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八位小姐的新装扮叫人耳目一新,连朱蒂丝夫人也难得没有挑刺,更别提其他没有获得许可离开陶丽丝的小姐们了。
小姐们早就私底下抱怨缺衣少物了,尤其是衬裙,伦敦最近流行裙摆越来越长、腰线越来越高的新花样,而早有耳闻的小姐们来来回回穿的还是入学时挑选的那几件。偶有几个家中邮寄来的,却因为小姐们正处于长个子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不合身,小姐们少有会改衣裙的,也就难以把这些带有小瑕疵的漂亮长裙穿出去。
此时见几位姑娘手提裙摆,款款而来,头发、脖颈和手腕上都带有精致新奇的小饰物,看在列位小姐眼中,简直拔不开眼睛。
“好了,小姐们!接下来的一周,如果你们教我满意,我会向普兰夫人求请,请她放宽人数。”朱蒂丝夫人清清嗓子,不疾不徐的说,“也许下个礼拜日会有更多的小姐获得允许,去伦敦礼拜和购置物品。”
小姐们神情一肃,眼睛却个个都亮晶晶的,如同即将出笼的小鸟,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期待。
“修米兹长裙!珠宝!法国披肩和刺绣的手包!”姑娘们在心中无声呐喊。
朱蒂丝夫人对此满意极了,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轻而易举的调动起小狐狸们的精神气儿,仅仅用一块挂在树上的肉。小狐狸们为了得到吃肉的机会,个个都鼓足劲儿,把皮毛打理的更鲜亮,昂着小脑袋听从猎人指挥。
普兰夫人也分外得意,这种调动小姐们情绪的小把戏屡试不爽——陶丽丝学院的课业量大,如果没有诱饵,怎么能使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甘愿使尽精力?
“亲爱的莉齐,你的手真是巧极了!”达莲娜端详伊丽莎白新编织的花边。
伊丽莎白两手飞快穿插,编、结、绕,不一会儿,一小段蕾丝花边就出现在手下。
莉莉哀怨的看一眼有条不紊、从容迅速的小伙伴,挫败极了:莉齐那边的几十个绕线管都分毫不乱,她这里仅仅十来个绕线管,却再次搅成一团,死结都不足以表达这些线管的惨状。
除了自己,黛西和萝拉都已经学会了卍字花边,莉齐更不用说,她不仅学会了,还琢磨出一种新的编织法,编出的花边与英格兰传统样式大为不同,据说是她根据安妮女爵衣服上的东方纹样模仿出来的。只有可怜的莉莉·皮尔小姐,依旧连最简单的花边都编织不成。
“上帝啊,来个天使救救你可怜的羔羊吧!”莉莉有气无力的说,“我败给这些可恶的小线管了!”
达莲娜帮莉莉铰开那些缠在一起的绕线管,默默坐回伊丽莎白身边,装作没听到莉莉哀叹的样子问伊丽莎白:“莉齐,这个叫什么?”不是她不关心朋友,实在是莉莉败给了绕线管,而她败给了莉莉——达莲娜从没见过那样不听使唤的手指头。明明莉莉有一双纤细的手,可那十根柔软的手指在作针线活时就僵硬的如同新西兰几维鸟,翅膀完全是摆设。
“如意纹。”伊丽莎白说。如意纹是故国传统纹样,其实是比较简单的几何图形,比起如今流行的一些藤蔓缠枝、枝叶卷曲的英式花边要简单多了。不过因为明国和女爵,赋予了这种花边独特的光环。
“听说明国贵女的衣衫上,常用这种花纹做装饰。”黛西说。
“明国有一种特殊的物品,或者说特殊的图案,有人用大块的宝石、黄金、白银制成那种样式,称之为‘如意’,明国人相信这会带来好运。不仅有宝石如意、黄金如意、白银如意,他们还用这种花纹装饰衣服、鞋子、瓷器、门窗……几乎所有的东西!”
伊丽莎白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明国有许多独特的纹样,云雷纹、方胜纹、曲水纹、蟠龙纹等等,如意纹只是其中一种,其他的太复杂了。”
“她们习惯将这些刺绣在衣服上,不像我们,我们是编织出花边,再用花边装饰衣裙、手帕、桌布和茶垫。”伊丽莎白平静的说,她有些惊讶如今自己也能以英国人自居了。
莉莉将白白浪费许多上好棉线的绕线管放到一边,走过来挨着伊丽莎白坐下,把头靠在她肩上,“如果有花边织机就好了,为什么有织布机,却没有织花边的机器?”
伊丽莎白闻言,心里暗暗想,果然懒才是科技进步的动力,就如莉莉抱怨的,再过一百年,英国发明花边织机,风靡了几个世纪的欧洲手工花边由此衰落。
黛西倒是对伊丽莎白知道那么多明国事务很感兴趣,这是位年纪虽小却执着追求时髦的小姐。强大的明国在整个欧洲掀起了东方风尚,无数名媛淑女以此作为争耀斗艳的新名堂。
“莉齐向来对明国感兴趣。”有伊丽莎白分享同一间寝房的萝拉知道的更清楚些,“她确实有这方面的天份,她还跟着在陶丽丝休养的女爵府的老妈妈说得来,那位老妇人也很喜欢她,莉齐学了不少明国词语。”
这正是伊丽莎白这一个月来最大的收获:二月的一天,她偶然结识了一位黄皮肤黑头发,地地道道的明国人。
“是那位明国的老夫人?”黛西问。
伊丽莎白点点头,莉莉羡慕的说:“据说那是女爵母亲的贴身管家,明国人称之为‘奶娘’,老妈妈常愿意交给学院的姑娘们明国话,可明国的官话和文字实在太拗口难学了。”皮尔家族也曾试过学那些,想籍此提升修养,扩大交际,可从莉莉的父亲到她自己,最终都放弃了。
“莉齐,你真聪明!”黛西也真心实意的赞叹。
伊丽莎白微笑不语,幸好她上辈子生在金陵,在那里度过童年,这才能听懂明国官话,若是长在别的地方,只怕不必莉莉她们好到哪儿去。
稀少的闲暇时光就在姑娘们闲谈中悄悄流逝了。莉莉虽然沮丧,却也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不会编织花边毕竟时间不足道的小事,对出身富裕的小姐们来说,能掌握这门技艺固然是锦上添花,不会也没什么。不管是学院还是家庭,都不会要求小姐们成为技艺娴熟的花边女工,淑女们只需要学会用挑选花边样式,来装饰衣裙和物品就足够了。审美和搭配才是关键,小姐们绝不会用大片的时间就做女工就能完成的活计。
就连伊丽莎白也是如此,她只是喜欢做着针线活思考罢了。
可没想到,这项在朋友们看起无足轻重的小技艺,正为她带来头一枚金畿尼。
初入三月的一日晚宴后,一位身材高挑,仪态端庄的高级生小姐拜访了伊丽莎白和萝拉的休息室。同行的作为介绍者的还有达莲娜。
“这是我的远房堂姐,她对你编织的明国花纹很感兴趣。”达莲娜开门见山的介绍说。
“您好,班纳特小姐。”伯德小姐言辞温和亲切。
“初次见面,您好。”
与外表相异,伯德小姐竟然是个难得爽利快语的人:“就如同达莲娜所说,我对你琢磨出的如意花纹很感兴趣。请原谅我冒撞,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我们希望能从班纳特小姐这里学到这种花纹的编织方法。”
“学到?”“我们?”伊丽莎白疑惑道。
“是的。”伯德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她本该先托达莲娜带个客气的口信,表示想在她确信不会给这间休息室的两位小姐带来不便的时候,约定前来拜访。等待伊丽莎白同样客气的提出邀请后,在由达莲娜把她自己引见给贝内特小姐。
这才符合淑女们交际的规则。可伯德小姐实在等不及了,据她所知,菲碧小姐商店同样对这种编织方法感兴趣,菲碧小姐商店作为女爵名下的产业,陶丽丝学院的小姐们天然对之抱有好感。若是菲碧小姐商店抢先邀请了班纳特小姐,那可真大大的不妙。
伯德小姐是家中长女,作为同样没有爵位却富裕的工厂主之女,伯德小姐在家中颇能做得了主,在父亲的工厂里也说得上话。她刚刚接手家中的一个花边作坊,作为父亲给女儿正式踏入社交场的小礼物,同时也是变相给她赚取零用钱的地方。伯德小姐不需要亲自去管,但也绝不介意多得些私房钱,这才是她来拜访的主要原因。
欧洲手工花边早在上个世纪就开始繁荣,最受称道的是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和意大利威尼斯,伯德小姐名下那间小作坊生产的花边都是随处可见的样式,中产阶级之上的小姐们是不会光顾的,大多销往乡间,镇上的姑娘们愿意买回去装饰衬裙和帽子。伯德小姐很需要一种新鲜的、从未有的花样充实她的作坊,这关系到她的脸面,如果经营的好,将来也是一种谈资和展现。
伯德小姐并无意隐瞒,将这些话都如实告诉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答道:“虽然有个好意头,也的确是明国的纹样,可实际上这种‘如意纹’并不繁复,甚至称得上简单。这些伯德小姐您了解吗?”只要多拆解几段,熟练的花边女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看懂编织方法。
“即将到来的五月对伦敦的淑女们来说,一直是个特殊的时候,我们敬爱的国王陛下会接见未婚的贵族小姐,名媛们将在随后的一个月中参加各种王室和大公爵们举办的聚会。到处都是地位、权利、荣誉和金钱,名媛们可以不必争奇斗艳,但绝不肯忍受落人一步——一种明国的花边,新鲜的花样,这种花边不需要复杂、甚至无需多漂亮,哪怕比意大利的花边还要昂贵,这些小姐们都可以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有而自己没有。”
伯德小姐笑着说。
“既然如此,我想没什么问题。”伊丽莎白一口答应下来,连价格也没有提及,相信伯德小姐不会亏待同为陶丽丝学院学生的自己。
事实上,这也是英国人默认的规则,老派的英格兰人很忌讳讨价还价,认为这是不体面的行为,这在淑女们的规范中尤其如此。
伯德小姐满意而友好的辞别伊丽莎白两人。
只剩下萝拉和她的时候,萝拉才说:“为什么不交给菲碧小姐商店?我们都知道,那是女爵的产业,里面许多商品甚至是学院里小姐们练手之作。如果把这种新花边的编织方法给菲碧小姐商店,获得或许会更多,至少途径变得宽阔许多。”
伊丽莎白当然想的到,她诚实的说:“的确,给商店获取的隐形好处更大。但是亲爱的萝拉,那只是一种简单的花边编织,菲碧小姐商店有无数进货渠道,连明国的丝绸首饰和瓷器都有,怎么会稀罕微不足道的一条花边?”
“更何况菲碧小姐商店可没有手工作坊,她还得把法子交给别的商人的作坊去生产,大作坊可不会多看重,恐怕很快就会失去新鲜。”伊丽莎白老实的说:“那么我能得到实际上的收益极为有限。”
伊丽莎白坦诚她自己斤斤计较的小心思逗笑了萝拉,她的朋友不禁拍手承认,她想的的确更深……也更实在。
几日后,伯德小姐打发人送来一盒法国点心,与点心一起的还有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放着朵绢制的红玫瑰,玫瑰花下面躺着五十英镑。
“哦哦,这么多吗?”伊丽莎白干巴巴的说,看向好友萝拉。
萝拉小姐也没想到,随即就真心的为她的朋友高兴起来:“亲爱的莉齐,仅仅四个月,你就把陶丽丝学院一年的费用赚到了!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
于是伊丽莎白也快乐起来,两位小姐躲起来嘀嘀咕咕,绞尽脑汁的想还有什么东西足够新鲜有趣——毕竟这五十英镑来的太突然,也太简单了些。
只是她们二人资历尚浅,一时间真的想不起还有什么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简便有效的变成金畿尼装满她们的钱袋。
在此之前,伊丽莎白暗自动过刺绣的心思:上辈子作为尹丽莎,伊家培养尹姓养女的方向就是‘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生得了儿子、侍候得了丈夫’的新娘方向,刺绣作为一种装点门面的技艺,尹丽莎的确会一点。但绝对称不上精通,最多半桶水咣当的水平。可明国的丝绸和刺绣在英格兰实在太受欢迎了,一副小小的屏风就能卖出几百英镑的高价,由不得伊丽莎白不心动眼馋。
但现实总比臆想残酷,伊丽莎白既不是四大绣的国手,又没有东方不败飞针走线的功力,她若想绣成一副图,从构思画图到完成,非得花几年功夫不可,成品质量也不敢保证。就算是上辈子门槛最低的十字绣,无数商家吹嘘清明上河图的十字绣卖出十几万的高价,可事实上,靠绣清明上河图保证温饱的人又有几个呢?最最主要的是,明国的丝绸和丝线在大不列颠是昂贵的奢侈品,伊丽莎白连配足绣线的财力都没有。
深思熟虑后,伊丽莎白只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远大理想,试着找出一种简单点的、脚踏实地的生财方式。
她不能不承认,这远大理想着实有点不靠谱。
伊丽莎白一个人的时候,时常天马行空的想个痛快,从记忆里看过的小说之中,扒拉出来无数走向人生巅峰的法子,比如烧玻璃、烧砖、炼钢炼铁、造武器、造设备;制肥皂、制化妆品、制香水;卖酱料、卖串串、卖火锅、卖菜谱……可欧洲的土壤实在太硬了,不太适合这些财富的种子生根发芽。
伊丽莎白觉得日后有钱有闲有名望的时候,或许可以制作精致美观的手工皂,所谓交际的礼物,兴许能带动起一间小作坊,可在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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