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祖父是抱着让他成才的想法,才接受了安定公主的建议,又明明安定公主也是因为和祖父交好、理性分析了一番东西局势,才有了这样的一条建议
李敬业就是觉得,他现在的处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
但说句实话,若能在辽东立下战功,谁愿意在祖上有军功荫蔽子孙的情况下,只在那司驭寺,也就是太仆寺任职呢
要这样算的话,暂时只有小规模作战的辽东,确实是他上手军务的最好地方。
可他这种心头打鼓的直觉示警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李敬业还没从中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忽听一阵礼乐齐鸣,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定公主也已快速将探寻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去,将视线转向了那晨光笼罩的含元殿。
朝会要开始了。
再有多少闲话,都得等到之后再说。
含元殿在前,一时之间各处的嘈杂声响都消失在了乐声中。
此地刚刚建成不久的时候,荣国夫人看到的还是沉寂之中的朝会正殿,尚且已觉此地浩然威严至极。
那么今日李清月所见,便是为朝臣所簇拥的金鳞殿阙,在愈发齐整嘹亮的太和之音中,显示出其正处王朝鼎盛之地的辉煌。
李敬业早已闭嘴垂眸,老实地跟在了英国公李勣的后方。
李清月则是与苏定方打了个招呼,站定在了翔鸾、栖凤一阙之间的候场之地。
“众臣入殿”
礼官高呼声中,李清月深吸了一口气,跟上了前方诸人的脚步。
在顺着台壁之下龙尾道登临而上的时候,她的目光有一瞬落在了殿上屋檐的瓦当上。
晨晖镀在瓦当边缘的金光,连带着屋顶上特制绿釉琉璃瓦的反光,混合成了一种金绿红交汇的绚丽色彩,让人有些看不太清楚瓦当之上的图样。
反倒是近前,陆续入殿的朝臣身上所穿朝服颜色,在视线中很是清晰。
倘若有人能自两方子母阙楼之上朝着龙尾道上看去,便应当能瞧见一片紫朱绿青之色,像是一串流动的色彩有秩序地踏入含元殿中,而后一个个在殿中归属到自己应该站定的位置上。
帝后与礼官早已到了。
礼乐队伍之中的一部分也已身在殿中。
或许是因为含元殿面积庞大的缘故,当这上千人陆续入殿后,提前摆有仪仗与宝器的大殿都还并未让人感到有多拥挤。
但即便如此,这人头攒动的景象在前,也已将殿中仅剩的冬日清寒之气都给驱逐了出去。
在乐声鼓声行将结束的响动里,列席之人甚至能感觉到一阵有幸置身此间的沸腾热血。
也包括李清月。
不过说不定更让她生出这等心绪的,是她抬眸朝着李治和武媚娘所在的方向望去,正见阿娘也正在朝着她的位置看来,越过这众多的人群,清楚地锁定住了她的位置。
在看到女儿的一
瞬间,她甚至在唇角多了几分笑意。
身着帝王十一旒冠冕与衮服的李治,和身着皇后朝服的武媚娘,显然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可若要武媚娘说,阿菟又何尝不是今日列席之人中最为特别的一个。
外朝的大朝会,除却皇后被准允出席之外,哪怕是一品国夫人、长公主,也都像是与此地存有一份难以逾越的隔阂,并不被允许前来此地。
但在今日,终于出现了一个破例。
在李清月仰头看来的时候谁都能看得出,无论是身形还是容貌她都还是一团孩气,但以武媚娘所见,她站在这里,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什么违和感。
在她前列的苏定方、李勣,在她后方的薛仁贵等将领,绝无一个觉得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当她并不是以皇亲国戚之中的特例,而是以一位成功将领的身份来此的时候,战功就是她最好的准入门票,也和她周围的将领形成了气质相合的一个整体。
武媚娘甚至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
礼部尚书李博奏表诸番贡献,又由各方使臣继续朝着陛下道贺的时候,身在长安的高丽王高宝藏和新罗王的使者,在途经安定公主身边的时候,脚步都有一瞬可疑的停顿。
在走回到自己原本位置的时候,高宝藏甚至轻轻松了一口气。
但要高宝藏说的话,这也不能怪他胆子小。
安定公主提剑闯入高丽王宫的画面,大概已成了他的梦魇,哪怕知道大唐天子对他有所优待,给出了三品尚书的官职,也准允了他迎娶皇后的外甥女作为自保的底气
再看到这位协助苏定方灭国的煞星,他还是不免有些心有余悸。
好在,只要他别犯傻想要复国,皇后与安定公主站得越高,他的夫人地位也就必然会水涨船高,他在朝中的地位也应当很稳固。
虽然他的夫人似乎心气有点高,对于嫁给他这个亡国之君稍有几分不满,但总还是没到安定公主这等能与外朝群臣并肩的地步。
这是个好消息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比起死在蛇水河畔以身殉国的渊盖苏文,他的情况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右相上奏地方贺表”
听到这一句,高宝藏终于确认,自己已经平安度过了今日的这一关。
至于接下来如何,那就往后再说吧。
难道还寄希望于他这个身居李唐腹心之地的人能翻腾出什么风浪吗
看看这位右相许敬宗在念着的东西吧。
李唐境内三百多个州,各州长官中能出席于今日大朝会的,才只有五分之一。余下的各方都在以礼到人不到㊣”的方式向陛下献上致辞。
比如许敬宗现在所念的那一份,就来自于距离长安很远的福州“臣等守土,列在东隅。空怀捧日之心,望云何及”
奏表中的意思很是明确。
人来不了,但心意得到。
既是新年伊
始,那便表达一番对陛下的拥戴之心,以及为陛下守护疆土的忠诚。
不错,这各方官员的上奏,哪怕经过了许敬宗的一番遴选,最后念诵在御前的说辞依然有些大同小异。但对李治来说,这一方方州郡稳定、长官效忠的奏表,当着这些与会官员念出,正是他这位天子最合适的彰显权柄之法。
他也当然不会觉得这些上奏官员的文采有缺。
毕竟,谁会指望一句“新年快乐”,说得不够花里胡哨呢。
黄门侍郎献上的祥瑞吉兆奏报、司元尚书呈递上贡名目、皇太子与各位宗亲也相继献上贺表,也都在一步步地将这场大朝会推向顶峰。
当休和之乐在殿中响起的时候,礼官也陆续将天子赐酒送到了与会官员的面前。
这场含元殿内的大朝会典礼,终于接近了尾声。
天子与百官还要在随后移驾举办大陈设之地,皇后则要去接见内外命妇。
也不知道是因为殿中过于人员密集的缘故,还是因为确实是头一次参加此会,不知道这持续的时间居然会这么长,李清月在走出含元殿的时候,感觉后背都有几分微汗了。
好在,她马上就有机会蹭上了阿娘的鸾辇,免得被冬日冷风吹出风寒病症来。
“第一次参加大朝会,是个什么感觉”见方才还站得笔直的女儿现在又恢复到了一副活跃跳脱的样子,仿佛是从桎梏中解脱了出来,武媚娘不由好笑地给她擦了擦脸。
李清月顺势接过了武媚娘手中的那块绢帕,歪头答道“阿娘这语气真像是去年那会儿问我,参加军事议会是什么感觉。”
“那答案一样吗”
李清月思量了一瞬,答道“上次我跟阿娘说,改变已经到来了,但我今日又觉得,这个改变还不够。”
这偌大一场大朝会中,除了皇后之外,竟只有她这一桩特例。
而她能站在此地,还是靠着不容质疑的战功,和天子所给的“生辰礼物”。
当她置身其间的时候,一面觉得自己终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真是该当为自己欢呼的重大进步,一面又觉得
她们的人还是太少了。
这与会的千人甚至不是大唐官员的全部,而仅仅是一万五千多个入流官员之中的部分。然而就算她让卓云和马长曦都成为了外朝官员的一份子,那也依然是可怕的五千比一。
或许,从零到一,是很难迈出的一步,当她已成为这个先驱之人的时候,后面的路会更好走一些,但她也再没有比此刻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她和阿娘想要对抗的,是方今时代怎样的一种洪流。
她也不免想到,在她为得到了大都督封官、开府权力而雀跃的时候,阿娘付出的努力也可能要比她所想象的更多。
而这些想法,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和她近在咫尺的武媚娘已经能读懂了。因为在方才,她脑海中生出的想法可能也是一样的。
她握住了女儿的手,答道“那么,就从用好身边的每
一个人开始吧。也从从你这个榜样开始。”
在随后的这场内外命妇大朝会中,安定公主显然又成了其中最为醒目的一个。
旁人穿着的都是命妇朝服,唯独她身上还穿着官员的衣服。
当她站定在席间的时候,能够感觉得到,哪怕各位与会之人都在尽可能地遵守规则,让自己表现出更为得体的一面,还是有着一道道的目光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投注过来。
那是一道道或是探寻,或是钦佩,或是惊疑的目光。
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会不会有人如同刘夫人一般,生出一些想要做出改变的想法。
可惜,大概是因为身处宫闱的缘故,敢上来跟她搭话的人并不多,再加上她的年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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