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曾经有一个孩子死在那个阁楼上。他们在阁楼墙内找到了那个孩子的衣服。
我很想去那里看看,然后独自一人,躺在墙下。
他们时常会见到那个孩子的阴魂。但是我可以确信,这些吸血鬼其实没有任何一个拥有看到灵魂的能力,至少,他们所看到的魂灵与我所看到的完全不同。但是,那个孩子并不是我所期望的伴侣,所以,对我而言,她也不过是一个在那个阁楼上徘徊的阴魂而已。
继续留在lestat身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已经来到他的身边,我也实现了我的愿望,而且,我也无法再给他任何帮助。
他那锋利异常亘古不变的视线给我很大震撼,纵然我心中平静依然。我依旧深深爱着那些原本离我最近的孩子们,我那些凡人朋友,那有着墨色发色的小benji,我那纤细温柔的sybelle,然而,我当初却连带他们离开那个小教堂的力量都没有。
我离开了那里,离开了那个我们共同居住的小教堂。
离开的时候,我没有让自己去注意我将什么人留在了那里。整个教堂已经变成了吸血鬼的聚居地。然而,纵然如此我也并非没有驾御那个地方的能力,那里也并非一个无法引起我关注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我,没有让自己去考虑当我离开的时候,将谁留在了那里而已。
lestat依旧躺在那里,躺在那巨大十字架前的大理石地面上。他的手无力地垂在他的身侧,右手之下的左手就仿佛出于什么其实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目的一样,轻柔地用指尖抚摩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而他的右手手指则微微弯曲着,它们在他的掌心弯成了一个圆圈,光便从那圆环中间透射过来。而这个看起来怎么都象是有着特殊含义的动作,其实依旧无有任何意义。
躺在那里的无非是一具永生不死的身体。它无有希望,无有生气,只是那张聪慧绞诘的面容可以告诉我们一点东西。lestat已经有数月没有移动过了。
那高耸败落的玻璃窗在太阳升起之前忠诚地将lestat与外界的阳光隔离开来。而夜晚,它们则同那些精美雕像周围的跳动烛火一同闪烁,给这曾经辉煌华美的颓败之地带来幻美光华。荒冥中访若传来遥远过去牧师用他那平和无温的声音咏唱的拉丁文圣经,闪烁光影间,依稀可以看到几个孩子虔诚地倾听着那神圣的祷告。
那一切,已经是永逝不归的过往。现在,这个小教堂已经属于我们了,属于他了,属于lestat了,属于那个一动不动躺在冰冷地面上的人了。
人,吸血鬼,超凡者,黑暗之子,这些所有词汇都那样适合用来形容他。
我从肩头望去,我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象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是的,那正是我。遍寻一切辞藻,这个词汇就仿佛为我订制一般,除了我,它将再难于找到那样切合它示意的事物。
marius将我变成现在这样的时候,我大约17岁。而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停止了生长。那一年,我身高六英尺五英寸,我的手如同少女的手一般精巧,我没有胡须,这正如我们在那个时代,十六世纪所称呼的一般,不,不是宦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种非常通俗凡庸的称呼罢了,因为,我只是一个,男孩。
后来,生得如同少女般美丽的男孩变成了一种时尚。只有在现在这个时代,这一切才有那么一点点价值,而那是因为我爱着我身边的人们和我自己:我爱着那有着少妇般丰盈胸部和少女般纤细双臂的sybelle,我爱着有着阿拉伯血统面容的benji。
我站在楼梯下,那里没有镜子,那里只有已经在久远岁月中石膏渐渐剥离而落的班驳高墙,那种美国特有的古旧墙壁。即使这里是一个修道院,那些墙壁还是因为潮湿的空气变得那样昏暗,在这样的地方,高墙原本厚重的肌理和材质都已经因为新奥尔良的酷暑与湿冷的冬季变得柔和了。这里的冬季是绿色的,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即使在寒冬,这里植物的枝叶也从不凋零。
而我诞生于一个同这里比起来几乎是有着漫漫无尽冬季的国度。总之,在阳光灿烂的意大利我已经忘记了那一切的起始,在意大利我将我的生活带入了现状,这种同marius在一起度过漫长岁月现状。“我不记得了。”那样一种环境,身陷诸多恶习的环境,沉溺于意大利的美酒与盛宴,甚至沉溺于那种感觉,那种当marius将宫廷中的炉火烧旺,而使得我赤裸足下的大理石地面都逐渐温暖起来的感觉。
他的凡人友人那些如同过去的我一般的人类经常因那些花费在干柴、燃油、蜡烛上的花费受到责备。而对于marius来说,只有最上等的蜂蜡蜡烛是他可以接受的。让一切芬芳怡人对他而言是那样重要。
啊,不要考虑这些事情了。记忆是不会伤害你的。你来到这里只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这个目标你已经实现了,你必须发现那些你所爱的人们,你的那些凡人朋友,benji和aybelle,你现在必须继续去找他们了。
生活已经不再是那个戏剧性的舞台了。我们不会再看到banquo的灵魂一次次在舞台上徘徊,一次次地坐在那残酷的桌台边。
我的灵魂受到了伤害。
上了楼梯,在女修道院那发现了那个孩子衣服的砖墙上和那个孩子一起躺了一会,那个孩子就是在这里被杀,那些谣言便是这样说的,那些现在在徘徊在这里的吸血鬼们便是这样说的,他们来到这里,来看看那如同月神endymion一般沉睡着的lestat。
我并不觉得这里发生过什么谋杀,这里只有修女们那轻柔的声音缭绕不散。
我走上楼梯,我让我的身体重又找回了它那属于凡人的重量,用人类的步态走着。
五百年后的今天,我已经知道了那么多的小把戏,这些小把戏足以将所有新生代——那些只懂得逢迎讨好和伸长他们的脖颈傻看的新生代吓死,正如那些更为古老的前辈们所做的那样,哪怕最低限度的心电传声,或者只是在离去的时候选择突然消失,或者不时让整个房间在他们的力量下晃动几下——那些有趣的小技巧,即使是在这些十八世纪的几英寸厚的墙壁与永不腐朽的柏木门槛中使用这些小技巧都能吓到他们。
他必定会喜欢上这里芬芳的气息,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marius,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在我去探望lestat之前,我并不是很想同marius交谈,而当我将我所珍爱的人们留在他那里时候,我也无非礼仪性地寒暄了几句而已。
终究,我还是把我的孩子们带到了一个由那些不死者组成的动物园里了。而还有谁能比marius能更好地照顾他们呢,只有他是如此强大,所以这里没有一个吸血鬼敢于质问他哪怕那只是他最小的要求而已。
我和marius现在并没有任何自然的心灵感应,即使他是我的制造者,我对于他来说永远是羽毛未丰的雏鸟——但是,很快我就发现,即使我们之间没有心灵感应我也知道这栋建筑完全没有marius在这里的任何迹象。我不知道在在我去看望lestat的短暂时间中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marius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也没有发现这里有任何人类benji或者sybelle在这里的迹象。一丝不安的惊恐让我感到一阵麻痹。
我站在那建筑的二层。我斜靠在墙上,重新恢复平静的视线落在了那精致雕琢的松木地面上。光让地板上的油漆变成了黄色。
他们在什么地方呢?我的benji和sybelle?我怎么能带他们到这里来呢,带两个成熟美丽的人类来这种地方?benji是那样一个精力充沛的12岁男孩,而sybelle,一个25岁充满魅力的女人,如果marius,本身是那样慷慨大方的一个人,一不小心让他们离开了他的视线呢?
“我在这里,年轻人。”温柔,带着欢迎味道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的创造者站在楼下,他走向我,更准确的说是用他的力量将他自己带到了我身前,他转瞬之间便将他与我之间的距离用他那无法看到的速度消失为零。
“主人,”我对他说,带着一抹微笑“我刚刚还为他们担心了一会。”对我来说这是在对他道歉。“这个地方让我悲伤。”
他点了点头。“他们在我那里,armand,”他说“整个城市都因为凡人而沸腾了。这里有足够那些流浪者添饱他们自己的食物。这里不会有人会伤害他们。即使我不在这里我也没有这样说,也不会有人敢这样做的。”
现在是我在点头了。真的,我并不确定。出于他们的恶劣天性,吸血鬼从来都乐于将那些邪恶而恐怖的事情当成热身运动。对一些在这里由诸多非凡事物牵引着,徘徊在这个境地边缘的冷酷异类生物而言,能杀死其它吸血鬼所眷养的凡人宠物将是很能让他们享受的娱乐。
“你是一个奇迹,年轻人,”他微笑着对我说。年轻人!除了marius谁还敢叫我年轻人?marius,对他而言,五百年的岁月算得了什么?“你步入了阳光,孩子,”他继续带着那种一望即知的关怀神情对我说“而你活下来将告诉我们一个神话。”
“步入阳光,我的主人?”我对他的用词产生了疑问。但是我并不想显露出来。我现在还不想谈论这些,不想谈论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想谈论那印着耶苏面像面纱的传说,我们伟大神明的脸那样完美的装饰了它的美丽,伴随着那样完美的幸福,在那个清晨我放弃了我的灵魂。这是怎样的一个寓言啊。
他走近了我,保持着一种礼颇为貌的距离。即使在“绅士”这样一个词语产生之前,他也一直适合于绅士这个字眼。在古罗马,他们必定对于这样一种人有一个特定的称呼,有着绝对准确无误的礼仪举止以及对他人恰倒好处尊敬,面对无论贫福的人们总能以一种完美的礼貌言行泰然处之。这就是marius,他一向如此,起码在我所能了解的范围内一向如此。
他将他雪白的手放在阴暗光洁的扶栏上。他披着已完全不成形了的灰色天鹅绒披风,那披风必定曾极度奢华,而现在它却已经因为主人的漠视破旧不堪落满雨水,他的金发与lestat一样长,散光和潮气无所顾及地附着其上,甚至还带上了屋外的露水,露珠同样黏着在他金色的眉梢,让他卷曲睫毛下那钴蓝双眸更加深邃。
他身上有些东西比lestat更为日尔曼化,也更为冰冷,他那明亮的发色更倾向金黄,他的眼瞳则永远是一个棱镜,饮入他周围一切缤纷,而那另人起敬的外部世界最细微挑衅便会将那钴蓝双眸变成华美的紫罗兰色。
在marius的眼中我可以看到北部荒原那灿烂的天空,那双闪烁着坚定光芒的眼睛拒绝了外部世界的一切光彩,完美地将我指向他那亘古不变的灵魂。
“armand,”他说。“我想你应该跟我来。”
对我而言,这是沉痛的打击,但我想,它该结束了。
“主人,我不知道在这个新生命中我究竟是什么人,”我用感激的语气说“重生?真的让人苦恼么?”我犹豫了,但是现在我即使停下来也将无济于事“现在不要让我留在这里。可能当lestat重新变回他自己的时候,可能等渡过足够漫长的时间之后,我会考虑。我知道我当然不了解这一切,只是我现在无法接受你那善意的邀请罢了。”
他简洁地点了下头作为对我的回答,同时他打了个小手势表示默许。他老旧的披风从他的肩头滑落,而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黑色紧身羊绒衬衫也被它的主人忽视了,它的领口和衣袋上蒙着灰色的尘埃。而那并不适合他。
他颈上系着一条巨大的白色丝巾,那让他苍白的面容看起来比它本应是的那样更有血色也更接近于人类。但是那丝巾却仿佛被荆棘划破了一般破旧。总之,他就以这样一身破烂装束,与这破烂衣衫下的本人恰恰相反,在这个世界中神出鬼没。他们并不是适合我那老主人的衣着,那一切必定是一种错误。
我想他知道我有些失神。我正望向我头顶上方的那片阴暗。我想去那个小阁楼看看,去看看那孩子隐匿其中的衣物。我对那个死去孩子的故事感到惊奇。我不合时宜让我的思绪飘出身躯,纵然我知道他正在等我。
他用他那温和的话语招回了我的魂灵。
“如果你不需要他们的话,sybelle和benji将继续同我住在一起,”他说“你能找到我们。我们不会住得离你太远。只要你愿意,你便会得到我们热情的欢迎。”他微笑着。
“你给了她一架钢琴,”我说。我所说的是我那金色的sybelle。我已经封闭了我那超凡听觉所能接触的世界,而即使是面对她所演奏的优美音色,我那样怀念的音色,我也并不希望解除那道屏障。
在我们进入那女修道院的时候,sybelle曾经看到一架钢琴,然后她在我耳边低声问我,她是否可以在那架钢琴上演奏。那并不是lestat所在的教堂,但是确实也是一个空旷无物的房间。我告诉她,这并不合适,就仿佛lestat真的躺在这里,而她的演奏会打扰到他一样,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们不知道他都感到了什么,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梦中为苦痛淹没无法挣脱。
“可能当你来的时候,你会在那里待一阵子,”marius说“你会喜欢她在我的钢琴上演奏的声音,而且可能我们会一起谈论她的演奏,你可以同我们一起在那里休憩,而我们非常乐于与你共同分享我们的住处,只要你愿意。”
我没有回答。
“那里有着新世界特有的富丽堂皇,”他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那里离这儿一点都不远。在那里有最大的花园,那里还有老橡树,那些橡树远比这里的更为古老,也比那些街上的橡树古老,而且所有的窗户都可以当作房门。你知道,我是多么喜欢那样的房间。那是罗马式建筑。整个房间都会这里的春雨开放,而这里的春雨简直象梦幻般让人神迷。”
“是的,我知道,”我低声说“我想现在不正在下着春雨么?”我微笑着。
“是啊,我太喜欢沐浴其中的感觉了,是的,”他几乎是快乐的微笑着“只要你愿意,就到我那里去吧。如果今晚不去,那么就明晚”
“呕,我今天晚上就过去,”我说。我并不想冒犯他,即使只是最低限度的冒犯,但是benji和sybelle应该已经看够了那有着丝绒般柔美声音的苍白面孔了。他们该离开那里了。
我近乎大胆地望着他,在片刻间,我克服了已成为我们在这现代世界里命中咒诅的羞涩,享受着凝望他的感觉。在那古代的威尼斯,他曾像当时的人们那样身着盛装华服,上面总是刺绣着醒目而辉煌的图案,他佩带着时髦的玻璃镜,使用古老的优雅语句。当他在柔和的黯紫色暮霭中施施然穿过圣马可广场的时候,会引得所有路人回头瞩目。红色已成为他引为自豪的勋章——红色天鹅绒的光滑披风,精心刺绣的紧身外套,内中着一件金色丝绸的束腰上衣,在那个年代非常流行。
他曾经留着一头和壁画中年轻的lorenzode’medici一样的发型。
“主人,我爱您。但我必须孤身一人。”我说“您现在不再需要我了,是不是,先生。您怎么会需要我呢,您从来未曾真正需要过我。”我马上就对我的这番言词感到后悔,这些话本身,而不是我说话的语气,实在太过放肆无礼。我们的心灵因为直接联系的血缘而无法互通,我担心他会误解了我的意思。
“漂亮的孩子,我要你。”他宽恕地说道“但是我能够等待,似乎就在不久以前,当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对你说过同样的话。那么,就让我再说一遍。”
我不能够向他坦白说,现在正是我需要凡人陪伴的时候,我是多么渴望整夜与那圣人般的小本杰倾谈,或聆听我心爱的瑟贝尔一遍遍地弹奏着她的奏鸣曲。多作解释显得太不中肯。沉重阴郁而不可抗拒的悲伤再次席卷了我,就像我在那个废弃空旷的小修道院里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如今莱斯特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是不能抑或不愿移动与言谈。
“我的陪伴也不能怎样,主人。”我说“当然,您可以给我一些能够找到您的方法。那么,当这段时期过去后”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
“我恐惧你。”他突然带着极大的温情,低声说道。
“比从前更甚吗,先生?”我问道。
他沉思片刻,说道:“是的,你爱着两个凡人孩子。他们就像是你的月亮和星辰。和我在一起呆哪怕一小会儿吧。告诉我你对我们的莱斯特以及发生的一切是怎么想的。或者,如果我保持沉默,不给你任何压力,你也许可以告诉我你对最近所见的一切有什么看法。”
“您是如此微妙地提及这件事,先生。我钦佩您。您的意思是,我为什么会相信莱斯特所说的,关于他曾游历过地狱与天堂;您的意思是,当我看到他带回来的维罗尼卡之纱残迹的时候,我究竟从中发现了什么。”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而我其实是更希望你能到我这里来,好好休息。”
我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背上,令我惊奇的是,尽管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我的皮肤还是几乎和他一样的洁白。
“在我到来之前,您得对我的孩子们耐心一点,可以吗?”我问道“他们觉得他们到这里来,和我在一起,无所顾忌地和一群所谓‘不死之物’同流合污,实在是邪恶之极。”
“不死之物。”他带着责备的微笑说道“竟敢在我的面前使用这样的字眼。你知道我恨这个。”
他在我面颊上飞快地亲吻了一下,我吃了一惊,然后才意识到,他已离去。
“老把戏!”我大声说道,想着他是不是仍然近在咫尺,足以听见我说话的声音;抑或他的耳朵已经对我狠狠关闭,正如我亦将外面的世界关闭在自己的听觉之外。
我四下环顾,渴望着宁静,突然梦想着一片凉荫,不是以文字的形式,而是图像,就像我从前的心智所做的那样。我想要躺在花园里的花床上,在那些蓬勃生长的花朵之中;我想要把我的脸紧紧贴在土地上,温柔地对自己歌唱。
春天就在门外,那种温暖感觉,那盘旋徘徊的蒙蒙薄雾多半是雨。我想要的无非就是这些。我渴望着远方沼泽密布的丛林,但我也同样渴望着本杰和瑟贝尔。还有离去,以及坚持下去的意志。
啊,阿曼德,你总是缺少这件重要的东西——意志。不要让古老的故事一再重演吧,你得从发生过的事情之中汲取教训。
有另一个人在附近。
我突然感到如果有其他我不认识的不死幽冥侵入我私人的胡思乱想之中,自私地贴近我的感受,将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
那人只不过是大卫泰博特而已。
他从礼拜堂侧翼走来,穿过连接着修道院和我所在的主楼的桥屋。我正站在主楼一二层之间的台阶顶端。
我看着他步入走廊,通往最高楼座的大门上的玻璃映衬在他身后,其彼端是从下面庭院里照射过来的,柔和地辉映着金色与白炽的光芒。
“现在很安静。”他说“阁楼里已经没人了,当然,你知道,你可以到那里去。”
“你走开。”我说,我并没有生气,只是诚实地希望我的想法不被觉察,我的感情不受打扰。
凭了非凡的自制,他没有理会我的话,而后说道:
“是的,我有一点害怕你,但之后对你感到极度好奇。”
“啊,我知道,这就是你跟踪我到这里的籍口?”
“我没有跟踪你,阿曼德。”他说“我就住在这里。”
“啊,那么对不起。”我承认道“我不知道你住在这里。不过我很高兴你能够守护着他,他不会再孤单了。”当然,我指的是莱斯特。
“每个人都害怕你。”他温和地说,他站在距我仅几英尺的地方,随随便便地交叉着胳膊“你知道,吸血鬼的学识和习俗,这可是个好课题。”
“我不觉得。”我说。
“当然,我知道。”他说“我只是这样的沉思而已,希望你原谅我。我在想那个阁楼里的孩子,那个据说是被杀害的孩子。这一定是个关于一个小小人物的,很长很长的故事。如果你的运气比其他人好,你就可以看到那衣物被封在墙壁里的孩子的幽魂。”
“你介意我盯着你看吗?”我说“我是说,你是否会放任自己探究我的思想。在莱斯特在此地进行他的天堂之旅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相遇。但我却从未深入探究过你。我那时很冷漠,或者过于礼貌,我不知道是哪种情形。”
我对我话语中流露的热切感到惊异。我的情绪极不稳定,但这并不能归咎于大卫托博特。
“我在想那些关于你的老生常谈。”我说“你并不是在这个躯体里面出生的,莱斯特结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垂暮老人。现在你所寄居的身体本来是属于一个聪慧的魂灵,他可以从一个生命体跳到另一个生命体里面,并把他自己入侵的灵魂安顿在这个新的生命体之中。”
他给了我一个令人戒心全无的笑容。
“莱斯特是这么说的,”他答道“他也是这么写的。当然,这些全是真的。你知道的,你在见到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们曾在一起度过三个晚上。”我说“但是我从未真正询问过你,我是说,我甚至从未直视过你的眼睛。”
“我们那时候都只想着莱斯特的事。”
“我们现在不也是吗?”
“我不知道。”他说。
“大卫泰博特。”我冷冷地打量着他,说道“著名的精神研究机构,塔拉玛斯卡的高级主任,被抛入他现在所在的躯体里面。”我不知道我的话语究竟是在阐释,抑或编造“他被囚困或禁锢在那里面,被囚禁在密布的血管之中。之后,一股狂热奔涌,难以抑制的鲜血注入他这幸运的身体,他又被诱骗着成为了一个吸血鬼。最终他把自己的灵魂封印在这已成为不死之身的躯体里——就是我面前这具有着古铜色坚实皮肤,以及浓密而熠熠生辉的黑发的躯体。”
“我想你说得很对。”他带着纵容的礼貌说道。
“一位英俊的绅士。”我继续说道“淡褐色的皮肤,行走如同猫一般的轻捷,有着闪烁灵动的视线,这让我联想起许多愉快的事情。正如花香,肉桂,丁香,白胡椒,还有其他的种种香料,有着黄金,赭石或鲜红的色泽。它们的芬芳刺穿着我的大脑,使我沉浸在前所未有,呼之欲出的对性爱的蓬勃渴望之中。他的皮肤嗅上去一定就像是腰果仁和稠密的杏仁乳酪。是的,就是这样。”
他笑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方才显得有些卑劣。“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我带着歉意说道。
“我想这没什么。”他说“你只是希望我不要理会你而已。”
我顿时发现所有的事情是如此荒谬地自相矛盾着。
“看吧。”我很快地低语“我已疯狂。”我喃喃低语着“我的感官交织为一团,如同许多线头缠绕成死结:我的味觉,视觉,嗅觉,触觉混在一起。我已经疯狂了。”
我徒劳而恶毒地想象着,我能否攻击他,攫取他,用我更强大的能力和狡伎把他制服。不经他的同意就品尝他的鲜血。
“我已经在这条道路上走得太远了。”他说“你为什么要尝试这样的事情呢。”
他是多么的自制啊。事实上,是一个成熟的老人在掌握这具年轻力壮的身体;这聪明智慧的人对于所有涉及永恒与超自然力量的事物有着钢铁般的权威。什么样的力量的混合啊!违背他的意志而畅饮他的鲜血一定无比美好。这样的强暴简直是举世无双的快事。
“我不知道。”我说,我感到羞惭。强暴实为怯懦之举。“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侮辱你。你知道,我本想掉头就走。我是说,我本想去看看那阁楼,然后就离开这里。我本想避免这种迷醉的愚行。你是一个奇迹,而你又认为我也是个奇迹。这样就够了。”
我避免去看他。我们上一次见面时,我对他根本视而不见。大概是这样。
他穿着去杀戮的服装。他的服装按着古老年代聪明样式所设计,在那个时候,男人还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像孔雀一样花枝招展。他选了金棕色和红褐色作为衣服的色调。他身上精心佩带着纯金饰物,使他看上去潇洒,整洁而浮躁。从腕上的手表,纽扣,到闪闪发光的领带夹,它别住现代式样,做工讲究,颜色得体的领带,好像是为了方便别人像套索一样把它一把抓起。尽管他精美的纯棉茶色衬衫充满着阳光和温暖泥土的感觉,尽管他棕褐色的皮鞋像甲虫的脊背一样光滑,他的这些饰物仍然显得愚蠢之极。
他向我走近。
“你知道我将向你要求什么。”他说“不要再和那些自然而然的念头,那些全新的体验与那些无法抗拒的感知苦苦挣扎。为我,把它们写成一本书吧。”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得吃了一惊。尽管这令我感到甜蜜,但我并没有放松警惕。
“写书?我?阿曼德?”
我向他走去,一个急转,跃上通往阁楼的楼梯,盘绕过第三层后步入第四层。
这里的空气稠密而温暖。这房间每天都迎受着阳光的曝晒。一切都是那么的干燥而芬芳。木头似乎散发着香气,而地板干硬欲裂。
“小姑娘,你在哪里?”我问。
“你是说,孩子。”他说。
他跟随在我后面上了楼,出于礼貌,延迟了片刻。
他补了一句“她已不在此处。”
“你怎么知道?”
“如果她已成幽魂,我就能够召唤她。”他说。
我回头看他“你有这种力量吗?或者你只是想这会儿对我这么说说而已。在你做进一步的冒险之前,我警告你,我们几乎永远也不具备看到灵魂的能力。”
“我是全新的。”大卫说“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是带着多种能力进入这个黑暗世界的。能不能说我们吸血鬼这个物种也进化了呢?”
“那些传统的字眼非常愚蠢。”我说。我步入阁楼深处。发现了一间饰以斑驳的石膏玫瑰的小屋。大大的维多利亚式花朵在毛茸茸的淡绿色叶子映衬下,松散而悦目地下垂着。我走进房间。光线从一扇高高的窗子照射进来,以一个孩子的身高是不能透过那扇窗子看向窗外的。真是无情啊。我想。
“谁说有一个孩子死在这里?”我问,岁月的积尘之下,一切都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出现。这里看上去完美而公正,并没有幽魂前来予我安慰。啊,一个幽魂怎么肯只是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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