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本不应该妄加评论的,但你现在既然提到了这一点,当然,她是位迷人的女性,你是一个幸运的家伙。”
“也许。”他向前探了一下身,那双一眨不眨的眼睛里透露出某些新的、自我中心以外的神情:一丝疯狂,一点悲伤“我相信我妻子有外遇。”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的男顾客对他妻子的怀疑了,通常情况下,这些消息就像太阳每天都要从东方升起一样平淡无奇。但是这次情形有些不同,也许是由于背景的缘故:美妙的餐厅,隐约可闻的弦乐,瓷器清脆的碰撞声,偶尔还有银器发出的闷响,礼貌的谈话中混合着开怀的笑声。这时,侍者为我们端来饮料,我拿起了朗姆酒,轻啜了一口,在嘴里品味着酒的滋味,在头脑中思忖着普图南的话。
我平静地开口问:“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件离婚调查工作?你想让我把他们捉奸在床,于是你就可以提出离婚?”
他喝了一口鸡尾酒,摇了摇头,不是?“内特,我希望得到一些她的证据这不明智她也许会放弃回心转意回到我的身边。”
他把双臂交叠起来,看起来就像是股票经纪人在做着市场分析,然而,那丝悲伤仍然停留在那双闪亮的、被无框镜片遮挡起来的眼睛里,难以忽略。
“你确信她有私情?”我问。
“相当确信,非常确信。”
“哪一种程度?相当与非常是有差别的。”
“他叫保罗门兹,”他又喝了一口鸡尾酒,实际上,是两口“是一个飞行员,在电影中做特技飞行;他是一个趾高气扬的无聊的家伙,比ae年轻六岁,心直口快,是他妈狗娘养的圆滑的家伙。”
最后一句倒像是普图南的真实写照。
“我要让他一败涂地,”普图南咬牙切齿地说着,一侧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显露出厌恶的神色“在我为宣传画‘翅膀’做发行人时,我遇到了他,那时他正同一小群飞行员聚在一起打群架。我当时认为他是一个理想的男人,能够帮助ae准备她由火奴鲁鲁到奥克兰的飞行。”
“一个特技飞行员能胜任那份工作吗?”
普图南耸耸肩“这个恶魔多才多艺。门兹不仅仅是一个特技飞行员,他还是一个技师,他创造了自己的飞行记录,是‘mp飞行员联合会’的主席,也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开设了一项特许的服务,也许你听说过——蜜月快车?”
“不能说我没听过。”
“那是为好莱坞的重要人物与明星们服务的,你知道——安排仓促的里诺婚礼;为名人们度周末提供秘密场所,如亚利桑那及诸如此类的地方。毕竟,好莱坞的男人总是喜欢勾引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我在手中转动着酒杯,研究着那深颜色的液体,似乎在寻找道德的杠杆,也许没有什么地方能找到它。“我不知道这些,普图南先生。”
“这是麻痹性痴呆,已经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了。你接手离婚之类的案子,是不是?”
“一直是,但这是件秘密的任务,你要让你妻子相信雇用我是为了别的事,让我得到她的信任,而实际上,我却是在监督她。”
他用那只没端酒杯的手打了个手势“正如我所说的,恐吓信的事是千真万确的,她也许会受到一个神经错乱的崇拜者的袭击,也许会遭到那些妒忌的同行们的暗算大多数女飞行员都是同性恋者;还有,你知道,天气也是难以预料的。”
“对每天二十五美元的佣金,你要求得太多了。在我听来,这好像是两份工作。”
一丝打趣的笑意让他的薄嘴唇变成了弧形“你的意思是说,你还需要一些安慰品来抚慰你的良心?嗯,很好,内特,我每天付你二十五美元作为保镖的酬劳,另外再每天付你二十五美元做那些调查工作。每天五十美元”
他把手伸进燕尾服里面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
“我们的聘用金不是五百美元,而是一千美元,当然了,外加一些合理的费用”
他旋开钢笔帽,在支票上写下我的名字,还有那非常吸引人的数目。从我坐的方向看过去,那些字都是上下颠倒的,但我能辨认出来。看到我的名字被写在一张面值千元的支票上,心情就仿佛一名演员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牲畜的腑脏内。
于是我接受了这项任务,我不喜欢做这件事,但我的确喜欢那一千美元的支票,一千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
现在,我坐在普图南妻子的弗兰克林轿车里,她就躺在我的身边打着盹,身体可爱地蜷缩着。平生第一次,至少在这些主要事情上,我感到自己很坏,甚至有罪。我们在一起度过了愉快的时光,今天晚上,她和我。她对我亲切而友好,而我却是一个卑鄙的家伙。
一个报酬优厚的无耻之徒。
她在凌晨两点钟时醒来,告诉我她需要找个地方休息。我把弗兰克林停在安哥拉的枢纽站餐车前,离印第安那州的州界线只有几英里远。那辆昼夜营业的小餐车有着时髦的现代造型——一只不锈钢子弹镶嵌在蓝色的珐琅质上,在氖灯的照射下半明半暗;餐车的内部装饰着暖色调的橡木与产胶树的木制品。一位卡车司机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喝着咖啡,吃着馅饼。整个餐车显得冷清寂静。疲惫不堪的女招待蓬松着一头金发倚在那里;从厨房的玻璃窗里,那个睡眼惺松、下巴泛青的快餐厨子不时瞥过来一眼。我们在吧台前点了饮品,然后端着巧克力(她的)和黑咖啡(我的)走到一个温暖的单间里。
“今天,你为我解了围。”她说着挖了一勺巧克力上面的奶油。
“我猜这么做是值得的。”我说,听起来像是在同她调情。
她一边一点儿一点儿地从勺子上咬着奶油,一边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她没有化妆,头发比往常更凌乱了,脸部由于刚睡了一觉而浮肿起来,但看起来仍然是一个可爱的洋娃娃“我钦佩那种勇气。”她说。
“什么?”
她轻轻地搅动着热巧克力“我称它为‘胆量’。我很抱歉如果我过去有一点我不知道难以理解的话。”
咖啡有点苦“别说傻话了。”
“我很久以前就学会一点:决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希望我不仅仅是任何人,”我向她举了一下咖啡杯“有时候,我幻想自己是某个人。”
她大笑起来“别这么着急想成为某个人,看一看我所得到的乐趣有多少。”
“比如像在人群中几乎被挤压成葡萄冻?你谈到了要点。既然我们像男人女人那样在谈话,你介意我问你一个触及私人领域的问题吗?”
“我想我不会介意的。”她不置可否。
“你到底是在哪里长大的?看起来美国的每一个州都声称你是属于它的。”
她轻轻地笑起来,吹了吹热巧克力,热气从杯口上面飘散开了。“这是因为我在这个国家的每个州里都成长过好吧,这不是真的,只有伊利诺斯州、堪萨斯州、密苏里州、依阿华州”
“明尼苏达州?”
“还有明尼苏达州,密执安州不是。我记得很清楚,我父亲带着我们走了很多地方,他是一名律师,为铁路工作——罗克艾兰运输公司。”
“哦。”
“实际上,他有很多工作,他酗酒。”她喝了一口巧克力“我妈妈是一个相当有教养的女士,来自富裕的家族,她很艰难,当她的律师丈夫变成了一名”
她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但那个字眼已经浮荡在空气中了:酒鬼。
她所能说出口的就是“对我们这些孩子来说,他是一个陌生人。”
“你们家里有几个孩子?”
“只有我姐姐穆里尔和我。有一段时期,我们同外祖父外祖母住在一起,他们非常有钱。我想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是相当残酷的,看到了生活中光明的一面,却不得不回到阴暗的一面中去生活。”
我点了点头“我理解你的意思,我的叔叔是一个有钱人,我爸爸却是一个顽固的共和党分子。”
“啊!我的一个老朋友曾带我参加过共和党的集会。”
“那里是交女朋友的好地方。”
“哦,是吗?山姆已经有了女朋友了,尽管时间不长。你爸爸并不赞同资本家的生财之道,是不是?”
我喝着咖啡“这是有趣的事情,他是一位温逊谦和的事业有成的小商人,多年来经营着一家激进的书店,在道格拉斯公园。”
“道格拉斯公园,”她说着,点了一下头“我知道它在哪儿。”
我含笑看着她“那么说,你的确在芝加哥住过?”
“住了一年左右,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们在芝加哥大学附近有一套带家具的公寓,我在海德帕克高中读书,恨透了那里的老师和那个像监狱一样的地方。我猜别的姑娘们认为我是一个神秘的家伙。”
“你是吗?”
“当然!在年鉴里,她们称我为‘穿棕色服装独自行走的女孩’。”
“她们为什么这样称呼你?”
“我猜是因为我常穿棕色衣服,而且——”
“独自行走。我明白了。”我端着咖啡杯,走到吧台前,又倒了一杯咖啡。看起来,艾米莉有一杯热巧克力就够了。
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问:“为什么要飞行?如果你不是一个有钱的女孩,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项运动?这可不是工人阶级的消遣。”
她假装被那四个字震住了,说:“你父亲的确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不是?上帝,我不知道,一直有人这样问我,但是我从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我是怎样飞行的呢?我过着节俭节制的生活,周末在飞机场做任何他们分派给我的工作。我为什么要飞行呢?我一直非常喜爱飞行表演也许是在多伦多形成了这种癖好。”
“多伦多?别告诉我你也是加拿大土著的女儿。”
“不是。穆里尔在那里上大学,我对自己的学业失去了兴趣,于是我到多伦多去看望她。我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受伤的士兵——你知道,那是在战争时期——冲动之下,我在战地医院找到一份做护士助手的工作。”
“听起来有些好笑。”
她的眼睛睁大了“这是一种教育。我只干了几个月,那些可怜的男人,身上留下了毒气的灼痕与榴霰弹的伤疤我同许多伤兵交上了朋友,他们很多人来自英国与法国的空军部队。一天下午,皇家飞行大队的一个上尉邀请穆里尔和我去飞机场,他驾驶着他那架红色小飞机为我们做了特技飞行。”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抬起来,似乎正在回忆“当那架飞机从我身边呼啸着飞过时,它对我说了些什么。”
“那么说,这就是开端了,你和你所喜爱的红色小飞机。”
“也许。但是等等,我还记得一次特别的飞行表演,在圣诞节那一天,是在嗯,一九二年?”
“我不知道。”我说“我没参加。”
“我想是在一九二年,在长滩。其中有竞赛,有特技表演,我简直被迷住了。然后,三天以后,在洛杉矾的罗杰菲尔德只有在那些日子里,那地方看起来才更像洛杉矶的乡村我作为乘客,同弗兰克豪克斯一起飞上了天,他由于创下了飞行速度方面的记录而全国闻名他载了我两次,在距离好莱坞三百英尺的山上。我变得不可救药了,我知道自己必须飞行。”
“爱好产生在第一次上天的时候?”
她向着我露齿一笑“说得对,上帝,内森你介意我叫你‘内森’吗?这听起来比‘内特’优雅得多。”
“我想它听起来比较‘温和’吧?当然,叫我内森好了。”
她向前探了一下身,双手围拢住巧克力杯,似乎紧握着一件珍贵的东西,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显得生机勃勃——你望着它们,就像望着一堆火。“没有任何东西能像飞行那样带给我生理与心理上的极度快感,对我来说,那是完美的体验,终极的幸福它把身体与头脑融为一体你翱翔在地球之上,只对你自己负责。”
“在打扑克时,我也有这种体验。”
她再一次大笑起来“这正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你从不过分看重任何事情然而我感觉到,在内心深处,你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男人。”
“有深度的是下水道。”
当她注视着我时,她的表情一览无余“这让你烦恼了?”
“什么?”
“看到有人如此沉缅于某件事?如此执著?有没有你喜欢做的事?”
我喝了一口咖啡,耸耸肩“大部分时间里,我喜欢我的工作。”
“但你热爱它吗?”
“我热爱为我自己所做的工作,不必理睬任何人,除了帐单。”
她的嘴角边露出了打趣的神情“那么说你也喜欢单飞,是不是?”
“我想是的,而且”
“什么?”
“没什么。”
她再次向前探了一下身,声音中透露着催促“你感到难为情了?你打算同我分享一些东西吗?晦,我向你敞开了心扉,先生,这不是我的风格。别对我沉默内森。”
“好吧,阿美,我会对你开诚布公的。”
“阿美?”
“是的,艾米莉是一个见鬼的女图书馆长,‘ae’是一名股票经纪人或者也许是一名律师,阿美是个女孩,一个美丽的女孩。”
她的眼光变得柔和起来“阿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我。”
“从此以后,我打算这样称呼你。”
“我猜没有人这样称呼我的原因,是因为这是我妈妈的名字但是别管它,我喜欢我妈妈,即使我要供养她和家里的其他人。”
“这是名声的代价之一。”
“你刚才说”
“嗯?”
“你打算对我开诚布公。”
我叹息了一声“是的,我想我喜爱一些东西。在我父亲的书店里,我阅读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探案小说和一些粗造滥制的小说,如尼克卡特的侦探故事”
“这就是你想成为一名侦探的起因?”
“是的。”
“你的确也做到了。”
“只是徒有其名。我所做的事,绝大多数都不像小说中那样精彩,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那些事有时乏味,有时卑鄙,有时隐秘;还有保安工作,零销信用支票”
她点了点头“离婚案件,也有吧。”
“有的。有时,一些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于是我成为一名真正的侦探”
她又露齿一笑“就像那些杂志:铁血侦探与真实的案件那样”
“说得对。我帮助一些人,我解决一些事、一个谜团、一场犯罪、一个悬案。”
她再次点点头,眼睛眯了起来“在那些案件里,你感觉像个侦探,你喜欢这样?”
“我想是的,但这有些像你所做的工作,阿美——一项危险的工作,有时候你飞翔,有时候你坠毁。”
“你两者兼而有之?”
“是的,但我的问题是,我只在生意结束后才开始单飞我真的融人到别人的生活当中去了。有时我被错误的人雇用,有时我喜欢的人受到伤害。”
“当这一切发生时,你就不喜欢你的工作了?”
“不。”我凝视着手中的咖啡,黑色的咖啡上倒映出我的脸“去年,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年轻女人因我而死,因为我犯了错误;因为我相信了一个男人的谎言,他说他是她的父亲,实际上他是她的丈夫;因为我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聪明睿智。”
突然之间,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上“哦,亲爱的,你爱她,是不是?”
我为什么要打开装豆子的罐头呢?
“我们最好赶快上路,”我说着,抽回了手,走出单间。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镍币,然后把这小费扔在桌子上“我们可以在汽车里尽情地聊天,你知道。”
“好吧,轮到我开车了。”
“ok,”我说“你是船长。”
当我们向外走时,她搀住了我的胳膊“在这次旅行中,你是一个不坏的副驾驶,内森。”
那一夜我们谈了很多,此后的许多个夜晚都是这样。我们成为了朋友。有时候当我送她回旅馆的房间时,我感到我们的友谊也许会更深人地发展下去,我甚至有吻她的冲动。
但是,当然,那样做是错误的。
毕竟,我是在为她丈夫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