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都,成了樱花纷飞的世外仙境。在这个日本全国都为之兴奋的季节里,赏樱的人潮是川流不息地,流动在每一座赏樱的名所与寺院,向睽违一年的樱花道声问候,行个注目礼。
而樱岛公司的第一次试镜,也选在这样的情境里,在一个人潮较少的星期一,三十位从台湾与日本当地所遴选出来的灰姑娘候选人,全聚集在位于圆山公园里,正等着验收这半个月来的成绩。当然,也透过这样的纪录片拍摄,好让日后选出来的灰姑娘,可以将蜕变的过程完全呈现在观众的眼前,一来,是为了证明这绝不是造假行动,二来,则是为了加强说服力,要广告一出来,就造成震撼效果。
“莫珂萝!你要争气,千万不要紧张,天哪!我怎么会想出这种麻烦来陷害自己。”莫珂萝一个人躲在角落,不断地喃喃自语。没想到自己当初无心的创意,竟然是挖了一个洞,推自己掉进去,这下子,她除了怪自己这猪脑袋外,还能怪谁去?不过,在这样的心情里,她却不时留意着林哲琛的动静。奇怪?怎么不见他的人影?!
“莫珂萝——你干嘛!就快换你了,怎么还在这里踱来踱去?!”小林花轮有着黑眼圈,满脸疲惫地催着莫珂萝准备。
“我很紧张啊!前面那些女孩都表现得好好,我怕——嗯,你今天化熊猫妆吗?”
“你听好。如果,我的招牌今天砸在你手上,我发誓,变熊猫的人绝对是你。咦?你的鞋呢?我帮你配的那双银鞋呢?!”突然,他脸色骤变,嗓门拉高地叫喊着。
“放心!我先搁在那里,我这就穿上。真是的,也犯不着这么歇斯底里。”莫珂萝说着,便打着赤脚,往一旁花台上寻去。“咦,怎么只剩一只鞋?”就在她脑袋响起一阵青天霹雳后,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鞋就在前方十公尺处,正让一群小孩子丢过来扔过去,玩得不亦乐乎。
“喂——那是我的鞋,还我,快还我呀!”她二话不说,倏地就奔上前,想抢下鞋子,但是,这小孩子皮得很,硬是将鞋子你丢我传的,还把莫珂萝当作是加入游戏的陌生人;眼看就要轮到她上场,她急得心脏都快停了。
“哈哈哈——你抢不到,鞋子在我这里。””位小男孩得意地晃着手上的鞋子,对她挑衅地笑着。
“巴嘎(浑蛋),把鞋还我!”她的日文就属骂人的话最流利。
“你讲粗话!我要跟妈妈说。”这孩子让她一把给逮住衣领,挣扎地叫喊着。
“你要再不把鞋还我,我就剥下你的皮,剁了你的手脚,再把你扔进水池里!”她装出一副穷凶恶极的样子,为了那只鞋,她可是在所不惜。
“哇 哇——爸爸!”这孩子看似强悍,却让她一吓就腿软。此刻,他哭得惊天动地,还倏地用力一扔,把手中的鞋给扔进了身后的围墙里。
“喂——我的鞋啊!”莫珂萝一看,差一点没晕了。
“莫珂萝,你在哪里啊?!该你啦——”就在这时,小林花轮慌张地高声呼喊。
“喔!天哪!我怎么这么背?!唉——不管了,先拿到鞋再说吧!”她抬起头看了看围墙,再撩起自己的裙摆,将它反摺插进腰际,接着,她退后了好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地往前跑,再用力一翻,她果真翻进了围墙里。
“哎呀!是谁这么无聊,把鞋子扔来这里?”一位女子痛得惊呼出声,并用着日文开始诉说着自己的委屈。“都是你啦!要不是你忙得没时间上我那儿,我也犯不着追来这里平白挨这一下,痛死我了。”
“好啦,好啦,你别气了!是你自己要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很忙,今天的试镜很重要,我根本走不开嘛!”林哲琛双手环臂,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也不知怎地,近来他愈来愈没耐心去应付他身旁的那些美女。
“走不开?!我看,是你想把我甩了吧!谁不知道你从台湾带了个女人回来,还藏进你家,你说嘛!她是不是你林大公子下一号的情妇?”这日本女人个子小小的,不过,有小辣椒的味道。她一手擦着腰,另一手却揽在林哲琛的腰上,而她的口气虽然是兴师问罪,但是她那神态,却又是妩媚娇憨,有搔人心房的功力。
“她说得好像是我耶!”莫珂萝一路找进去,却无意间听见了里头的对话。由于好奇,她听得很专心,没发现她的一只手正靠在一道墙面上,而上头还贴着一张纸写着“油漆末干”四个字。
“你在胡说些什么?!她不过是我的朋友,来参加这一次灰姑娘选拔赛的。”林哲琛顺口这样回应。
“哈哈——你的朋友?!你有哪个女的朋友至今尚未上过你的床?!再说,会有资格参加选拔赛的,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这样的女人,你是连一眼都不瞄的,更遑论把她带回你家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谁奇形怪状嘛?”莫珂萝暗自嘟嚷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等你看见她时,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走吧!我还要看试镜进行得怎样了。”林哲琛看了看表,发现莫珂萝上场的时候到了。而他总是记挂着她,打从知恩院回来后,他们之间就不再那么地剑拔弩张,虽然为了训练的事,他依旧得时常板起脸对她,但是,她好像火气不再那么大了,有时他还会发现,她在他背后做做鬼脸,来代替以前的跳脚唾骂。
“试镜?!糟了!我怎么把它给忘了。”他这一提,立刻点醒了莫珂萝,而她连忙往四下探了探,却愕然发现,那只鞋子就在那女子的后方。
“嗯——别急嘛!亲一个再走啦!”这女子一说罢,便将红唇凑上林哲琛的唇上。
一时间,天崩地裂,她几乎是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用尽她所有的气力想吸尽对方的精力一样,看得莫珂萝是目瞪口呆,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就这么直冒上来。她为了他的赌约,如此的受苦受难,而他却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急速地窜上来,她只想马上离开眼前的难堪。
“喔!天哪!”她这才发现,她的手已是白白的一片油彩,狼狈不堪。
“谁?!”林哲琛一听见动静,立刻放开怀中的女子,往声音处探去。“是你?!你不是该在前面,怎么会在这里?”他打量了她一下,发现她好像刚跟人打过架似地,全身脏得不像话。
“对不起呀!打断你们的亲热。”她一脸不悦地走上前,弯下腰,捡起那一只鞋,再继续说道:“我只是来拿鞋子的,没事了!你们继续吧!不打搅了。”说罢,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围墙走去,准备翻回原来的地方。
“站住!”林哲琛追了出来,一脸的肃穆。
“不必跟我解释!我不想听。”她理直气壮地回应着。
“我只想告诉你——门在那里,用不着翻墙。”
如果这时候有洞,莫珂萝想,她铁定钻进去。不过,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当她打着赤脚,一手拎着鞋,全身脏兮兮地走进会场时,她又让小林花轮眼中的奔腾杀气给吓得半天出不了声音。她不是怕他,是担心自己又会没饭吃了。
“你我我杀了你!然后再切腹自尽。我怎么会这么衰啊!帮条母猪做造型都比你强!像你这种女人,活在世上简直是多余——丢人现眼啊!”他咬牙切齿地道,几近疯狂。
“哈哈哈——”顿时,他的话引起全场一阵哄堂大笑。
“喂,你说话客气一点啊!是你自己没本事,还硬要充专家,你凭什么对我大呼小叫?大不了老娘不干了!总可以了吧!”莫珂萝是老羞成怒,再加上刚才的火气还闷在肚子里,这下子,她这位大姑娘终于发飙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胡说八道:“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啊!这也骂那也骂的,硬说我做得不对,做得不好;可你们也不想想,又不给我饭吃,也不准我睡个饱,还要整天逼我穿一大堆丑死人的衣服,踩着高跷东晃西晃,你们大家给我评评理嘛!我这是犯了什么天条啊?得这样受人虐待,让人糟蹋,比真正的灰姑娘还惨哪!”她一口气说罢。
“原来你说得就是她?!”突然,在一片静默之中,有人出声了。是那位倚在林哲琛身旁的女子,她一脸的讪笑与轻蔑,刚好对上了莫珂萝投来的眼光。
刚走进会场的林哲琛不说话,只是用很深很沉的眼光与莫珂萝相互对望。而他身边的女子,还妖艳地笑得枝头乱颤,莫珂萝却在此情此景中,惊觉到自己的惭秽不堪。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拉着自己那满是泥土的裙摆,再藏起那沾满油漆的手掌,她突然好想嚎啕大哭一番。
不过,她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哭出来。因此,她只能憋着满腔的委屈,用一种掉进谷底的眼神看着林哲琛,再沙哑地告诉他:“对不起!我搞砸了,我真的做不到。”她一说罢,便沮丧地扔掉手中的鞋子,转过身,走出这一片让她难堪的会场。二十八岁的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胡美津没骗她,她莫珂萝是真的走在路上连狗都不看一眼的灰姑娘。
她打着赤脚,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一个人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几天前,知恩院的漫步还在她的心头荡漾,她知道,自己不是崩溃在那些折腾人的训练上,而是林哲琛那忽冷呼热、忽近忽远的眼神,终于让她不支投降了。
其实关于他,她从来都不敢奢望的。因为她深知,自己永远不属于他身边的那些女子,可以签下一纸合约,就让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当然,他也绝不可能会看上她!要不是为了那个赌约,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听过莫珂萝这三个字。但,那天知恩院的温柔怎么说?难道他的体贴关切,都只是他的习惯?
“是不是又如何?一切都结束了,曲终人散,终于可以台湾了。”她笑得有点黯然,因为她把心遗落在樱花盛开的异国他乡。
一路走回宅子里的她,一进了屋,就虚脱地瘫坐在榻榻米的房间里,怔怔地看着落地窗外的雪樱花。不知该想什么,也不敢想些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直到日落西山,直到整座夜幕把她悄悄地掩埋。
“怎么不开灯呢?”灯光倏地亮起,伴随着林哲琛,亮在她的眼底。
“是你?”她刺眼地又将头低了下去,只是那来不及收好的落寞神情,完全进入他的眼底,也进入他的心。
“给你十分钟,赶快去换装梳洗。”他清了清喉咙,突兀地说。
“嗯?”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指令给吓了”跳。
“怎么,你不是饿了吗?我这要是再不带你去吃个饱,人家会告我虐待你!”他半开玩笑地说。
“你——要带我去吃饭?看来我真的被淘汰了。”她吐了好长的一口气,心情颇错综复杂。
“你没被淘汰,是我把小林花轮辞退了。快,去换件衣服,我带你去吃日本料理。”他催促着。
“真的?我没被淘汰?!太棒了!那些评审原来都有长眼睛。也不早说,害我伤心了一下午。”她喜出望外地赶紧翻箱倒柜,找些衬衫牛仔裤,准备换洗。
“眼睛?!该说他们很有同情心。”林哲琛笑道。
“你确定要带我去吃日本料理?”她停下动作,再狐疑地问了一次。
“确定!”
“可以吃饱喔!”她最关心这个问题。
“怎么吃,随便你!”他没好气地回答。
“嗯。还有,我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才不会让人误会我是你的马子?”她很慎重其事地问着。
“喂,当我马子很丢人吗?”他很不以为然地反问着。
“丢人哪!那不是告诉人家,我早跟你林公子上过床了——喔!我可还是清纯淑女喔!”她用上午听来的话来回应。
“可是,我的床你不是早就上过了,还睡了一整个晚上呢!怎么,你忘记了?”
“啊——林哲琛,你浑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珂萝一听,又崩溃了。
夜晚的京都,其实是车少人稀的。百货公司大都早早关门了,只剩下一些吃饭喝酒的地方还有人潮聚集的声音。
林哲琛就是带着她,来到了高级料理亭林立的只园花见小路,来补偿她近半个月来的辛劳。而一进只园花儿小路,放眼望去,净是优雅的日式庭园建筑,在每一家店门前的廊下,都会点起盏盏的小灯,将夜晚烘托得古色古香,让人在浓郁的扶桑风情里,尽兴地喝酒吃饭。
“什么?!一万块?!”不过,由于太尽兴了,当莫珂萝一听到结帐的数目时,差一点没当场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还给伙计。
“日本的消费本来就高,再加上这里是高级地带,一个人一万块,还算是平常的。”林哲琛趁她还没尖叫出声前,就赶紧把她拉出店外。
“天哪!是折合台币一万块耶!比用抢的还快!”她还是耿耿于怀,因为,那是她每个月薪水的三分之一,而她竟然两三口就把它全扫进胃里!
“大惊小怪!要是你能进入决赛,看你想来几次,我都照请。”他被她那发噱的表情给逗得笑个不停。
“不要!不要!”不料她一听,连忙摇头回应“太奢侈了,我吃这一顿,恐怕好几天都会有罪恶感。”
“这样就有罪恶感?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小了。”他侧过脸看着她,发现她与他以往认识的女人们不太一样。
“不是我胃口小,而是你我的世界本来就不一样,有许多你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对我们这种人而言,却很重要——嗯,你要带我上哪儿?”夜晚风大,把她的长发吹得乱七八糟,由于刚喝了点酒,浑身都还发着烫,于是,她索性将外套的拉链拉开,让凉风直接吹拂,份外觉得舒畅。
“这里是鸭川,是京都的情侣晚上最喜欢来的地方。”他走近她的身旁,与她悠闲地沿着鸭川漫步着。他喜欢看她说话的模样,因为,她的表情很多,很自然,可以让人一眼就知道她话中的诚恳与实在。而他爱上这样的一目了然,让他可以完全放松心情,不用再去分辨其中的是非黑白。
“你也常带女朋友来?”她直觉地问着,心却有点沉沉的。
“相不相信,我是第一次来?”他笑了笑,眼睛泛着落寞的光,望向远方。
“不相信!你的女朋友那么多,每晚轮一个,都可以排到西元两千年以后了。”
“只可惜啊!她们都只爱钻星,不爱星星,要她们来这吹风养蚊子,她们宁可回家睡觉去。”
“而这是你不快乐的原因?”她早想问他这个问题。
“谁说我不快乐了?”他急忙地反驳回去。
“哎呀!老兄,别骗了!哪有恋爱中的人,嘴脸长成那副德行?!”她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同情加心知肚明的表情。
“喂,我什么德行啊?”他像是被戳破心事般有点困窘,却又不好发脾气,以免再被冠上老羞成怒的成语。
“就是像更年期时的德行嘛!阴晴不定——一会儿对人家好得鸡皮疙瘩掉满地,一下子又把人骂得狗血淋头,好在,本人的心脏够强,否则啊——”
“否则怎样呢?!”他倏地靠了过去,在离她只有几寸的距离里,绽着一双深浓的眼,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他的鼻尖,就在她仰头之处呼吸,一丝丝暖暖的热气,就这么直扑上她的脸,像是他温柔的手指,化为无形,轻轻抚慰着她的苦心,在这样黑暗的冷风里,传达着彼此内心的渴望讯息
好久好久,他与她都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对方。
“嗯你、你问我什么事情?”她先醒了,醒在云端深处,什么都搞不清。
“嗯?什么事情?我有问你吗?”他回过了神,连忙用手摸摸自己的睑,好让自己从方才的沉醉中清醒。
“哈啾、哈啾——”她打了两个大喷嚏,才发觉有点冷。
“把衣服拉上吧!不要着凉了。”他自然地伸出手,主动地为她拉上拉链衣,再细心地将她的乱发束在一起,塞进衣领中,不让它们随风飘。
莫珂萝静静地让他的手指游移来去。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大男人也能如此的温柔细腻,是他天生多情,还是因为他对她是真的关心?
“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爱上你!”不知怎地,她就这么脱口而出,双眼凝望着他,有感动,有挣扎,还有等着他嘲笑她的心情。
“不要爱上我!”他先是愣了一下子,接着,出乎意外地捧起她的脸,款款温柔地注视着她好”会儿“记住,千万不要爱上我!我不要你受伤害,我不要你伤心。”
“你会在乎我伤心吗?”她的脸在他温暖的大手中,出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泽,是她心的反射。
不过,林哲琛却没给她回应。他只是轻轻放开她的脸,若有所思地往前走去。她紧追在他的身后,也没再多说一句,只是沉默地与他肩并肩,走在鸭川这条罗曼蒂克的堤岸上,任由彼此心底的情愫暗暗发酵酝酿。
他们脚步整齐划一,走着走着,身子愈靠愈近,脚步是愈来愈轻,而他终于笑了,也不知想到什么似地,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还不时地往她的肩膀轻轻撞去,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撞过去。在这样的夜色中,他们像孩子似地,你来我往,嬉闹不停。终于,他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再有意无意地握紧,然后,与她相视一笑,就这么晃着手,彼此边笑边看的走回去。
“早点睡,今天,你累了!”香浓的感觉,让他们在临睡前,还是那么地依依不舍。
“谢谢你!我今晚玩得很开心。”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这样的感觉,我已经好久没经历过了。这是我叫人帮你做的和服,你试试吧,晚安!”他将手中一叠衣裳,轻轻地递到她的手中。晚安都说了,但,他却还不想走。
“晚安。”她仰望着他,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这当儿,他突然上前缓缓地捧着她的脸,温热柔软的唇片就这样毫无预警的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一道暗藏澎湃汹涌的暖流,就直接从那个点窜入了彼此的内心深处。
那一吻,只有一秒,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而当他喘着气,压抑住满腔的热情离开她之后,他知道,这女孩果然不一样!她竟能在这短短的一秒里,就让他迷失了方向
当清晨的那道阳光透进来时,莫珂萝就醒了,醒在昨夜余味犹存的心悸中。
她不知道他昨晚的温柔究竟说明了什么?但是无所谓,她觉得心照不宣的感觉也不错,反正,谁也不想爱上谁,只要能快乐,何必计较那么多?
她的心情就像是鸟儿飞起来似地,飞进了浴室里,愉悦地为自己的容颜梳洗着。难怪有句话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丽了”此刻,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竟有种未曾相识的迷惑。她从来没这么诚恳地看着自己,这才没发现自己竟然也能如此的秀丽,像位出尘的小仙女。
由于先前的小林花轮为了造型,早替她把那一头卷发烫直了,好方便整理,不过,他总是把她的头发梳成各式的发髻,说是要弄得醒目一点,好吸引人家的注意力。不过,莫珂萝一直很不以为然,因为,她喜欢自由自在,谁要绑了她一根头发,她都觉得怪怪的,浑身不对劲。
而此刻,她的头发就这么安静地垂落在她的肩上,像匹黑绢似地,还能反射出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闪闪发亮。她摸摸自己的脸庞,是瘦了点,但,却泛出红润的气色,像水墨画里的云彩一般;而她的皮肤是清朗的天空,她的鼻梁是天空下的那道绿野山坡,她的双眼是清澈透明的湖水,映着那翘而有型的红唇,则是令人垂涎的樱桃。
“魔镜啊魔镜!我是不是很美丽呢?”她披上了简单的和服,在朵朵粉红色樱花的衬托下,望着镜子,自我陶醉了好久。直到她从镜子里看见了她放在房里的那几本日记,她突然想起了老奶奶,想起来林海默,也想起来那一位让林海默为她种了满园雪樱的齐藤美静。一个念头顿起,她若有所思地走到落地窗前,倒了一杯热茶搁在一边,然后拿起日记本,缓缓地坐了下来,用着既浪漫又好奇的心情,翻阅着这几本与雪樱有关的爱情事迹。
日记里,出乎意外地,全是用中文书写的,而日记里的年代,是纪录着台湾光复前的时空背景。当时的林海默,还是位二十好几的青年才俊,刚从日本东京帝大拿到了医科学位回到了台湾,正准备继承林父的志业,承担起台南第一医学世家的名声。
日记就是从这里开始的。那也是在一个三、四月交替的春日,他陪着父亲坐上了三轮车,来到了在日本保安厅任职的齐藤伊治的家里,特地为他的夫人看病。
由于,齐藤伊治在保安厅里的位阶不低,再加上他的夫人体弱多病,经常需要就诊看医,因此,这些年来,他们都很仰赖林父的医术,也正因为如此,林海默才能获得齐藤家的推荐,得以留学日本学医,而这是一般台湾年轻人很难得到的特殊待遇。
这一日,就在林父看完了病,正从房里出来,打算穿过花园出去之际——
“林大夫,请等一等,我们大人有事要找你。”齐藤的家仆唤住了他们,并示意只要林父跟随他进去就行。
“你在这里等我,记住!不要乱跑,免得招惹事情。”林父严肃地交代了几句,便急急地走了进去。
林海默等了等,便开始觉得烦躁了起来,于是,他随意地在花园里逛来逛去,有点意兴阑珊。直到他听见从他顶上的那个窗口响起似黄莺出谷的歌声,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像是着了魔似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地听着,将自己与这外头的世界隔离。
突然,一盆冷水出其不意地从他的头顶泼了下来,接着,他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嗓门在他的脑门上方对他咆啸不停:“巴嘎!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搞什么东西啊!你要再不给我滚,我叫人砍了你的脚,再把你拖出去!”
“对、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林海默才抬起头,便看见了一位日本女孩一脸凶巴巴地站在窗口,手里还捧着一个铝盆,对他死瞪着眼睛。
“理惠,你在跟谁说话?”这时候,窗里头又探出了一位女子,她脸上脂粉未施,却有种天生的粉嫩气息,让她一出现,就把春天的万紫千红给比了下去。
她应该不超过十八岁吧!她用着清纯却不失尊贵的眼神,看了林海默一记。
林海默一时间说不出半句话语,一双眼睛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天仙美女。她皮肤白皙得几近透明,而她那一双让卷翘睫毛衬着的眼睛,清澈到简直可以让人一眼望穿过去,是古典中带着纯净,是晶莹里漾着波光邻邻。他看傻了,忘了全身的湿淋,就这么专心凝神地看着,怕一眨了眼,她就没了踪影。
“海默,海默,你在哪里呀?”突然,父亲的呼唤声打断了他的沉溺。
“嗯,喔!我——”他回过了神,才正想出声回应,却发现父亲刚好朝他这儿走近,并发现他全身湿淋淋地,杵在一株樱花树下发着愣。
“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湿了?又没下雨。”林父皱着居,不明所以。
“林医生,对不起啊!是我的仆人不小心,把水泼到他身上。”
“喔——是齐藤小姐呀!不好意思,我儿子是第一次到府上来,什么都不懂,如有冒犯小姐的地方,还请见谅。”林父客气地与她打着招呼。“原来他就是那位东京帝大毕业的高材生哪!”谷永理惠这一听,瞪大了眼,挤到了窗边,在齐藤美静的耳边咬着耳根子。
“我叫林海默,今天能遇见齐藤小姐,是我的荣幸。”原来她就是齐藤伊治的独生女,齐藤美静。他在留日前,就听说齐藤大人的千金是日本国出了名的美女,不但有许多名门子弟想攀上这门亲事,就连日本皇室都曾打算将她列入皇妃的候选名单之一。只不过,听说她身体不太好,心脏出了一些毛病。她父母亲不大放心,才一直把她留到现在,始终都没将她许配给人。
“当然荣幸了,那是我们小姐的洗脚水,全让你一个人带回去了。”谷永理惠俏皮地丢给了他这一句。
齐藤美静没再多说一句,只是白了身旁的谷永理惠一眼后,就对他们父子点个头,笑着目送他们离去。
一路上,林海默还不时地转过头来,望向那扇窗,只见那木头窗棂上倚着一位樱花少女,粉红的衣衫上,绣着白白的雪樱,脸上则端着一张含苞待放的笑意,从此春天进驻了他林海默的每个梦里。
然而这样的初遇,并没带给他过多的憧憬,因为她是当时统治台湾的军官之女,而他,却是身处殖民地的一名小医生而已,论身分,论背景,他与她都是两条平行线,只能擦身而过,无法交集。因此,他把对齐藤美静的一见钟情,全写在不为人知的日记里,只敢在夜深人静之际,不断想着他初遇她的那一幕,而他觉得这样就够了,他从不会逾越现况,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要不是一个月后的那场意外,他想,他与她永远都是活在不相干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四月初的下午时分,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台南极富盛名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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