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中间堆砌着山石,那些石头是从
遥远的南方运来,垒在院子里扶植花木的,现在天气寒冷,树木
还光秃秃的。转过山石李承鄞突然停住了脚步,反手就将我推到了他自己身后。抵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上,我愣愣地看着他的后
脑勺,忽然想起上次遇见刺客,他也是这样推开我,心中又酸
又甜,说不出是什么样一种滋味。我踮着脚从他肩头张望,看到
有好几个黑衣人正围着一个蒙面人缠斗,为首的那黑衣人武功极
高,可是明显并不是刺客的对手,穿黑衣的尽皆是禁军中的顶尖
高手,眼下虽然都负了伤,可是非常顽强。那刺客一手执剑,
一手挽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陛下。刺客虽然一手扣着陛下的腕
脉,单手执剑,剑法仍旧快得无与伦比,每一剑出都会在黑衣人
身上留下一道伤口。借着月色,我才看到山石上溅着星星点点的
鲜血。就在此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闷雷似的轰隆巨响。那刺客
忽地剑一横就逼在了陛下颈中,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
眼睁睁看着他。
李承鄞说道:“放开他!”
他的声音夹在雷声里,并不如何响亮,可是一字一顿,极为
清楚。
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打雷,远处那沉闷的声音仿佛春雷,又
闷又响。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不是害怕刚才满屋子的
死人,也不是害怕这个鬼魅似的刺客,而是惶然不知道在害怕什
么。
远处那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又过了片刻,我才听出真
的不是雷声,而是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马蹄声,轰轰烈烈
仿佛铺天盖地,朝着这小小的鸣玉坊席卷而来,就像四面都是洪
水,一浪高过一浪,一浪迭着一浪,直朝着这里涌过来。我从来
没听过这样密集的蹄声,即使在我们草原上陈兵打仗,阿爹调齐
了人冲锋,那声势也没有这般浩大。起先我还能隐约听见鸣玉坊
中人的惊呼,还有前楼喧哗的声音,到最后我觉得连四周的屋子
都在微微晃动,斗拱上的灰簌簌地掉落下来,楼前什么声音都听
不见了,只有这蹄声就像是最可怕的潮水,无穷无尽般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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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过来,像是沙漠中最可怕的飓风,带着漫天的沙尘席卷而来,
天地间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被这可怕的声音淹没在其中。
那刺客并不说话,而是横剑逼迫着陛下,一步步往后退。
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陛下却突然喝道:“曾献!杀了刺
客!”
为首的黑衣人原来叫曾献,这个名字我听说过,知道是神武
军中有名的都指挥使,武功盖世,据说曾力敌百人。曾献的肩头
亦在滴血,此时步步紧逼,那刺客剑锋寒光闪闪,极是凛冽,架
在陛下喉头,相去不过数分,我急得背心里全都是冷汗。李承鄞
突然轻轻一笑,对那刺客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那刺客脸上蒙着布巾,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头,眼中并不透
出任何神色,只是冷冷地看着李承鄞。
“现在神武军驰援已至,外头定然已经围成铁桶,你若是
负隅顽抗,免不了落得万箭穿心。你若是此时放下剑,我允你不
死。”
刺客目光灼灼,似乎有一丝犹豫。李承鄞又道:“如若不放
心,你以我为人质,待你平安之后,你再放我回来便是了。”
我手心里出了汗,连握在手中的剑都觉得有点儿打滑。我
心一横,从他身后站出来:“要当就让我当人质,反正我一个弱
女子,你也不怕我玩什么花样。等你觉得安全了,再放我回来便
是。”
李承鄞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我懂得他
的意思,我也知道这不是玩耍,可是眼下这样,叫我眼睁睁看着
刺客拿他当人质,我可不干。
刺客仍旧不答话,只是冷冷地执剑而立,曾献等人亦不敢逼
迫太甚,双方僵持不已。
李承鄞站在那里一动也未动,外面那轰轰烈烈的声音却像是
忽然又安静下来,过了好久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有人正走过来。我背心里全是冷汗,我在想是不是刺客的同党。那脚步声越来越
近,越来越近,李承鄞忽然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燥热,可
是我奇异般镇定下来。也许只是因为知道他就在我身边,便是再
危险又如何?死便死罢!我突然豪气顿生。可是好多人涌了进
来,为首的人身着银甲,看到双方僵持,不免微微错愕,可是旋
即十分沉着地跪下行礼。他身上的铠甲铿锵有声,道:“臣尹魏
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起来。”陛下虽然脖子上架着刺客的利剑,但声音十分镇
定,“传令全城戒严,闭九门。”
“是!”
“神武军会同东宫的羽林军,闭城大索,清查刺客同党!”
“是!”
“不要走漏了消息,以免惊扰百姓。”
“是!”
“快去!”
“是!”
尹魏连行礼都没有再顾及,立时就退出去了。我听到他在走
廊上低语数句,然后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近而远,好几个人奔了出
去。过了片刻他又重新进来,说道:“请殿下返东宫以定人心,
这里由臣来处置清理。”
李承鄞摇了摇头,目光炯炯地看着刺客:“你放开父皇,我
给你当人质。”他的手还反牵着我的手,我大叫:“不!我当人
质!”
李承鄞回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闭嘴!”
从前他也同我吵架,可是从来不曾这样穷凶极恶过。我虽
然害怕,可是仍旧鼓足勇气,大声对刺客道:“要说尊贵,我可
比这两个男人尊贵多了,别瞧他们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太子,可
是论到重要,再比不过我。你既然当刺客,必然知道我不仅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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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的太子妃,而且是西凉的公主,为两邦永缔万世之好,我才嫁
给李承鄞。你虽然挟持了陛下,但陛下性情坚韧,定不会受你的
胁迫,定然强令太子殿下和这些神武军立时将你碎尸万段,你纵
然大逆不道垂死挣扎刺杀了陛下,大不了太子登基,你除了一个
死,没别的下场。如果以殿下为人质,陛下有十几个儿子,殿下
必然不会受你的胁迫,定然当着陛下强令这些神武军立时将你碎
尸万段,陛下大不了另立太子,你除了一个死,亦没别的下场。
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不仅是太子妃,而且是西凉的公主,我要
是死了,西凉必然会举国而反,两国交战,生灵涂炭,所以陛下
和殿下都绝不会让我死,如果你以我为人质,担保你平平安安,
可以全身而退。”
“胡说八道!”李承鄞大怒,“大敌当前,你在这里掺和什
么?来人!带她回东宫去!”
我只牢牢盯住刺客:“我的话你好生想想,是也不是?”
不知道我到底哪句话打动了那刺客,过了好一会儿,他竟然
缓缓点了点头。
我大喜过望,说道:“放开陛下,我跟你走!”
刺客冷冷地瞧着我,终于开口道:“你先过来。”他说话
的声音极怪,似乎是我当年刚学中原官话的时候,平仄起伏都没
有,说不出的难听。不过事情紧迫,我也来不及多想,就在那儿
跟刺客讨价还价:“你先放开陛下。”
刺客并不再说话,而是将剑轻轻地往里又收了一分,眼见就
要割开陛下喉间那层薄薄的皮肤,我只得大叫:“别动,我先过
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