不是那张毛公嘴脸了。看起来倒是顺眼,只不过却少了那份亲切感,只有眼睛里闪过的那丝孤傲还隐然有当年齐天大圣的风采。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宝玉指着窗外的红梅念诵着,这诗却让我有些心惊:“这大士、槛外似有所指。这厮再世轮回时,我佛如来已让他忘了前世的种种,难道他看出了我的真身?”
待我试探一番:“你可是想讨几枝这傲雪红梅吗?”“正是,正是!姐姐果然聪颖!”宝玉喜道。看来是我多虑了,唉,亏得你还记得我观音大士,心中还有佛法。难怪佛祖常说你是有佛缘的人,所以才二世渡你。只是悟空啊,你何时才能悟得空这“情”字,难道还要如取经路上一般历经艰难?
“你想要便直去取就是了,你求我的我又何时没有应你。”这猴头有了这身臭皮囊,倒是收敛不少,以前讨不得东西就会死搅蛮缠,现在也知吟得几句诗了。
“姐姐,宝玉以前向你讨过什么吗?是忘了还吗?”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圆场:“你要取便去取,哪儿这么多话,没得扰了我静修。”“人人都说姐姐难相与,我心里对姐姐却欢喜得要紧。”“你再说些这没来由的话,以后就别进我这庵门!”这遭天杀的猴头,总说些搅我心神的话。“好好好,宝玉我不说就是了。我这就去折梅,就不扰姐姐了。过得几日我再来探姐姐便是了。”说着说着,就又蹦又跳地折得红梅而去了。唉,他说是欢喜我的,为什么听了这话,心头除了隐隐的不安更多的却是高兴呢。
窗外深深浅浅的脚印,仿佛引着我回到了那些似乎已经久远的记忆。
二
那一日,我正在普陀山的竹海打禅,木吒忽然来报:“天庭有妖孽石猴作乱,玉帝派人来讨救兵。”我心想:这天庭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多天兵天将连一个妖孽也收拾不了。可玉帝的面子却不能不给,我心里恼自己的清修被扰,便吩咐木吒替我走一遭。可没过多久,木吒就败阵而回。我心头一惊,究竟是何方妖猴竟如此了得。木吒说:“女娲娘娘补天曾锻五色彩石,后一石遗落在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上。此石感天真地秀日精月华而孕,诞下一石猴。石猴学来七十二般变化,自认本事了得,便上天庭讨齐天大圣的幡号,玉帝不允,他便滋事大闹天宫了。”
哦,这妖猴有七十二般变化,难怪这等厉害。说到七十二变,我就想到了那听调不听宣的“小圣”二郎神,他也是有七十二般变化的,想来他定能制服妖猴。于是,我就叫木吒去请二郎神。可最让我恼怒的是二郎神和这猴子也不能分出胜负。我再也坐不住,立刻赶往天宫。
那是我第一次见你。我赶到天宫,看见众天丁布罗网围住四角,李天王与哪吒擎照妖镜立在空中,而你一人力敌二郎神、梅山六兄弟和哮天犬,脸上却毫无惧色,越战越勇。你站在云端,只见你:身穿金甲亮堂堂,头戴金冠光映映。手举金箍棒一根,足踏云鞋皆相称。一双怪眼似明星,两耳过肩查又硬。挺挺身才变化多,声音响亮如钟磬。这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啊!
我正看的入神,太白金星在一旁嚷道:“观音大士,你快想想办法啊。”我这才醒觉:阿弥陀佛,罪过。这猴头害我动了杂念,真是该死!等我想用杨柳净瓶儿去收你时,太上老君已掷出了金刚圈。你终于还是被制服了,可你那股什么都不看在眼里的劲儿,却扰得我心乱,径直回去静思了。
谁知没几日,玉帝又来搬救兵,说刀砍斧剁、火烧雷打,俱不能伤你。太上老君以八卦炉用三昧真火炼之,结果四十九日开鼎,你却又跳出八卦炉,此刻又在天宫大闹。我心下想自己是断不能再去了,于是就让来人去灵山雷音寺去请如来师兄。如来师兄终究还是把你压在了五行山下。可我每每想起你那股气概,就隐隐有些后悔请师兄出面。想想你终日在五行山下,风吹日晒,想必也英雄气短了,真是可惜啊。心下不免怅然。
五百年如白驹过隙,可五百年里我何曾忘了你的苦处。事有机缘,如来师兄嘱我去东土大唐寻找取经真人,我想你正好可以给他做个徒儿,既可赎了你的罪过,也可了了我这桩五百年的心事。五百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你被压在五行山下,只在杂草丛里漏出一个头,蓬头垢面的样子再没了当年十万军中无敌手的气概了。
“姓孙的,你记得我么?”我幽幽地问你一句。
“我怎么不认得你,你好的是那南海普陀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承看顾,承看顾。我在此度日如年,更无一个相知的来看我一眼,你从哪里来也?”
你见着我来看你,这么欢喜么?真不知五百年来你孤苦伶仃地是如何度过的?我的鼻头一酸:“我奉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去,从此经过,特留残步看你。”
“好菩萨,我已知悔了,你就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听你这话,我心头一喜:“你既有此心,待我到了东土大唐寻一个取经的人来,教他救你。你可跟他做个徒弟,入我佛门,再修正果,如何?”
“既是菩萨渡我,想必定不害我。愿去!愿去!”
你满口答应了,我更是满心欢喜。你还是愿随我的,也不枉了我五百年来每日的担忧。
终于你踏上了取经向佛之路,我原以为我的心愿已了,谁能料想从此我也和你一样走上了这让人愁断心肠的取经之路。你取的三藏真经会渡你成佛,可我能取到什么经?它又能渡我成什么佛呢?
三
夜深了,灯黄如豆,想起日间种种,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白日里惜春邀我去下棋。料不想宝玉忽然也去了,这厮劈头盖脸地就来一句:“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我惊喜之余不知如何应答,慌忙转换话题,想了半晌才问他一句:“你从何处来?”话一出口,我立时便飞红了脸。这句话让我想起一遭羞事。记得在取经路上过通天河时,唐僧让灵感大王掳了去,这呆子便来向我求助。其时正当晌午,我命龙女好生看护,自己穿着贴身小袄,妆也未梳,露脚赤足懒懒地在竹海深处削竹。谁知天杀的猴头不顾龙女的拦阻,拽步闯入林中,看了我一个通透。万般情状,我只能强作镇定地问:“泼猴,你从何处来?”总算将这一幕挡将过去。昨日之事恍惚历历在目,今日又忽陷此境地。唉,我是一刻也坐不下了,遂起身向惜春告辞。他也随着出来,自告奋勇做引路人。
我在前面幽幽地走着,他在后面悠悠地跟着。我的心也仿佛断了线的风筝,摇摇坠坠地飘在记忆的天空。还记得你取经之路的第一难么?你师傅的袈裟被黑熊怪偷了去,你故意说黑熊怪变成我的模样。我想那厮如此丑陋,恼他在你面前毁了我的形象,就随你去降他。一路上你尽拿话来逗我,说什么我生得如此俊俏,奈何做了菩萨,真是可惜之类的疯话。你本生于草莽,平时顽劣惯了,却哪知我从小生于佛家,以前耳边尽是些佛法禅意之类,忽听得从你这抹了蜜的嘴里出来的话,心里着实受用。虽然我嘴里不停呵斥你,心里却巴不得这段路没得尽头才好。等到你变成丹药被我攥在手里,我真想一口把你吞下去,让你从此后就在我心里给我说这些有趣意的话。你可还记得真假美猴王时,你和我在一起的四天四夜么?那是我和你呆在一起最久的时间了。你每天给我说笑话讲荤口,给我扮鬼脸耍筋斗。我就在一边噙着笑,只怕这满心的欢喜会从心里溢了出来,白白可惜了。从我学佛法的那天起,我就把渡人渡己当做唯一的快乐,可和你在一起的那些天里,我常常想我真的快乐吗?我顶着圣光走在极乐世界的云端,仿佛空旷的核心,无所谓前进也无所谓后退。我把我的笑容给了受苦受难的众生,却等待着某个人给我笑容。我用了千年的时间把自己渡成佛祖,你却用四天的时间把我渡成了你的信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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