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车平缓地行驶起来,热闹的人声隔着竹帘隐约传进来,秦月很想看看,碍于萧叡在旁边,不好做这么不规矩的事。
萧叡悄悄握住她的手:“难得我们一块儿出宫,要不要在街市上走走?”
于是下车。
街上人多,萧叡一直牵住她的手,手心汗涔涔的,像是胶水,把他们的手黏在一块儿。
萧叡见她似是开怀,温柔可亲地问小商贩们物价几何,真像个市井里普通的当家娘子,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夫郎。商贩还赞怀袖生得年轻貌美,又说萧叡一看就是个多金爱妻的好丈夫,郎才女貌,好生般配,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一个高兴,把人家整笼果子给买了。
走出几步,他才品出点不对味来:“他是不是在说朕老?”
秦月憋笑地肩膀轻抖起来:“不老,风华正茂着呢。”
他们带着些小东西回宫,乘龙辇一小段路,行至竹林,想要散散步,又下来步行。
茜红的斜阳染红了半边天,竹影婆娑,微风徐徐。
在宫外牵手倒是无妨,在宫里,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袖袖也不爱和他腻歪。
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一直默许了,兴许是前几天吵过架,在无言地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像这样的事,也发生过好多回。
秦月问:“我又不是第一回去看雪翡,你今天为什么特意跟去?”
萧叡这回不缄口,说:“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有些心慌。就想去找你。我总觉得你像是天上的风筝,线却不在我手里,忽远忽近,时高时低,却永远不会落在我的怀里。”
“你我之间,大抵永远不会像普通夫妻那样亲密无间。你以前曾与我说,你的孩子是你为自己生的。”
“可你留在了宫里,那孩子就不止是你我的孩子了。”
秦月没立时回答,她只觉得萧叡的掌心烫得慌,热度无声无息地染过来,待她意识到时,胸口一团闷热,竹风拂面,方才带来一丝凉意。她说:“我倒也没那么疾世愤俗,你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我二十几岁时和十几岁时想的不一样,如今和当年也想的不一样。折腾那么多年,我也折腾不动了。”
“她们能做个世俗中幸福的妻子、母亲,我或许略有不同,可我一介泥腿子出身的农女,能走到今天,已是老天造化。”
“小时候我母亲常对我说,要心怀感恩,每日一家人团聚,吃得饱饭,晚上有一被子,夏日有布衣,冬日有袄子,就已经是好日子了。”
“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我们这辈子是做不成世间的普通夫妻了,但就这样也挺好的。”
至亲至疏,如友如敌。
却也没有旁人可以替代,独一无二。
一转眼,这条小径也要走到头了。
萧叡还记得很多年前,就是在这里,秦月做下离开自己的决定。
以往到了有人的地方,出于矜持和体面,秦月多会让他放开手,不然被人瞧见了要说没规矩,今天却没有。
反轮到萧叡有点要脸红,索性宫女侍卫也没人敢仔细打量他们,他想,说不定也没瞧见他们是手牵手的。
用过晚膳,他给孩子们考校功课,看看近来都学得如何。
宁宁苦着脸下去了,姐弟俩一人一张桌案,各写各的作业,宁宁先写完了,站在一旁,指点弟弟。
萧叡道:“让你弟弟自己想,别什么都告诉他。”
萧叡蓦地想起当年的太子大哥,也曾经像这样站在自己身旁,对他和声细语地说话。
夜里,他在坤宁宫寝宫的床上醒过来,发现怀袖不在,还以为是起夜去了,过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回来,便也起了身,问守夜的人:“皇后呢?”
宫女答:“皇后娘娘说出去走一圈散心,让我们别吵您起来。”
他披上衣裳,出门去寻她,沿着侍者所说的路一路找过去,逐一盏幽幽的灯。
夜深静谧,万籁俱寂。
他踏过如霜的月光,星河如锦段倒映在漾漾的河中。
终于走到了高楼之下。
萧叡拾阶而上,看到秦月正站在阑干边上,仰头静默地望向明月,她穿着皇后的红衣,却没戴冠,直简单用红绳挽了发,风将她的衣袍吹得鼓起,她看上去那么纤细瘦小,似是随时会被风吹走。
“袖袖。”萧叡唤她。
秦月回过头时,风亦停了下来。
月光傍在她光洁的脸庞,她微微笑起来:“七郎。”
风像是落入了他的怀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