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四章 白虎劫缘

于席上且阖了眼，何孟欣会心一笑，苍白的面容柔软得透着慈爱之色。

    但笑着笑着，她的笑容渐显黯淡。

    翻回身，何孟欣状似望着屋上低矮的横梁，目光却是涣散。

    “只是，我也不知我还能有多长的日子……”

    她能护着毛球多久？况且，她连自己都护不了，又有何能力护着它？

    但若可以，她也不想当个废人。

    细微的幼虎呼噜声传来，何孟欣再度望向已入眠的毛球，懊恼咬唇。

    唉，她话太多了，她也知道，但她……也只是想说说话而已……

    素日会与她谈天的人很少，除了福伯外就是方浩了，现下福伯要离开了，方浩也不常来江堰镇，且方浩看她的眼神时常让她感到害怕，至于与她妹妹何仲涵……那，不叫谈天，她抿唇无奈得笑。

    对于这只小白虎，她知道它和那双鞋皆有些神妙，但这种神鬼之事她不明白，就只当它是只幼虎，然而心里却隐约得希望它真能听懂，真能和她说话。

    思绪乱飘中，渐渐得何孟欣也交睫入眠，只是她意识昏沉前想明白了一件她不该想的事──

    被当成个见不得光的扫帚星，并孤立于这幽暗小屋中，如今已是十多个年头过去了，她却还是没能认命得习惯寂寞。

    在何孟欣气息越显沉缓后，一对金灿的墨瞳陡然睁开，它可以几百年无需睡眠，也可以一睡即是百年，而此刻，毛球双目清亮。

    它早知晓何孟欣在那猎户村庄中藏掖着它，是因为何孟欣心知肚明它是只白虎，但它却不知人间有此一则巫蛊传言，或许，它此次落入凡间之地算是歪打正着，离它所想的目标不远了。

    毛球弯了嘴角，但，看见那个睡得正香的女子，一翻身即将棉被蹬下榻，粉嫩鼻头传出的哼声带着轻蔑。

    说要护着它，这可有趣了！

    它才刚惊觉这何孟欣不傻，没想到仍是它高估了。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

    傻丫头。

    毛球一回身即穿墙而出，并在施了隐身术后，凌空，往何家主院去。

    而何孟欣浑然未觉，正稳贴得睡在榻上，那床棉被也稳贴得覆盖在了……她的身上。

    ……

    晚风柔和得穿过何家富丽的山水庭园，今夜蟾桂正圆，月华流溢在楼廊亭榭的青瓦上，似要冷却这过于纷扰的尘世般，为人间覆上一层淡淡银霜。

    在何家最高的阁楼顶，黑白相间的小巧身影伫立于屋脊上。

    毛球披着月光，昂起头，眯眼，拉直了那小身板和四条小短腿，舒展筋骨。它尾巴高竖着，而那对耳朵也正竖了直，聆听着夜风从四面八方为它捎来的声息。

    不一会儿，它即听见了何家主屋中一对夫妇的谈话声。

    “妳这妇人行事太过轻率。”中年男子斥喝。

    妇人尖酸高亢的话语声传来，像正与中年男子争执着，“早前已与你说过，她出生时白虎星明灭闪动，当年算命仙为她批八字即说她是白虎凶星转世，命犯孤星，但你偏不信。多年来事实摆在眼前，她一出生，咱们何家的船运就损失了一笔大生意，这还不打紧，几年后她又克死了她娘。”

    妇人说着说着呜咽了起来：

    “这些年她那副病躯硬拖着一口气，连累咱们何家财运日渐败坏，但你就这副软骨头样，什么也狠不下心，若我不想个法子摆脱她，那么要是你也被她克死了，要我和仲涵怎么办呀……”

    中年男子似是又气又无奈得叹气，几句柔声安抚后，道：“妳这是在说些什么呀，真是……我告诉你啊，她这命格你可别四处糊说，你不是不知道方浩那小子对她有点意思，若是她能嫁进方家，不只咱们欠的那笔买船的钱好说，还能再与方家调调头寸，如此良机可别被你这长舌妇人毁了。”

    一阵纷乱的踱步声后，又听中年男子焦急得碎碎叨念：“况且，离江上游的瘟疫疫情越发严重，朝庭为控制疫情，严格限缩离江上下游的船运，当今船运业的光景正差，此时若是那笔亏空被查出来了，何家就真得完了。”

    妇人娇声娇气的啜泣声忽地停止，转而厉声质问：“她嫁进方家？那仲涵呢？仲涵也是你女儿，你该帮帮她才是，她才是该嫁进方家的人。”

    毛球莞尔一笑，是它太久没到人间了吗？为何凡人错认白虎星转世了？又何以人间有此无稽之谈，将白虎星当成了凶星且还与天煞孤星相关联？如此颠三倒四的批命之言真荒谬，待它回天庭时可要向司命星君那白发老小子讨个说法了。

    将那些闹心的思绪抛开后，它的五感更深入的探索那些随风穿越大半个小镇而飘来的信息，杂乱声响中它辨认出隐藏于丧葬之声底下，那些吱吱喳喳的细碎叫声，它还能隐约得闻到酸腐味和腥臭味。

    毛球皱了鼻。

    人界的气味委实越发污浊了，每口吐纳皆是秽气，除了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的猥琐动物所发出的叫声，以及它们在夜色中成群觅食所飘出的怪味外，它还已听到了、也闻到了人心腐败的气味。

    该做准备了，它此次下凡所该做的事。

    毛球眨了眨眼后，一片玄黑色鳞片飘浮在它眼前，它一吹气，浅浅灵光覆上那片黑鳞，黑鳞便化为一只黑凤蝶，飞离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华美大宅，深深得、深深得往不见底的夜幕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