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教马六姑那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脑袋都畏畏缩缩犹如乌龟藏在了那装模作样的道士服里。
有雄壮威武的管事领着马六姑前往大堂,马六姑一路踩着王府的石砖走入其中,一边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弟子,这两个弟子都是跟随她买来的小子,一个名叫白河,一个名叫黄土,对她言听计从。
坐在大堂等候王府主人前来接见自己的时候,马六姑在昂贵的黑木圈椅上坐立难安,她忍不住对白河招了招手,年纪轻轻的小道白河便连忙弯腰讲耳朵凑到马六姑的身边,马六姑小声说:“你确定这义王府的公子找自己来是做法事的?他不是已经得过牛痘了吗?怎么还要做法事?”
马六姑心虚,脸上的皱纹都团在一块儿,颤抖着感受无法控制的未知带来的恐惧。
白河小道留有两撇山羊胡,自傲地挺起胸膛,安慰师傅:“师傅切莫惊慌,下午我便问清楚了,说这义王府的公子薄公子找师傅您是为了感谢您呢!说原本他并不想得那牛痘,谁知道无意之间得上了,还以为好不了了,结果您给廖公子做了法事,兴许是歪打正着,将太子殿下和薄公子一起给保佑了,这下薄公子是来谢谢您嘞。”
马六姑当初去二王爷府上,的确是做了一场法事,但是却不仅仅只是为了给廖公子祈福,而是王妃希望给王世子润泽驱散身边的魑魅魍魉,说是怕王世子被别人抢走,迷失心智,马六姑太擅长和内院儿里的妇人们打交道了,三言两语便将人安抚了个好,又开坛祭法,弄到半夜得了赏钱就走,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传说她能预防天花,马六姑起先当真是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可当无数的金银财宝送到了面前,马六姑心里头便又觉着兴许当真是自己厉害,心安理得的受着所有人的敬仰崇拜。
马六姑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傲慢模样,正打起精神来准备再接受这薄公子的感谢来着,却在看见那一袭深红圆领收袖衣袍的俊雅少年从大堂画壁之后带着家丁走出来,气势难言,只一眼便好像是能够将她谎言看透,直让马六姑心里‘咯噔’一声,恨不得拔腿就跑!
只是想跑是没有门的,马六姑双腿基本被那视线定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才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给薄公子行礼。
薄公子微卷的黑色长发落在身后,双手轻轻放在圈椅的扶手上,微笑着对忐忑至极的马六姑点了点头,说:“马六姑,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早便听说是马六姑你施法救了我等,本公子自然也不能受了好处又没有表示,所以才找来六姑,想要稍微了解六姑你当时在二王爷府做法经过,好叫我也涨涨见识。”
薄公子彬彬有礼,马六姑立即放松了一些,心道这薄公子估计也只是看着吓唬人,实际和其他京中公子哥儿们没有两样,俱是吃喝玩乐怕死之徒。
但马六姑喜欢这些怕死之徒们,这可都是她的财神爷呀。
马六姑抖擞起来,装模作样的笑道:“公子既有如此善心,老道已然欣慰之至,只不过那日在二王爷府上的法事恐怕不便外露。”
“那是本公子唐突了,既是不便外露,便不露,马六姑直接再在王府做法一场也是可以的。”薄公子深蓝色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着孤冷的光点,说道。
马六姑有点犹豫,她来这里之前可什么都还没有准备。
“这……做法事的东西,老道还没有带过来。”马六姑觉得有些仓促了。
“不妨事,王府里都准备好了,本公子就是想要亲眼看看六姑到底是如何做法的,既然能够给我与太子还有廖公子做法,当然也是能够给全天下的百姓也做一次。”薄公子说得很官方好听,虽是在笑,却也能够让马六姑感受到对方绝不愿意被拒绝的意思。
马六姑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对薄公子的要求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古怪,但却不敢拒绝,只能招来自己的两名弟子,稍微做了做准备,就被带往义王府后院巨大的空地上,而空地之上当真早早就准备好了做法需要的一切道具,从祭台、瓜果、鸡鸭鱼猪头、宝剑、符纸再到左右两名护法的小道士,马六姑既狐疑不已这些东西怎么好像早早就准备好了?又不能半途反悔,只能一边感受那种奇怪蔓延,一边硬着头皮开始做法。
薄公子就坐在祭台的对面,在最佳观赏位置上,单手抵着自己的下颚,目光幽幽地看着马六姑做法。
马六姑做法有一套自己的流程,从来没有变过,首先是拿着宝剑刷一套花拳绣腿,然后一剑刺向猪头,表示斩妖除魔,再端起早就倒满了酒的大碗,一口气将碗中酒含在嘴里喷出,最后念念有词摔了酒碗,又跪在地上叩拜八次,法事便差不多成了。
马六姑这回也一样,耍完剑后端起碗来一口将碗中酒包在嘴里,可正当要喷出的时候,却感觉到嘴里的液体味道十分诡异,根本不像是酒!辣得人眼泪直接飙出,她更是呛得不行,吐在了自己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蜡烛被她的小道丢在了身上,染着细小火苗的蜡烛在靠近她的那一瞬间,猛然爆发出强烈的火光!蓝色与橘红的热交织缠绕,瞬间吞噬了马六姑!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
道场上火人四窜,跟着马六姑一同来的小道白河与黄土却是没有要灭火的意思,甚至还生怕被牵连,跑到更远一点的地方躲着。
王府所有侍卫目不斜视,坐在椅子上观赏薄公子更是面无表情,哪怕火人直直冲向他,也没有半分要躲的举动,素来冰冷的虹膜里倒影着火人一步步踉跄倒下的模样,最后摆了摆手,才有属下用早已准备好的麻袋将火扑灭,把现场收拾干净,又将吓得尿裤子的两个小道压上来,跪在薄厌凉的面前。
“出去后,知道怎么说么?”来自异域恶鬼一般的公子,平静询问。
跪在地上的两个小道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是师傅为了天下祈福,自愿献身,日后百姓种牛痘只需大胆去种,不需要再找人做法。”
“很好,去后面领赏吧,至于你们师傅这段时间得的道观和道观里面所有的金银珠宝,全部捐给太子。”
“是是是,小道明白,小道明白。”在根本不信鬼神,不理佛道的异域人面前,摆谱是最找死的,只有听命才有活路,两个小道可不愿意年纪轻轻便丢了性命,更何况马六姑赚了那么多钱,居然一个子儿也不给他们分,死了对他们来说倒是件好事。
小道们磕头谢恩之后,默默离开,整个王府便也渐渐归于平静,而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将空地上所有事情一览无遗的薄颜薄丞相倚栏喝酒,儿子薄厌凉所作所为深得他真传,可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对父子隔着老远互相看见了对方,儿子毕恭毕敬站起来行了个礼,老子继续喝酒,没有反应,只是有些事情仿佛是雾里看花,似明似暗,薄颜只差一点点就能明白过来,他这位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儿子,为什么现在在突然有了自己的见解,即便是被太子感染了叛逆,也不该对太子比对老子都要好,在乎得连干这档子事儿,都亲历亲为,却又不让太子陪同观看。
等等,这对从来形影不离的好友,干什么坏事儿都凑在一起,现在薄厌凉却好像不愿意让太子看见他这一面……
薄颜酒入愁肠,脑子却无比清醒,忽然的,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还对他言听计从的薄厌凉对自己描述顾家皇子们各自性格特点时,单单对太子顾宝莛感到疑惑的问题,小小的薄厌凉当时问他:谁规定男人和女人必须在一起?
一切突然串在一起,薄丞相清瘦脸上睿智的眼微微瞪大,瞳孔都晃动颤抖着,看着他那和阿瑾唯一的儿子,面色越来越冷。
他想,自己或许是可以试探一二,倘若厌凉当真和太子之间有些首尾,那他和阿瑾的孩子便又将回到他的掌握中,毕竟瞧他儿子这为了太子上刀山下火海都使得的隐讳勇气,带领整个南营鲜卑勇士涤荡草原夺回鲜卑王位的日子指日可待!
薄颜等不起了,他总觉得自己身体一日比一日差,他必须亲眼看见鲜卑族杀尽匈奴的那一天,不然他无颜去见阿瑾!
倘若不是,是他多想了的话……
薄颜笑了笑,自言自语般说:“是与不是都无所谓,是的话,便能出兵,不是便成亲,阿瑾,我们的孩子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啊……你若是还在,过不了两年可要当奶奶了……”
说着,薄颜看向天空,乌黑的天上一颗星星也无,月光也藏在厚厚的乌云里,半点光辉也不愿意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