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她目光逐渐深凝。须臾,她退开椅子,拿钥匙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的锁,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她怔怔地看着封面许久,才打开来,抽出一张a4纸来。
a4纸上抬头写着dna鉴定报告,她目光落在最下面,那里写着一句话,父女血缘关系为零。这份鉴定报告她早就做了,一直在等连清雨醒来。
当年,她可是费尽心机瞒天过海,她一直没有想通连清雨是怎么做到的,当时沈存希带着她的头发样本亲自去美国做的dna,做鉴定的人是沈存希认识的朋友,鉴定结果不会出错。
所以那时候她从未怀疑过连清雨不是沈存希的妹妹。
直到她为了陷害她,从楼上滚下去,那样偏执与热烈的情感,绝不是妹妹对哥哥的感情那么简单,所以她才会怀疑他们不是亲兄妹。
拿到dna结果,她认真回想过,沈存希那份dna结果没错,那么就是在拿到头发样本时出了错,也就是说连家人知道谁是真的小六,所以他们利用了这一点。
贺雪生将鉴定报告放回牛皮纸袋里,然后重新放进抽屉里锁好,她不会这么快使用这个武器,她要一点一点折转连清雨,让她每日都活在惶惶不安中,直到她亲自说出真相。
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些年的绝望与痛苦?
贺雪生拿起搁在桌面上的手机,转身走到玻璃窗前,这整个建筑都像是一块水晶,被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有着迷人的风度,她每次站在这里,有再多的烦恼也会烟消云散。
她低头看着手机,手机里并没有存那个人的电话号码,但是她记得他说过,他的电话号码从来没有变过,而她也清楚的记得他的手机号码,哪怕已经有将近七年没有再拨打过。
可是今晚的戏,他不在场,怎么会演得精彩?
电话拨出去,响了一声就接通了,电话里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依诺?”
贺雪生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头,她不喜欢沈存希这样叫她,那会让她想到曾经软弱的自己,也会变得软弱,“沈先生,你好,晚上有时间吗?”
“有!”沈存希的回答急切,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在她面前,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往后推。
贺雪生莞尔轻笑,“那我能麻烦你陪我去个地方吗?”
沈存希没有迟疑,他道:“不管刀山火海,只要你想要我陪,我都会毫不迟疑的陪你去。”
“别贫了,我怎么舍得让你陪我去刀山火海呢?那下班再联系?”贺雪生的语气是轻快的,仿佛昨日面对他的沉重都抛诸脑后。
“我下班去接你。”沈存希道。
“好!”
那端已经挂了电话,沈存希还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动作没有动,会议室里所有人都盯着他,那一瞬间,他们似乎从男人的动作中读出一种压抑的欣喜。
这是他回国见到她后,她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也是第一次主动约他出去见面。此刻还是早上,他就已经在期待晚上的到来,期待见到她。
昨天,她面对他时,那样满眼刻骨的恨意仿佛还在眼前,他以为她远离了他,就会迅速逃离,可是她竟还会再联系他。
“沈总?”严城轻轻提醒已经失神许久的沈存希,不用想,他也知道刚才打来电话的人是谁。这世上,也只有那一个人能让他失态至此,甚至毫无原则可言。
沈存希回过神来,见所有人都盯着他,他放下手机,淡淡道:“继续开会。”
刚才发言的分区经理继续发言,可是沈存希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朵里,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宋依诺,想着她的哀想着她的愁想着她的泪,想着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睛。
七年,他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
江宁市最好的儿童医院里,厉家珍抱着小煜坐在长椅上等待,沈遇树在前面排队取号,他们本来可以去陆泽的私人医院给孩子做检查,但是厉家珍不想麻烦陆泽,二来也是不想让人看见她。
沈遇树没有强求,陪着她来儿童医院。其实他在这里也有认识的人,打声招呼,不用这样麻烦的排队取号,但是他不想这么快结束。
排队取号也是种乐趣,他乐在其中。
取了号过来,沈遇树将单子放进西装口袋里,他伸手接过孩子,小煜今天满两个月,过来做体检。小家伙最近长势迅猛,抱久了就手臂沉,还不爱坐童车,这么小就是个矫情货。
他宠着他,他不爱坐童车,他就抱着,小家伙脑袋都还立不太稳,黑黢黢的眼睛四处乱转,好奇地打量这个花花世界。
厉家珍想要抢回来,他却不肯,“你仔细脚下,好好走路。”
厉家珍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看着前面的走廊,眼前掠过一抹似曾相识的画面,那年她与宋清波初遇,也是在医院,她一头扎进他怀里,还不小心吻到他的胸。
一念至此,她忽然愣住。
沈遇树走了几步,没听到她跟上来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就看到她呆呆地站在长廊上,阳光透过落地窗玻璃洒落在她身上,她的神情多了几分轻愁。宏他刚血。
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心口却钝钝的痛了起来,他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沈遇树,她迟早会忘!
“珍珍,回魂啦。”沈遇树笑眯眯地看着她,故意说得很大声,怀里的小煜被他吓了一跳,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他连忙摇晃着手臂,哄起他来。
厉家珍回过神来,瞧着沈遇树越来越娴熟的动作,她快步走过去,要从他怀里接过小煜,沈遇树却不让,道:“走吧。”
这是小煜第二次做儿科体检,他们等了一会儿才轮到,量身高、体重、头围、胸围,还要检查小丁丁的发育状况,体检完,儿科医生告诉他们,宝宝发育得很好,不用担心。
两人抱着孩子走出医院,小煜折腾得累了,靠在沈遇树怀里睡着了。
沈遇树偏头望着厉家珍,“珍珍,现在回去吗?”
“嗯,小煜睡着了,在外面待久了,我怕他会感冒。”厉家珍伸手拉了拉披风,挡住小煜的脸,以免被风吹了着凉。
车子就停在外面,沈遇树望着她的脸,实际上他定了餐厅,想和她一起吃了饭回去,但是看她现在全副心神都在小煜身上,他没有强求,“好,我们回去。”
两人步下台阶,来到轿车旁,沈遇树刚拉开门,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男声,然后身边的女人身体明显僵硬了。
他回过头去,看到了久违的宋清波,他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有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潇洒。此刻,他的目光牢牢的锁着厉家珍。
沈遇树下意识朝厉家珍走了一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他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曾经他放心把珍珍交给他,是家珍选择了他,是他认为他可以给家珍幸福。
如今,他已然失去资格,连刚给自己生过孩子的女人都能抛弃,他在他这里已经没有丝毫信誉可言。
“宋清波,你还敢到这里来!”沈遇树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他还记得他结束放逐后,去医院见到家珍,那天家珍口渴,让宋清波去给她找水,宋清波很快回来,杯里的水淌了一半出来,洒在裤脚上,他想,宋清波是在乎家珍,那么他就能够放心把她交给他。
宋清波缓缓走近,看见沈遇树怀里的孩子,孩子粉嘟嘟的,睡得正熟,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渴望,他盯着躲在沈遇树身后的家珍,道:“家珍,我可以抱抱小煜吗?”
厉家珍咬紧唇,牙齿陷进肉里,唇瓣苍白,她逼自己抬头迎视他的目光,声音冷淡道:“你走吧,我们不想看见你。”
“家珍……”宋清波又上前了一步。
厉家珍抬手制止他的靠近,她语气除了冷淡,还多了一抹凌厉,“宋清波,我们离婚前已经说好的,至少一年,你不能来打扰我和小煜,你已经辜负了你对我的承诺,你还要再让我鄙视你吗?”
“家珍,这件事太突然了,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我,但是我从来没想过瞒着你,那个孩子是……”宋清波苦涩地望着她。
“住口!”厉家珍打断他的话,“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你对不起我是事实,你和她之间有个孩子也是事实,你走吧,我成全你们一家三口。”
厉家珍说完,她从沈遇树手里接过小煜,弯腰坐进后座。
宋清波哪里肯就这样放弃,他已经追到这里来了,好不容易见到她,他又怎么甘于放弃。他几步上前,却没能接近厉家珍,下一瞬,一道凌厉的拳风刮过,他的右脸狠狠一疼。
沈遇树握紧拳头,沉着脸,一双阴鸷的黑眸盯着宋清波,他早就想打他了。
宋清波的拇指滑过嘴角,有几缕血丝,看着挡在车门前的沈遇树,他嗤笑。沈遇树一直以厉家珍的保护者自居,哪怕他们已经分手了,他的影子也一直盘桓在他们中间。
沈遇树揍过宋清波的手垂在身侧,握紧,松开,又握紧,反复在努力克制着情绪,他的眼神很恐怖,宋清波看出了一个男人的偏执与愤怒。
他心里想着,他要是冲上来,他要和他痛痛快快的打一架,可是偏偏,他浑身怒涨的戾气,在听到车窗降下来的声音时,全部敛住,车里飘出厉家珍柔柔的声音,“遇树哥哥,上车吧。”
沈遇树定定地看着宋清波,半晌,他拉开车门坐上后座,他刚关上门,司机已经将车开出去,他偏头看着窗外颇有些狼狈的宋清波,眼中有着一抹誓在必得。
宋清波,是你给了我机会,这一次,我绝对眼睁睁看着你将珍珍抢走!
车子滑出医院,沈遇树收回目光,偏头看向身侧的女人,有什么东西从她眼睛里掉落下来,亮晶晶的,他叹息了一声,抬手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可是却越拭越多,“珍珍,不能原谅他嘛?”
厉家珍抬手抹眼泪,她恨自己的不争气,明明已经决定不再为他落泪,却还是忍不住,她哽咽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别哭了,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你哭。”沈遇树叹息道,都说这世上一物降一物,厉家珍就是他的心窝子,看见她哭,他并不好受。
“我的世界不是白就是黑,没有灰色,可是我包容了,那时候我想,我们都不太爱彼此,可以允许彼此心里住着另外一个人。四年前,桐桐飞机失事,大哥险些跟着去了,我心里既自责又难过,我不敢回江宁市,只敢待在省城,可是那段日子……”厉家珍说不下去了,那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她过得昏天暗地。
她一直觉得她和宋清波有共鸣,他们都受过情伤,都没能跟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她想,他们在一起是互相疗伤,所以她选择了宋清波。
只是宋清波并没有选择她,他爱上了那个酷似苏晴柔的大明星。她知道,苏晴柔是宋清波心里的遗憾,正如沈遇树是她心里的遗憾一样。
她知道他在外面有人,她却什么都没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她相信他会回来。可是她的放任,并没有换来宋清波的回头,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直到她自杀。
那时候她的忧郁症很严重,已经到了靠药物支撑的地步,而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看见宋清波陪着李思思从医院出来,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太没用了。
她看着他们离开,竟没有勇气跑过去质问他们,质问宋清波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当天晚上回去,她就自杀了,看着血液将浴缸里的水染红,她竟有种即将解脱的轻松。
再也不用难过了,再也不能自责了,她抢在大哥前面,去天堂见桐桐了。
沈遇树心疼极了,他倾身将她搂进怀里,不敢用力,怕一用力会将她捏碎,“别说了,珍珍,对不起,我在该坚持的时候放弃了你,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
厉家珍摇头,又摇头,不怪他啊,是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有多痛苦她都得自己扛,“遇树哥哥,你回桐城去吧,找个好姑娘结婚。”
“不!”沈遇树只回了一个字,如此绝决如此偏执,七年时间,他都说服不了自己放下她,又怎么可能在她恢复单身时离开?他只怪自己当年没有狠下心,否则他们怎么会白白错过这七年时光?
厉家珍闭上眼睛,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不是木头,这些天的相处,她感觉得到他对她的情义,可是她再也配不上他了,“回去吧,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
“我不相信你,珍珍,除非是我亲眼看见,我不相信你会好好的。”这个小骗子,四年前他就被她骗了,如今他再也不相信她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记得,他离婚后,他开车来到江宁市,问她愿不愿意要他,那个时候,她说了一句话,让他现在都还伤自尊。
那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即便再想将她拥进怀里,也不敢付诸行动。他离过婚,怎么敢要她和他在一起?
厉家珍心尖又酸又疼,“你怎么就这么固执?”
“珍珍,我已经失去过你一次了,我不能再失去你第二次,不要赶我走,没有你在的地方,我生不如死。”沈遇树哑声道。
厉家珍从他怀里退出来,她抹了抹眼泪,偏头看着窗外迅速倒退的街景,她轻声道:“你为什么这样傻?我不值得啊,我……”
“珍珍,值不值得由我来判断。”沈遇树打断她的话,怕她说出更多自贬的话,就让他自私一次吧,他不想再放开她的手。
……
贺雪生下午去贺氏集团,她带了策划案过去,还有刚制作出来的购物卡,每个公司年底除了分红,就会发购物卡,购物卡里的钱多少,按职位划分,而这笔钱由公司出。
贺东辰看完策划案,与贺雪生商量了些细节,让她回去改了后,就能签合同,签完合同,公司会直接从财务部划资金过去。
商量完细节,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贺东辰要和她一起回家,她拒绝了,说晚上有约会,不回家吃饭。贺东辰问她和谁约会,是靳向南还是沈存希?
她冲他神秘的笑了笑,像只花蝴蝶一样飞出了他的办公室。贺东辰摇了摇头,这丫头最近越来越多秘密了。
贺雪生开车回到佰汇广场,将策划案交给云嬗,让她叫策划部的人照着要求重新做一份策划案过来,然后她的手机响了,是短信的声音,她打开短信,上面写着:“我到了,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她轻扯了扯嘴角,他倒是准时。她交代完云嬗,提着包乘电梯下楼,接下来她将有一场硬仗要打,而沈存希将是她最有力的武器,她心里其实没底。
就像六年前那晚,连清雨从楼上滚下去,他冲进来看着她的目光,直到现在都让她心凉。今天晚上,他会站在她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