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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寒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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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找到他来拆穿。发表后,徐高阮已身入鬼录,而胡秋原却脸无处藏,至今一个屁都不敢放也。胡秋原的英文程度,连civil的正确用法竟都不知道,他把civilliberty译为"民事的自由",殊不知这里的civil是"公民的"而非"民事的",笑话可闹大了。

    另一位与我有后缘的台中一中老师是姚渔湘老师,他也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教美术,但却是现代史专家。他独居在一中后面库房式的宿舍里默默写作。此公为名士派,一袭阴丹士林长衫,其脏无比,但比起他的茶杯来,长衫总还洗过,而他的茶杯却从来不洗。茶杯边清楚的有一道他的唇印,上面是半圆形的黑垢,看了非常吓人。他收有不少现代史的图书,整天埋头写跟国民党党史有关的著作。常在报上投稿。

    离一中后,他进了国民党党史会和国史馆,我在开国文献会时,他在同一层楼编吴稚晖的遗著,时相过从。他死的时候,入棺是由我抬他的头放进去的,师生之情,于斯乃见。姚渔湘老师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一个人可以那样用功,成绩却那样有限,原因无他,太笨了。他的一生,使我深刻感觉到,人太笨而要用功做学问,最后只证实二点:一、上帝瞎眼,奈何竟对这种人不公;二、学术何辜,奈何竟给这种人来做。

    在一中时,我跟一位老先生有忘年交,此公即庄严先生。

    他与爸爸是北京大学同学,毕业后,即"宣统出宫我进宫",以故宫博物院为终身职业,直到官拜副院长死去。他的夫人申佩芬是爸爸学生,且是妈妈在吉林女子师范的高班同学。庄严、申佩芬有四个儿子,庄申(庄申庆)、庄因、庄吉、庄灵都与我熟,庄老先生尤其写了一些信和字给我。其中一封是托我代卖陶一珊印明清名贤百家书札真迹的,庄严为这书写了序后,陶一珊送他两套,他穷得拿出一套托我去卖,以贴补家用,当时大家生活的艰苦,由此可见。庄严知道我喜爱文物,特别请我到北沟,"利用职权",拿出王羲之快雪时晴帖和四库全书一函给我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些国宝。庄严又托我替他找元秘史版本,我在台中中央书局为他欠到一种,他忘了付钱,害得我许久不好意思去中央书局,最后只好提醒他付款。他知道我喜欢书法,特别请他的朋友董作宾先生用甲骨文写了一首词:"风片片,雨丝丝,一日相望十二时,奚事春来人不至,花前又见燕归迟"。四十年后,董作宾的儿子董玉京变成我的"御医",董玉京除精于医学外,并泽及甲骨,我乃请他重写前词,"父子书法比赛"。

    后来这两幅字,在义助慰安妇时被我一起脱手,由台大的陈耀昌医师给买走了。两代同书,集于一身,这种两代缘,也是人间佳活了。

    还有另一种两代缘呢。我在省立台中图书馆用功看课外书,看到一部曹亚伯的武昌革命真史,大为惊讶。曹亚伯是辛亥革命先驱,资助过孙中山,有大功于建立民国。不料革命成功民国成立后,他不但被出了局、抓起来,并且国民党政府还查禁了他写的武昌革命真史,查禁方法是把该书切去一角,不准上市。但我在省立台中图书馆看到的这一部,却是没切角的,所以我会惊讶。感于曹亚伯的不平遭遇,我后来写了一篇(武昌革命真史)书后,谴责国民党对老同志的忘恩负义。没想到写这文章后四十年,曹亚伯的小儿子曹昭苏找到我,要我替他自己的遭遇申冤。一~曹昭苏被国民党政府抓起来,在绿岛(火烧岛)一关十多年。他出狱后找我帮他平反,我感于曹照苏的不平遭遇,对他也有所协助。

    我一生中为他们父子两代讲公道话,这不是更奇怪的两代缘吗?

    我在一中不但有这种缘,还有书缘。法国作家赫克脱马洛(hectormalot)的名作苦儿努力记(sansfamille,有章衣萍等译本,儿童版;又有徐蔚南译本,世界版,名孤零少年)苦女奋斗记(adventuresofperrine,有赵余勋译本,少年版)、海国男儿(ro摸inkolbpis,有适夷译本,建文版)等,都在中国风行。我一九四七年在北平念小学时,就是这些书的读者,其中最喜欢的,就是海国男儿。到一中后,在台中一家租书店再见这本书,后来弄到钱去"买下",却不知去向;十多年后,一九六六年八月三十一日,我在台北枯岭街书摊又见到它,乃立刻买下,并在一九八八年把它重版。我在序里说:"四十年来,在北平得读海国男儿,使我如梦如幻;在台湾发现海国男儿,使我如见故人;在四十年后重印海国男儿),使我如愿以偿。人生的快乐之一是重温旧梦却不破坏它,当我自己漂泊东南天际间,也变成了海国男儿,我更能欣于所遇于彼岸了。"

    除了我自己的藏书之外,台中一中图书馆是我遍读群书的大书仓。但以我的好学,这还是不够的,所以我又向省立台中图书馆发展。除了看武昌革命真史等书外,在一九五二年八月九日到二十七日十八天中,我还根据这个图书馆一藏书,写成"四部备要暨四部丛刊书目对照表例。在这十八天中,我几乎每天都跑到这个图书馆,坐在长板凳上,埋头我的"学术研究"。那时候,我刚念完高中一年级,十七岁,己写了李敖札记四卷。这个大表,收在四卷札记中的第三卷里。三十年后,我发表这些早年的成绩,证明给大家看:

    李敖对中国文化的研究,远在三十年前十七岁时候,就已达到什么水准了。我当年的功力和用功,和我三十年后的功力和成绩,显然有着因果的连贯。

    在省立台中图书馆看书的一天,坐在我对面的,有一个女孩子,清秀可人,是台中女中的高中生。我生平最喜欢清秀的女人,这女生不但清秀,并且一片纯洁圣洁,令人心灵为之净化,我只见过她一次,但我为她三十天内,不再手淫,以表示我的净化,但丁(dante)在九岁时见过小他一岁的比阿特丽斯(beatrice)一面,十八岁时又见到一面,此后未再见面。比阿特丽斯二十四岁死后,他为她写出不朽名著,因为他一直单方面的精神恋爱,把比阿特丽斯当成上帝派来拯救他灵魂的天使。我当然没有但丁那样神经,不过奇怪的是,这个相逢永不相识的高中女生,竟使我惟灵了一个月,这是我一生中绝无仅有的纪录。

    我在一九五三年间,写了一大堆诗,其中一首是多情总难免:

    多情总难免,恋爱我岂敢,心地要纯洁,爱情要遥远。

    这可说是我思想上"惨绿少年"时代的爱情观。那种爱情观基本上是自抑的,所以不无多愁善感的一面,我有遐想四首:

    秋水何茫茫,明月何皎皎,

    "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遐想之一)

    歪思令我老,惆帐弱此身,

    深情将无我,不再动冰心,(遐想之二)

    独坐对秋水,不敢念伊人,

    岁月催我老,落魄一流民。(遐想之二)

    独坐对秋水,怆然怀古今,

    岁月催我老,灰尽少年心。(遐想之四)

    当时我对高中女生"罗"暗恋,故有罗裙芳草之喻,这种自抑,我终于打破了。我开始写信给"罗",当她第一封回信寄来的时候,我再也不"不再动冰心"了。

    虽然在爱情上"惨绿",在人生大方向上却"殷红"得很阳刚之气,已开我日后的先河。有诗为证:

    我既不浮海,我也不藏山,

    我走我的路,只在世俗间。(浮海与藏山)

    人皆谓我狂,我岂狂乎哉?

    是非不苟同,随声不应该,

    我手写我口,我心做主宰,

    莫笑我立异,骂你是奴才。(写贻党混子)

    眼亮心要黑,朝夕窥国贼,

    千里寻知己,一求大铁椎。(论侠六首之二)

    少年慕虬髯,扬眉持虎须,

    大志虽未展,牛刀不割鸡。(论侠六首之三)

    不拐弯抹角,不装模作样,

    有话就真说,有屁即直放。(诗的原则)

    志在挽狂澜,北望气如山,

    十年如未死,一飞可冲天。(立志)

    海底有卧龙,窟中有狡兔,

    一朝风云起,我非池中物,(风云)

    老子没好气,见你就倒霉,

    怒从心上起,杀尽直娘贼。(杂诗八首之二)

    没有穷酸相,不会假斯文,

    高兴就作诗,生气就骂人。(杂诗八首之四)

    蛟龙亢虎黯然销,莽莽神州鬼魑魅号,

    甘以赤胆蒙身祸,耻于苟安作文豪。(蒙祸与苟安)

    在这些类乎"薛蟠体"的口号里,依稀看到我未来的发展,其实是循线前进的。我的"少有大志"、我的不逃世思想,我的反"党混子"(党棍子)思想、我的反"国贼"思想、我的"有活就真说"思想、我的反"穷酸"思想、我的"耻于苟安作文豪"思想、我的"十年如未死,一飞可冲天"思想

    十年后,一一都像预言般的出现了。不但这些,我的"反宗教"思想,也早就伏机在兹。有"反宗教诗"如下:

    基督中国已捶碎,}〕

    中国基督无所依,}

    基督上天诉上帝,}(天主教;基督教)

    上帝叫他返夷狄。}

    原来中国要革新,}

    不要神仙只要人,}

    超以象外空无补,}(佛教)

    打倒释迦观世音。}

    民权时代神权微,

    除了自救还靠谁?

    任何宗教都别信,

    天下乌鸦一般黑。

    (文岭按:原文只有一个大的大括号)

    这种诗下面带大括号的体裁,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这些"歪诗",都是我十八时中学生时代的"残基",可以看出我困学中的努力向上、困学中的自命不凡、困学中的孤独与孤愤。在这种情境中,我结束了中学时代。基本上,这一段生命是痛苦的,毕竟我那时太年轻,没有多少力量突破环境,但我一直要突破,所以非常辛苦。如今回首前尘,我真庆幸我永远不再是中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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