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买了些新的糕点,又到楼外楼包了新来大厨最拿手的荷叶烤鱼,还去保荣堂跟张大夫闲话了两句,一通下来,等到十四巷已经酉时过半,天际微暗。
她从马车上下来,就见自家府门前还停着一辆钿车,外头站着的侍女梳着小髻,茜色衣裳,宁莞隐约觉得有些印象,却也没认出来是哪个。
直到楚二夫人现身,她才恍然。
瞥过一眼,也不做理会,上了石阶往屋里去。
楚二夫人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她早上来吃了芸枝的闭门羹,下午将将申时就过来等着,没想到宁莞到现在才回来,叫她生生等了一个多时辰。
又被这样漠然轻视,心里愈发气恼,快步跟上去。
浮悦浮仲支手拦住她,她只得叫道:“阿莞……”
宁莞入了门槛,看她道:“楚二夫人,你叫我什么?”
楚二夫人嘴皮子哆嗦了一下,想到被推下水的儿子,绷了绷脸,扯出一抹笑来,“国师,是国师,方才叫岔了嘴。我特意来找你,也是为着有事,你看……能否让我进去说话?”
她来是为什么,楚郢今儿一早提过,宁莞自然知晓,似笑非笑道:“行啊,进来吧。”
楚二夫人一颗心稍稳了稳。
站在里面的芸枝瞪了她两眼,接过宁莞带回来的糕点和热腾腾的荷叶烤鱼到厨房去。
被个小丫头这样甩脸子,楚二夫人哪能不气,却也只能强笑着,憋屈地忍了。
两人进门后就在中堂落座,里头已经点起了灯,也算明亮,有下人上了解暑的茶来,宁莞喝了两口,楚二夫人便急不可耐地出了声。
“前几日侯府遭了贼人,于长庭也是无妄之灾,也不知中了什么奇毒,平白替楚郢受了罪过,如今大不好了,此番来还请你过去看看。”
宁莞浅抿过茶水,烛光落在她秀丽的眉眼上,朦朦胧胧的,更显三分温和,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冷淡得近乎漠然,“与我何干,不去。”
楚二夫人一早就知不会顺利,但见她拒绝得这样干脆,心里还是有些落差,难免拔高了声音,话里掩不住指摘,“往日好歹有几分情谊在,何至于如此无情?!”
宁莞扬眉,不疾不徐的,“夫人可是说了,我若再踏进楚家大门一步,你可是要打断我的腿的,这如何受得住,哪里能随便去的。”
楚二夫人掐了掐手,压下气恼,说道:“你上回不也去了,还推了长庭落水,怎么地还嫌不够?”
宁莞偏头,佯装讶然道:“我上回去了吗?还推了他入水?有这回事儿吗?反正我是记不大清了。”
楚二夫人脸皮子一抖,“你!”
宁莞觑了她一眼,“夫人,求人就得有个求人的姿态,趾高气扬,不甘不愿地给谁看呢?”她抚过袖摆,冷声道:“怎么,是到现在地步了,都还看不清是个什么局势吗?”
楚二夫人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说话干脆些!”
宁莞:“我刚刚才说了不去的,你这记性倒是愈发不好,楚长庭是死是活,与我也是无关紧要的。”
楚二夫人深吸一口气,“纵使当初与温氏成亲有负于你,便是我儿有过错,却也从未行什么恶毒事,又至于一死!”
“你说得对。”宁莞转头,“只那毒又不是我下的,也不是我要他的命,这天下大夫千千万,你再去找一个就是了。”
楚二夫人一听这话,陡然泄气,她去哪儿找,能去哪儿找?
她只这么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依靠,这就是命根子,家里庶子一窝,那又如何,和她屁的干系都没有。
苏氏瞪着红通通的两只眼,一脸苦道:“我纵能找到,这时候也拖不得了,长庭也熬不住啊。阿莞,算表姑求你了,你就去看看吧……”
宁莞抬了抬眼皮子,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救她是肯定会救的,毕竟人在凉星院中的毒,若真是一命呜呼死了,传出去肯定会碍到楚郢的名声上,他本不是楚家亲子,再有死者为大,外人又一贯偏向弱者,到时候也不知道会说得多难听。
所以,会救。
但也不能叫她说两句就答应了。
昔日原主纵然行事有些冒进差池,却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若非楚华茵算计,楚二夫人漠然旁观之余时不时推波助澜,也不至于落到当时那样的境地。
宁家对苏家有恩,不说挟恩图报,但这报恩眼睁睁看着,不随手拉一把也就罢了,还把人往下推……
这是报仇吧。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二夫人与宁家夫妇当年有什么仇怨呢。
思绪停罢,她说道:“你可不是表姑,这称呼别乱了。”
楚二夫人先时还存留一丝侥幸,但见她死不松口,只说着些细枝末节的话,炎炎夏日也是心间透凉。
到底还是捱不住,失声道:“阿莞,是我对不住你,我认了,是我对不住!”
楚二夫人拉着她衣裙就要弯下膝来,宁莞拽住人,说道:“别做这个架势。”
“我做了什么事,导致什么因果,是我自己差了心性,也认了,你也没对不住我。”
“当年是我父我母救的你苏家一门,也是他们救的你,你对不住的是他们,不是我。”
花了那样大的心力救人,就换得这么个结果,任谁也要心寒的。
楚二夫人动了动唇,想到那宁家夫妇二人,脸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她直起身,问了一句宁家夫妇的牌位供奉在何处。
宁莞看了看她,指了个方向。
楚二夫人快步过去,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连连叩了好几个头。
宁莞也不管她这般做派,转到后房去用晚饭。
楼外楼的荷叶烤鱼香而不腻,外层干酥,内里清嫩,宁莞夹了两筷子,就见芸枝舀着汤,眉飞色舞的,一看就知道心情很是不错。
饭后,宁莞慢步消食,沐浴后到屋里翻看医书。
接下来白日里要忙书院的事情,也就晚上有时间来琢磨楚郢那奇怪的失忆之症了。
她看得认真,间或支着头想想楚郢现在到哪儿了,直到亥时三刻才灭了灯,抱着七叶上床歇息。
翌日起身,收拾好出去房门,就见芸枝站在檐下冲她挤眉弄眼,小步跑来,凑到她耳边说道:“小姐,她还在那屋里呢。”
宁莞揉了揉七叶的小脑袋,忍不住低着头轻蹭了两下,应了芸枝一声。
芸枝见她似不在意,也就不再提,拉着她去用早饭。
今日是个大晴天,一早就能感觉到外头的腾腾热气。
宁莞拎着和热得跟只废貂没什么两样的七叶坐上马车,也没往皇城,而是直接去了正安书院。
昨天下午跟郁兰莘约好了,趁着早上还算凉快,要往那空置的书院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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