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被邪能摧残若此,形如活尸,已看不出过往的英俊相貌。
“也不想知道你为何对啸扬堡、对何堡主下此毒手。行恶如斯,毋须再问,唯有一字。”殷横野几乎是世上数一数二的聪明人,能言善道,策反崔滟月不过就是三两句间,凭藉着这张巧舌如簧的嘴皮,连同列三才榜内的刀皇都没逃过他的阴谋算计。然而在李蔓狂之前,他连“哪个字”之类的快利搭腔都没用上,因为这个人浑身气势所凝、意之所向,明白告诉你他不想听。
你的答案无足轻重,无论是忏悔、辩驳,抑或巧言推诿,都没有丝毫意义。刚直之前,只能与刀问对。在李蔓狂带着天佛血逃入荒山以前,殷横野几乎试过了能想到的一切说帖:威逼、利诱、攻心、激将李蔓狂却不为所动。身为刀侯首徒、慕容柔倚重的布衣武僚,李蔓狂绝不愚笨。
然而,理应能打动聪明人的那些物事,他毫无兴趣,目光彷佛超越了利害得失机巧算计,出乎意料地指向极其单纯之处,于武学上或许是刀法,于佛血的去留则更为简单。
故殷横野的话他充耳不闻,无有迷惑。对李蔓狂来说,殷横野的存在,自身就是佛血之敌,他将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它落入殷横野之手。
这使得殷横野突然失去言语的兴致,面带冷笑,闭口乜斜。伴随激越龙吟,李蔓狂走到阳光下“上方”终于离鞘,单手液于臂后,刃尖指地,持刀如执枪,刀环所系的两条素白长绦迎风飘扬,大有将军策马吹角声动、沙场血战即将展开的苍凉。
蔷薇刀韵一十八式无疑是大开大阖的战阵刀法,然而在三才五峰的异能之前,同样没有胜算。像李蔓狂这种死脑筋,总以为“有理走遍天下”要到被力量彻底摧折,可怜的尊严所剩无几,才知自己什么也不是。
(你的道理,能让你撑到第几招呢?)殷横野嘴角微扬,不无恶意地揣想。李蔓狂拉开兜帽的结子,解开襟扣。他的连帽大氅形制怪异,几乎罩住全身,行走之际不露靴尖,却非长长曳地,在身后拖着一束葬污泥泞的那种。
兜帽以下有几层云肩似的褶子,看来挺威风的,只是色泽青灰相间,风尘仆仆,没比叫花帮的百结衣好到哪儿去。
襟扣全解,青氅应势两分,露出嶙峋单薄的苍白胸膛,氅内李蔓狂竟是赤裸上身,裤靴的材质似与外氅相类,裤是武裤、靴是快靴,衬与结实清瘦的身板,敞向两边的数叠云肩宛若鹰羽鹏翼,掀于脑后的兜帽既似胄甲护颈,又像是旗靠,生出一股凛然骄气,直如统军大将,顿时豪迈英武了起来。李蔓狂长刀一掼“上方”斜入青砖,刀映日光,青氅浮现出七彩虹晕,隐见鳞纹。
殷横野想起曾在何处遇过这种布料,只是当时所见乃是一条带子,散发淡淡银光,料不到举世闻名的碧鳞绡织成一领连帽斗蓬时,竟会是这般模样。(这是九曜皇衣!)指剑奇宫的镇宫至宝,龙庭山之主的爵位象徵,鳞族的荣光之证。
为何韩雪色手里的九曜皇衣,会在李蔓狂身上?猝不及防,殷横野思绪一片混乱,李蔓狂沉静如恒,一金一银的浅淡眸子微蕴光华,提气吟道:“岁去年来剑似花,常生刺蔓倚孤墙,香幽不向攀枝客,蕴藉凋残亦凤章!”
声虽瘖哑,却随功力远送,一振臂,皇衣如蝠展翼,飞挂枝桠。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诡波震荡以半身赤裸的枯发青年为中心,四向迸溢开来。
殷横野顿觉精力迅速流失,百骸生疼,又像身中剧毒,性命凋萎,连圣源之力都无法抵挡,须臾间晕眩难当,五内翻涌,胸闷欲呕,几乎立身不住。
这感觉他非常熟悉,只消经历过一次,终身绝难忘怀。天佛血!半身精赤的李蔓狂重新执刀,摆开架势,裤靴之间,并没有能藏着这么一枚石头的地方,几可确定天佛血不在他身上。
况且,慕容柔不会甘冒奇险,让耿照和李蔓狂带着邪物,离开他层层保护的眼皮子底下。以镇东将军控制成狂的脾性,此事绝无可能。邪能侵袭的痛楚如此真实,殷横野甚能感觉圣源之力逐渐崩逝,比起珂雪的抑制之能,佛血对黑雾而言简直是毁灭性的存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天佛血的威力,我们俩是亲身经历过的。纵有此物”耿照以指尖轻敲腹间,示意脐内的骊珠。风篁点了点头。
“也无法抵挡太久,遑论接近。风兄可有想过,何以令师兄李大侠能携此物,不为所害?”早在三乘论法之前,耿照即计画以碧绫绡带回佛血,曾于密议时问风篁。
豪迈不羁的落拓汉子抓了抓落腮胡,这个问题他起码想过八百遍,要能想通的话,还用得着蹲在这儿发愁么?灵光一闪,眉结顿开,屈指连叩桌面,笑道:“耿兄弟如此问我,想来定是有答案了,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