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听著醒仁的解释。
“俞善谦逃掉了——”醒仁随后在我耳畔说著。
“真的?!”我的高兴是不假思索的。
“嘘——”醒仁紧张地向我示意著“现在晓茵家布满眼线,要是你遇见善谦,千万要他别来这儿。”
这一提,让我又急了“那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不然,先同我商量商量,或许会有办法,不过,这事儿暂时不要让晓茵知道,免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全泄漏了。”醒仁的顾虑是挺周全的,此时的他能有此心意,也是有情有义了,想想自己以前真是小心眼、多疑虑,老说他只能共享乐而无法共患难。赵醒仁今日的话,令我不由得又感动、又惭愧。
“谢谢你,醒仁。”我由衷地说著。
“善谦也是我的朋友。”他说著。
由于仇家拒绝我去探视晓茵,只得在醒仁安慰下,这才无奈地往回家路上走去,夕阳余晖第一次我无心欣赏,而月眉湖畔只见萧瑟凄凉。
“雪凝、雪凝——”是谁?!恍惚中我似乎听见善谦的声音。
“雪凝——是我。”
我四处探寻,就在湖边的一叠石堆后,我看见了俞善谦。
“善谦——”我既兴奋又紧张地跑上前去“你果真逃出来了。”不知不觉中,我竟流下泪来。
“我只想要再见你一面——”他憔悴的脸、布满红丝的双眼在在都令我难受,尤其是右袖上还染著一片血渍。
“你受伤了?!要不要紧?”我真的惊慌了。
“雪凝,相信我,我是被栽赃的,我绝不是共产党——”他极力地向我解释。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
但是,相信归相信,终究是不济事的,由于我家附近也布满了调查人员,使我无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态下把善谦带回去疗伤,因此眼前唯一可行的,便是找醒仁商量个万全之计。
赵家离月眉湖是有段距离,我趁著月色昏暗拦了辆车直往赵醒仁的住处奔去,既是心急又得装著若无其事。
“叮当——”我按了门铃。
赵醒仁一出来见著我,就已明白个六、七分了,连忙低声问说:“有急事吗?”
“嗯——”我先用眼神说了一遍,再说:“水仙花的主人找到了,在湖东巷的破宅子里。”这是我和醒仁都能明白的暗语,水仙花的主人指的就是俞善谦。
而临时应变的就是善谦的藏身地点。为了以防万一,我并没有直接透露善谦的落脚处,而是打算自己先到湖束巷的那座破宅中接应赵醒仁,待商量个安全妥当的方法后再去找俞善谦。
“真的?!”赵醒仁的神色异常,说:“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到。”
捎完了讯,我又急急地来到这约定地点等候,果然没多久,我就听到隐隐约约的汽车驶近声。
醒仁也真是胡涂!这般招摇不怕惹人侧目?!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接著“碰——碰——”几声交错而起的关门声。
不对!来的不只一个人,莫非——
就在我起疑之时,宅前的大门就被踢开了,约莫十个手执武器的人闯了进来“搜——”一声令下,这宅子的每个角落几乎都快被踩平了,唯独我藏身的这个秘窖。
“报告,没有。”
“不会吧!赵醒仁明明说的是这儿呀?!一定还在附近,走——”
杂沓声来来去去,而我的脑却冻住无法思绪。
赵醒仁?!赵醒仁?!真的是那位同我们相交三年的赵醒仁吗?!他那句“善谦也是我的朋友”的话还温热著,他那有情有义的神情还鲜明著,竟然转眼间全变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内心颤抖地呐喊著。
躲在窖内的我仍不忍相信。差一点我就直接成了害死善谦的凶手,要不是我临时起意换了地点,要不是这栋老宅的一砖一瓦我太过熟悉,今日我同善谦便栽在赵醒仁这位“至友”的手里。
糟了?!善谦还躲在湖旁的石堆里。这次,我竖起所有毛细孔,以千万仔细的小心三步并两步地来到湖边。
“雪凝,怎么那么久?!醒仁呢?”善谦向我身后探著。
“他出卖了我们。”我冷冷地说著。
善谦是不信的,直到我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前天,我就听抓我的人说,告密的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醒仁。”他的哀痛溢于言表“为什么?!为什么?!”他激动地槌著墙。
“我自然会替你问清楚,不过,眼前先要逃过这一关。”我发觉前方不远处有几盏灯火摇晃著,想必是他们寻来了,我毫不犹豫地拉起善谦的手,往湖的另一处死命奔离。
“他们在那儿——”我们被发现了。
“站住——”
“雪凝,你快走吧!我不能连累你——”这情势眼见是逃不掉了。
“不,我不能丢下你——”我坚持著朋友的道义。
“喔——雪凝——”善谦突然激动地将我抱紧,说:“今日一别,日后恐无再见之日了。”
话才说完,他用力一推,把我整个人推落在树干后头的草堆里面,而他,则朝著湖面方向飞奔而去。
“站住——”几支枪口正朝他举起。
“砰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枪响的那一刹那,善谦纵身一跃,跳进湖中。
“不要啊——”我的呼喊被起落的枪声所淹没。
他中枪了吗?他受伤了吗?或者他死了吗?!一股冷冽肃杀的血腥味薰得我理智全失。
“善谦——”就在我即将狂呼呐喊、飞奔前去之际,突然有双强而有力的手从我身后捂住我的口、抱住我的腰,使我完全动弹不得。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他才松了手,而我却在看了他一眼之后,虚脱得昏迷了过去。
一醒来,我已躺在家里的卧室里。
“你醒了——”他就站在我的床边。
“丫头——你把爹给吓坏了。”爹焦虑地说著“还好是这位先生救你回来,还替你编个谎打发掉上门盘问的调查人员——”
“谢谢你,木叔叔——”我向他颔首致意。
“没什么,只是我刚好在那里——”他一定目睹了所有的情形,否则不会连我藏身的草堆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个人,似乎不像他外表的老实可欺。
“他——他死了吗?”我心里打了个哆嗦。
他,脸色凝重不发一语。
“尸体尚未打捞到,或许——”爹想安抚下我的情绪。
“怕也是凶多吉少。”我只是闭起眼,缓缓地流著泪。
“我先走了——”阵静默后,他拿起帽子准备离开。
“真是谢谢你,要不是你明天就要去上海,改日我一定带小女上府致谢——”老爹直握著人家的手。
“往后,她可得凡事小心了。”他对我爹说著。
“是啊!穆先生慢走——”
“爹——人家不姓‘木’!”我皱著眉说著。
“啊?!”爹倒是愣了一下。
只见他笑笑,侧过身看着我说:“保重啊!”“连你也走了——”我喃喃地说著,有股莫名其妙的感伤。
这夜起,善谦跳湖的情景总会在我梦里反覆几回,而每每醒来时都浑身湿透,或许是汗、或许是泪,但就这样持续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晓茵订婚的消息传来——
“抱歉,我家小姐很忙,没时间见你——”
“抱歉,仇小姐不在——”
“抱歉,仇老爷不准小姐见客——”
“晓茵——不可以嫁赵醒仁,千万不可以——”我在三番四次被仇家拒于门外后,情急之下只有站在大门口外高声喊叫著。
“季小姐,别这样啊——”几位仇家佣仆闻声出来拦阻。
“哼!”我不理睬他们的阻挠,继续加高我的音量:“赵醒仁不是人,他无情无义背叛朋友,他——”
“季雪凝住口!”一声怒喝,晓茵她爹就神情肃穆地站在我面前。
“仇伯伯——”我吓了一跳,随即又赶忙地说:“仇伯伯,您千万不要把晓茵嫁给赵醒仁那伪君子——”
“季雪凝,你就放过我们家晓茵吧!”仇伯伯的话中有话“她是朵温室里的小花,禁不起调查人员三天两头的盘问,就只是因为她和那姓俞的走得近,才倒楣地被人贴上标签百口莫辩哪!而这多亏醒仁挺身而出,赵家运用了关系力保晓茵的清白。”
“就为了这样把晓茵随便嫁掉?!”我无法置信。
“唯有如此,才能让所有的事情结束,只要晓茵成了赵家人,就没有留下任何话柄了,再说,赵家本来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门户,在晓茵出生时,我和赵家便有了口头的约定。”
“约定?!”我突然恍然明白了,原来醒仁早就认定晓茵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只是他不想用这“约定”来赢取她的心,于是这些年来,他一直跟随在晓茵的身旁,默默的付出关心,却没想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晓茵的心早系在俞善谦的一举一动里。
就为个“情”字惹祸上身?!
但偏偏善谦爱的却不是晓菌。他只是一时表错情、他只是不忍回避晓茵的眼睛、他只是——他只是为了激起我的一丝妒意及反应。
一番转折,我竟是罪魁祸首!
全是我,让善谦生死未卜、让晓茵遭受责难、让醒仁成了不仁不义的坏蛋,这一切的一切,教我情何以堪?!
回到了家,我又是三天三夜寝食难安。
“丫头——”爹又端著麦粥哄我吃了,说:“多少吃一些吧!瞧你都瘦一大圈了,以前那圆嘟嘟的俏模样都不见啦!”
“爹——”我才一喊,泪珠子又滚了出来“对不起,害您老人家操心了。”
“唉——”爹把粥搁在桌上,拉了把椅子坐到我面前说:“我怎样是不打紧,只是你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我抬起头,看着爹,而心中隐约有某种预感。
“咳——咳——”这是爹难以启齿时的惯有讯号。
“有什么话,您直说吧!”我说著。
爹抚了抚下巴,一会儿才开口:“雪丫头,经过这些事,天津恐怕不适合你再待下去,所以我想——我想——”
“好。”我不等爹说完,便口气坚定地答应了“是哪里?北平、南京还是杭州?”
爹对我的干脆倒愣住了“这——这——全是为你好,省得往后要三天两头被人上门盘查,其实爹也舍不得你,不过就三、四年罢!先到外地念个书避个风头。”
“爹,我知道您的苦心,反正我也心灰意冷了,如果能离开一阵子或许好些。”我想安抚爹的忧虑。
“丫头 你真是长大了。”爹怜惜地摸著我的头。
“爹,您还没告诉我要去哪儿呢!”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上海,我已差人替你报名上海艺术学院。”
“为什么是上海?”我非常不解。
“因为老爹不能任你孤单一人流落在外啊!上海有我几十年的老朋友,把你托付给他,我比较放心,过几天他儿子柳书岩会到天津来办事,你就稍微收拾下行李,顺道同他一起到上海去,人家可是上海艺术学院的高材生喔!”
看爹的表情,八九不离十地又想把远道而来的柳书岩列入我季雪凝的择婿名单里,不过,这一回我会特别小心,绝不让俞善谦的遗憾再次重演。
择我所爱、勇敢去爱,不能有半点模糊不清的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