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来的莫名去的也莫名的战事结束后, 这个战乱动荡又统一的国家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安稳。
开国元帝竟然开始沉迷于炼丹之术。据说这位开国皇帝因为平定乱世,所以皇气加身,功德无限,得以一窥仙门道法。女仙亲自下凡指点,待到他功法大成, 就可以龙气飞升。
皇帝无暇顾及朝政, 便将权利下放给了最信任的谋士符诩, 命他代理朝政,并教导下一任太子。
符诩出身寒门, 世家大族自然不愿见他独揽大权, 其中更以出了皇后的陶家为主。
虽然自从魏姬出现,陶家与皇权的争斗从未停歇,损耗更是巨大, 陶皇后的后位更是形同虚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何惧与这个出身贫乏的穷小子一斗。
陶安公发动宫变时, 从未想过有失败的一天。
清君侧,除去迷惑帝心的奸佞小人符诩, 辅佐幼帝上位。
在一个隆冬深夜,这场战乱发生的悄无声息,平定的也消无声息, 待到天光初亮, 血洗皇城, 局面已平。
陶安公没想到, 身边最信任的谋士竟然是符诩的内应,也没想到这个纵声酒色,毫不起眼的病弱书生,在不声不响之间就掌握了大半军权。
朝中那些出身贫寒,饱受打压的官员将领早就为他所用。
宫变失败,陶家迎来了灭顶之灾,皇后被赐死,太子也被废,而身子早就被掏空的萧帝,也死在了动乱之中。
后来,符诩以雷霆手段在萧家旁支中选了一位男童继位,但朝中上下无人将幼年皇帝放在眼里,皆将他视为傀儡。
所谓‘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没人相信符诩对那个至尊之位毫无兴趣,总有一天将会日月换新颜,取而代之。
已是春深,御花园中已是花团锦簇,苏黎跟着宫人,顺着长而曲折的宫廊慢慢走,曲裾勒得她有些别扭,感觉双腿被绳子捆住了一样,如果她现在是貂的模样,应该三两下就窜上房了。
苏黎是进宫来找符诩的。
自家铲屎官已经有三日没有回府了,听说是上朝时旧疾复发病倒了,便被‘体恤臣子’的陛下顺利留在了宫中。
苏黎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有阴谋,但即便是有阴谋,也是自家铲屎官算计别人,但她实在不适应与他分别那么久,所以得到他的口信后,就兴冲冲进宫来找他了。
但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一种很不祥的感觉萦绕心头,只觉自己的身体分分钟要缩水成貂。
苏黎附身的这只白貂,本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动物,根本不是修炼百年的精怪之躯,能由貂变人,也多半是源自于妲己妖气的馈赠,但苏黎本人并不懂修炼的法门,所以经过这么多年的消耗,体内的妖气已经不多,人形的维持也越发不稳,有时候玩着玩着就由人变貂了。
可以想象,倘若她缩水后从衣服堆里钻出一只貂来,面前的小宫女要被自己吓死。
好在符诩的住所就在不远处,小宫女停在宫门口,让她自己进入,退下时看到她憋得通红的一张脸,委婉地将出恭的地方告诉了她。
苏黎:……
符诩在宫中地位不低,有着专门的住所,此地苏黎平日也来过。放眼望去,空荡荡的外殿十分冷清,平日符诩身边并不留贴身伺候的下人,对外面说是为了静养身体,实际上是为了隐藏苏黎的异常。
这确实方便了苏黎,眼见宫殿中没人,她便放松了下来,刚走了几步,就浑身一软,从俏生生的小姑娘变成了一摊衣服堆。
一只通体雪白的貂从领口出钻了出来,抖了抖浑身的毛,然后小心翼翼地叼着衣服藏在角落里,然后蹦蹦哒哒地往里跑。
来到符诩的卧房门口,才发现原来此地还有旁人,一个手拿拂尘的老太监站在了门口,看见白貂,垂了垂眼皮子,没说话,也没驱赶。
苏黎认识这个人,他是小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
她来到门口,犹豫了一会,没有进去。
耳朵尖动了动,听到房内有些寂静,隐隐有落子的声音传来。
过了许久,突然听见哗啦啦一声巨响,有人掀翻了棋盘。
“朕从未真正看懂过先生!”少年的嗓音还有些青涩的沙哑,“你把持朝纲,犯上作乱,将我萧氏一族玩弄于鼓掌之间,朕继位十年以来,朝内朝外,婚姻大事,从来没有自主意愿,皆由你一人操弄!但我不懂,既然你把我当做傀儡,又为何教导我为君之道?”
“皇上心乱了,臣曾经说过,小不忍则乱大谋。”符诩淡淡的说道,将地上散乱的棋子一颗颗捡回棋盒中。
小皇帝平时对符诩都是毕恭毕敬,端着一张假面,但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也许是憋得太久,竟然来摊牌了。
“是呀,正如朕身边之人所云,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忍到你咽气的那一天,反正你早已病入膏肓,又无子嗣孤身一人,朕何必与你作对,该是朕的总有一天是朕的。”
“那么,又为何不继续忍下去?”符诩咳嗽了两声,问道。
“因为你教过朕,帝王之术,能用谋、能退让却不能退缩,面对强大的对手,不敢迎头而上,而是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对手身上,祈求于对手的怜悯同情、期望于对手自己崩溃瓦解,那么我将永远是一个懦夫。”小皇帝掷地有声地说道。
符诩终于将一地棋子都捡回了黑白盒中,扶正了棋盘,才抬头看面前那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郎,他说道:“既然你准备好了,那就开局吧,最后一盘棋,以江山为赌。”
二人又开始下棋,这一盘棋,从日暮下至深夜。
老太监一动不动守在门口。
妖气加身,苏黎的耳力好了不止一倍,她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厮杀声,仿佛多年前那个宫变之夜,漆黑的天际被火光照亮,直至晨光熹微。
就在苏黎以为自己将要成为一座白貂雕像时,门突然被拉开了。
小皇帝双眼通红,回头说道:“先生输了,但这输局,只怕也在先生的算计之中吧,先生智绝天下,但慧极必伤,若非先生病弱残躯,这江山只怕早已易主,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是朕赢了。”
他说完,就往外走,然后脚边被一条白色的毛茸茸绊了一下,被老太监一把扶住,险些没有摔倒。
装逼不成险些出丑的少年愣了一下,摆的严肃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羞恼的红,他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外走了几步,又站定,认真地转过身,扶手弯腰慢慢行了个礼。
“感谢先生多年教导,望先生保重身体,看到朕成为明君的一天。”
“哈。”房间内,符诩轻笑了一声,算作回应。
小白貂扭头望着少年皇帝的背影,吐了吐粉嫩嫩的小舌头,如果不是爪子不方便,她大概还会朝他竖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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