鹖冠子却摇头道:“非也,非也,此乃因循导势、因势利导,楼烦军先有退心,才有后来的赵军夜袭。”
庞煖点头道:“正如先生所讲,王上曾与煖言及,作战要讲究顺势而为。若非林胡王的懈怠,及当日对楼烦军的胜利,王是不会同意夜袭之策的。”
“哦?不想大王年纪轻轻,便有此等见识!”庞恭不由感慨道。
鹖冠子玩味道:“王上之所为,处处透露着惊秘之道。尤其是这马镫可谓是改世之物,鞍鞯加上两个小小的踏脚,便能让一个未经马术之人、从容骑射。真是佩服啊。”
庞氏祖孙亦是跟着点了点了头。
随后在几人的对话中,庞煖将大朝之上赵雍对朝臣的最新任命说了出来。
其实对于统治阶层的任命,庞恭和鹖冠子早已知晓,白日的公朝之事虽然还未颁布,但一般都瞒不过贵族的耳朵,他们这个位置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门道。况且公朝大典之事从来都不是机密的。
“王上今日召汝行军所为何事?”庞恭突然不动声色地问道。
赵雍带着精锐甲士浩浩荡荡地围了安平君府邸,这个消息,顷刻之间便在百姓区传开了。
庞恭依稀能猜到是因为胡服之事,毕竟朝会之上赵氏遗老们公然反对新法胡服骑射。
但对这一点,他还是要打探清楚一些。毕竟庞氏现在算得上是新法的坚定拥护者,从政治上来说,就已经和赵氏宗族的守旧派站在了对立位置。若是摸不清对方的态度,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遭到对方的勐烈打击。
庞煖彼时倒一直守卫在赵雍的身旁,对此他倒是一清二楚。况且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全盘托出。
“竟有这种事?”庞恭吃惊道。
一场政治危机,竟然让赵雍的三言两语给摆平了?
但随后他又顾自点头道:“外氏新贵,大司马肥义和武安君苏秦全都赞行新法,相邦亦不表态选择默认,且军中将领大多附议,就连李氏和牛氏如今也同遗老们貌合神离。怪不得呢……”
鹖冠子抚须微笑道:“皆因势已到矣。安平君乃聪明人,此时拒王,无疑是螳臂挡车。今日观之,王上所行,皆是有迹可循,前有屯田之策卓有成效,后有北疆亲征广施威德,逐胡、拒秦、合晋,王上在国内的声望愈重。今日的胡服之法,势成矣。”
“兄,高见!”庞恭恭维道。
随即转头对着门外吩咐道:“来人。”
门外侍立的婢女敲门而入。
“吩咐下去,明日去西城彩办布匹,为庞氏男丁皆裁制一身胡服。”
小婢女一愣,不明家主何意。
但还是拜道:“喏!”
“下去吧。”
婢女退去后,鹖冠子便笑道:“友无需此番毛躁,仆以为,安平君虽从于王,但宗室遗老们,定然还有心口不一之辈。”虽然嘴上这般说,但心中还是对庞恭竖起了拇指,自己这老友,政治觉悟不是一般的高。
庞恭轻疑一声:“哦?”
片刻后也是反应过来:“既然如此,那我庞氏便先效行我赵国之新法。”
“友,高见!”鹖冠子恭维道。
“哈哈哈哈哈。”老友相视一笑。
待两位长辈对话完毕。
庞煖起身对着鹖冠子郑重一揖,道:“先生,煖有一语不解,欲求教先生。”
鹖冠子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回道:“汝,尽可所言。”
庞煖正色道:“煖今日曾于安平君府邸,听王上言及圣人之学。王曾对宗室明言,曰:‘圣贤之学皆乃无用之学、误世之学。’煖不解,今日特求教于先生。”
鹖冠子思慎片刻,正色道:“此真乃王上所言?”
“煖不敢妄言。”庞煖如实回道。
鹖冠子点了点头,缓缓道:“昔日太公曾言,‘凡兵之道,莫过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吾以所谓之圣贤之学亦是如此,任何学说皆非尽善尽美,或行于彼时,绝不胜于其今。
当然,凡事我们都不能只窥其一。王上之意或乃警醒之意,昔日圣贤之学亦有可为之处,其讲究治国、善民,亦善行于此。
但,绝无无强国、强民之法。当今之世已乱,礼乐崩坏、诸侯列国混战不休,昔日圣贤之学或可治盛世,而绝无平乱世之法。
吾以为,真正的圣贤之学并非一成不变的,而是随时势而转变的。需善变,敢变!且观之今日,列国诸侯图强,无一不变乎?赵氏不变,徒自毁乎。”
先生的一席话,不由得使庞煖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鹖冠子抚须看着沉思中的弟子,道:“汝以为何为圣人?”
庞煖想了想,回道:“圣者,通也,博达众务,庶事尽通也。”
鹖冠子却摇了摇头。
“圣人,人伦之至也。”
“圣人,神明不测之号。”
“耳闻天理,于事物无所不知;口宣天道,于性情无所不达;身教王化,于万民无所不化,此之谓圣。”
鹖冠子还是摇了摇了头。
庞煖不由再度陷入了沉思。过了片刻,突然抬头道:“煖不知何以为圣人,但煖想问,圣人行事之道,当以何为先?”
见弟子举一反三,鹖冠子欣慰回道:“当以人为先。”
庞煖问:“人道又以何为先?”
鹖冠子说:“兵事矣。”
庞煖疑惑道:“为什么要舍弃天道,而以人道为先呢?”
鹖冠子悠悠道:“天高而难知,有福不可请,有祸不可避,若是效法天道最后只能与自己的意愿相背。反之,后土广大而深厚,多利益而少有威胁,但,若要尽数行人道,亦只能使自己受辱。须知,四季变化更替、而不专一,亦言,效法四时则贰。三者不可以设立教化,树立美好的风俗,所以圣人不效法它们。”
庞煖懵懵懂懂,但已有所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