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幼美，妈妈已经再嫁了，所以往后你必须更听话，不能乱来，知道吗？”

    九岁的叶幼美乖巧安静地让妈妈牵著手踏入新家。

    新家很豪华，很气派。

    豪华是妈妈教的，气派是学校老师教的，反正就是新家比她们以前的家还要好，可是她不喜欢，因为太大了，让她没有安全感。

    她好想对妈妈说：我们回去那个旧家吧，虽然那里很小，不过相当温暖，她一点都不喜欢这间大房子。不过她相信妈妈不会答应，还是别说比较好。

    “幼美，欢迎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望着那个摸著自己的头显然很高兴的原叔叔，心头不解。她又不是他的女儿，他那么高兴会不会太假了？不过她不会问，因为大人总有秘密，有时候必须说谎，这是爸爸教的，她谨记在心。

    原叔叔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没开口，只是用点头摇头来回答，然后妈妈又捏了一下她的手，害她好痛，没一会儿听见开门声，走进来的是她的新哥哥原兰桂，听妈妈说他很厉害，但她一点都不羡慕，只是觉得他愈厉害她就会愈凄惨。

    新哥哥长得很高，应该算很帅。她不太会分辨帅跟丑，反正她喜欢的人一律好看，不喜欢的一律难看，就是这么简单。

    “幼美，欢迎你。”原兰桂一样摸她的头，还弄乱她的头发，拉扯得她的头好痛。“不好意思用力过重，有没有弄痛你？”

    新哥哥蹲下来，视线还是高过她，他温柔的关怀很像爸爸，她忽然很想哭，急忙咬住下唇忍耐，不可以在别人面前哭，要不然妈妈会说她没家教。

    “没有。”她回答。

    “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扮哥啊一个很像爸爸的人，那她应该会很幸福吧她很高兴有一个新哥哥。

    他们四个人变成一家人，晚上用过饭后，原兰桂带她回到房间，她眼睛看见的都很大，甚至连床上那只泰迪熊也比她大。

    “那只是我爸爸送你的，喜欢吗？”

    “喜欢。”有点怕怕的。“哥哥”她好想跟妈妈睡喔。

    “什么？”

    “我”不行！昨天妈妈才交代她不可以再像小孩子一样吵著要跟她睡，因为她已经长大了，长大后就代表很多事情不能做，必须忍耐。

    唉，她讨厌长大，不喜欢离开爸爸。爸爸生病了，不知道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乖乖睡觉？还是又半夜爬起来写东西？她真的很担心。

    “怎么了？”起个头又不说下去，吊足人的胃口。

    “喔，没事。”她已经长大了，要忍耐，忍耐。

    捕捉到她那一双藏著惊恐的眼睛，原兰桂马上明白。“不敢一个人睡吗？”

    她很用力很用力的点头，像只小狈一样，眼睛眨巴著期待目光，希望他能懂她的求救讯号。爸爸都懂，他很像爸爸，应该也会懂。

    原兰桂揉揉她的头发，不舍拒绝她如此凄惨兮兮的模样。“好吧，我陪你睡，不过不可以跟其他人说，知道吗？”

    “知道！”

    呵，新哥哥果然很像爸爸，她好高兴喔。

    他们兄妹俩一同睡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后来叶幼美困了先睡，原兰桂还不怎么累，甚至是有些兴奋地望着这个小女孩。她个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神情流露出一股无辜，让人很想欺负她。

    看得出来她对新环境感到陌生，也不太喜欢父亲，可怜的父亲刚刚还在伤心难过呢。小孩是种奇怪的生物，会先以亲疏远近来辨别，其次便是以身高来判断能不能亲近，他的身高虽高，尚未超过父亲，这大概是他占优势的地方。

    整晚她跟前跟后，应该是跟定他了，让他突然有种自己养了宠物的错觉。

    “以后，你就是我的小雏鸟了。”他戳戳她圆圆的脸蛋，露出满意的笑容。

    睡得很熟的叶幼美犹然不知自己第一眼认定的哥哥是个大恶魔。

    她肯定自己是遇上一个像爸爸一样好的哥哥，就算隔天早上半梦半醒间被踢下床，她也相信他是不小心的，然而一再被踢下床后，她决定要自立自强自己睡，以免每天早上都被迫跟地板来个爱的小抱抱。

    她的新哥哥人很好，美中不足就是睡相太糟糕，这一点最好要改，否则以后跟他睡的人会很可怜。

    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晚上，叶幼美回想起这一段，才恍然大悟不是原兰桂睡相太差，而是存心故意的。

    搬新家，除了适应新的环境，适应新的家人，还得适应新的学校、新的老师以及新的同学。

    老师没什么，但为什么女同学一听她是原兰桂的妹妹就惊声尖叫，吓得她必须捂住耳朵，一下课又追问她有关哥哥的事情，原来她的新哥哥在母校很出名，她觉得与有荣焉，愈来愈喜欢这个哥哥。

    “明天是我爸爸的生日。”

    叶幼美眨眨眼，表示听懂了，可是要她做什么？

    她不会做蛋糕也没钱买蛋糕，更不可能买礼物，而且她也不晓得叔叔喜欢什么。叔叔对她真的很疼爱，哥哥有的东西她也有，一点也没有偏私，不过她始终没想过和他亲近，因为她总会想到爸爸。

    “美美，你应该知道我爸爸很喜欢你，你每次都不肯接近他让他很伤心，我知道要你一下子接受他很难，不过能不能试著对他好一点？因为他一直希望有个女儿能喊他爸爸。”原兰桂摸摸她的头说。

    “我已经有一个爸爸了。”她真的没办法喊别人爸爸。

    “没关系，他生日那天，你至少送他一个礼物让他开心，好不好？”

    “叔叔喜欢什么？不要太贵的喔，我没什么零用钱。”

    “放心，不会要很多钱，我爸爸很喜欢吃牛肉面，你学校附近不是有一间牛肉面店吗？我爸爸就是喜欢吃那家的牛肉面，明天放学你去买一碗回来，到时候你亲手端给我爸爸，他一定会很高兴。”

    “好。”叔叔对她真的很好，她也希望他开心。

    隔天放学后，她真的跑去买了一碗牛肉面，偷偷藏在书包里，等唱完生日快乐歌之后，她把刚才加热过的牛肉面端出来，她笑得很灿烂，希望叔叔会喜欢，不过叔叔的表情很僵硬，妈妈也怒瞪她。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事了，转头要跟哥哥求救时，妈妈开口说叔叔不吃牛肉面，接著就要端走她手上的碗，一个不小心，打翻牛肉面，滚烫的汤汁溅了他们三人一身，尤其以叶幼美的双手最严重。

    等在一旁看好戏的原兰桂见状连忙冲过来，抱起还呆呆傻傻站在原地的叶幼美冲上二楼浴室，扭开莲蓬头，强力的水柱直接喷在她的手上。

    叶幼美依然怔愣不已，似是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她双手不痛，疼的是心。

    捧破碗的那一刹那，妈妈的表情很可怕，好像当她不是她的女儿一样，让她的心好痛。同学说嫁给有钱人很好，会很幸福，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好，妈妈总是小心翼翼，也要她谨慎，不能犯错、不能乱说话，她觉得好累好累，很想回去找爸爸。

    冷水冲得她的手都快麻痹了，终于她收了回来，不想再让原兰桂握著，她没忘记刚才发生的事都是原兰桂教她的，她揉揉眼睛，忍住不流出眼泪。

    “为什么要骗我？”

    “是你太好骗了。”他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你讨厌我？”

    大大的眸子里闪著的不再是对他的喜欢而是防备，即使自己是始作俑者，她的眼神仍然令原兰桂有些受伤。

    “对，因为你一来，我就得让出我的房间，因为你一来，我爸就只注意到你，所以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原来如此。“幼稚！”还以为他像爸爸，原来连爸爸的千分之一都不到。

    原兰桂逮回转身欲走的叶幼美，一点也不在乎她几乎湿了半身地把人搂在怀里。

    “说我幼稚，你就不幼稚吗？我爸对你多好，你却一点也不明白他的用心，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你以为这样对你爸就是孝顺的表现，那我爸是活该倒楣必须去讨好你吗？”

    叶幼美努力挣扎却挣脱不了，奋力咬住他的手臂，原兰桂吃痛地推开她，她重心不稳的摔在地上，额头撞到马桶底座，他一惊，赶紧扶起她。

    原兰桂！你在做什么？她才九岁，只是个小孩子，你是在闹什么少爷脾气？

    “你撞到哪里？痛不痛？”他心急不已。

    她依然没有哭，冷冷看着他的焦急，毫无感觉。

    “美美，对不起。”他诚心致歉，看见她额头浮现的红色痕迹，心疼万分。

    她不气原兰桂骗她，他也是为了他的爸爸。

    “我很对不起叔叔，不能喊他爸爸，不过这是有理由的，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我和爸爸的约定。”爸爸说她长大了，要懂得遵守约定才是乖孩子。

    从这一天开始，叶幼美拒绝接近原兰桂，虽没有视他为毒蛇猛兽，但也不再当他是哥哥。她是很想要有个哥哥来疼她，不过原兰桂一点也不合适，她不需要。

    她只要爸爸就好。

    “幼美，现在家里多了个妹妹，以后你就是姐姐，必须更乖更懂事，不能乱来，知道吗？”

    十岁的叶幼美看着睡得很熟的一张小脸，露出幸福的微笑，以及身为姐姐的骄傲正在她心底滋长。

    她喜欢妹妹原兰荷，叔叔不迷信八字、姓名学之说，因此荷字是她取的，爸爸说荷花很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希望妹妹长大后也像朵荷花。

    “小荷！小荷！我是姐姐喔。”

    她放暑假了，叔叔上班，妈妈去超级市场，家里只剩下她和妹妹还有原兰桂。

    妹妹有著小小的手臂、圆圆的脸，以及一双什么都不懂的大眼睛，四肢正在拚命乱动，好可爱喔，她趴在摇篮边，一直盯著妹妹看，眼睛不敢离开一秒钟。

    “小荷该喝奶了。”

    原兰桂无声走进客厅，手里拎著奶瓶，接著他抱起妹妹，细心调整好她的姿势才开始喂奶。

    叶幼美虽然不再喊他哥哥，不过对他这一刻的举动相当羡慕又崇拜。可惜她没有一个亲哥哥，要不然说不定哥哥也曾这样喂她喝奶过呢。

    “想什么？”妹妹出生后，他发觉幼美对自己稍微好一些了。

    “小荷很可爱。”她笑得很甜。

    “想抱她吗？”

    叶幼美猛点头，非常非常想。

    原兰桂在喂完奶等妹妹打嗝后才交给她抱。“你坐在这里抱著她不准动，我去厨房洗奶瓶。”

    叶幼美真的乖乖一动也不敢动地抱著小小软软的妹妹，妹妹吃饱了，乖乖地睡觉，而她傻呼呼地盯著她的睡脸，觉得好幸福，妹妹真的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小孩。

    “美美，我们不要冷战好不好？”原兰桂走了回来。

    “我没跟你冷战啊。”她才没那么幼稚。

    “你都不跟我说话，也不喊我哥哥了。”小雏鸟不和他说话，他真有几分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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