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的医,都还是有许多救死扶伤、医德高尚的人的。前年夏秋海城县疫情,连着城郊都乱了起来,租界半封锁,禁止人员出,却还有不少医生来找我,想求个情面,去外面救人。甚至还有夜里偷跑过去的,我当时认识的一位陆医生,跑出租界,兰大兵追,还摔断了腿,人笑话了好久。”
孟老板笑起来:“我知道!陆医生不爱听别人讲,但他自个儿又偏偏爱讲,在饭桌人当笑话听……”
周处长也跟着笑,又道:“他是位好医生。这样的好医生总是会有的,只是目前少了些,但日后,总归会越来越多的。我观同孤兄,便会是其中之一。”
楚云声听懂了这位周处长的话中深意,不免心中失笑,郁镜之这些下属好友,倒还真都是些有趣又有心的人。
三人就着医院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便听院外又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旋即,月洞门那儿就转出了几道身影。
打头的是郁镜之,他已换了一身黑底长袍暗红的窄袖对襟马褂。马褂布料光泽柔亮,织了暗纹,于半明半晦的稠红暮色中流动着沉郁的艳色,他院门的梅花树下过,正巧起风,这艳色便衣襟拂面颊,与他刻意扮出的病容一衬,竟别有一番风姿。
在他身后,十几个藏青短打的汉子簇拥着两人,也先后迈院中。
其中先一步来的,是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他像是没见过这院内的阵仗般,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和惊讶,对着搭好的戏台频频投去目光。
笑意盈盈让了一步的,是个穿长袍戴礼帽的短须男子。男子约在不惑之年,身材有些发福,但行动间却足见身灵巧。这人虽长相普通,如富翁,但一身气势却是不弱,一看便是几分久居位,沾过血的。
这应当便是天明会的会长,杜天明了。
楚云声跟着众人一同起身,迎接几人,同时略打量了一眼,除却这领头的三人,他还注意到在后头的那几个汉子中,有一个少年显得有些突出。
这少年与周围人相比,长相是相当好,只是眉眼间戾气很,似带着一股病态的阴暗,若楚云声没猜错,这人很可能就是李凌碧四个伴侣之一的天明会少,杜七。
“郁老弟好大的阵仗,请了这多人,原来还不是单请我老杜啊。”
杜天明一见院内这些人,便笑了起来,朝众人摆:“咱们可都是老相识了,客气这个做什,都坐都坐!”
“哦对了,”杜天明着,忽然侧身抬,“这位是英吉利来的皮特先生,身份贵……郁老弟,皮特先生喜欢华国戏曲,这请皮特先生坐个位,不过吧?”
楚云声注意到郁镜之了院便跟看猴耍戏一般含笑瞧着杜天明,像是不担心那位突然出现、明显是杜天明撑腰的皮特先生。
此时杜天明话茬儿抛过去,他也没什意外,唇边的笑意动都未动,便应道:“既是客人,自当尊。我看皮特先生方才瞧那戏台,似乎眯了眼,应当是视力不佳,到廊下未必看得清晰。既然皮特先生喜欢华国戏曲,那我也不好让皮特先生不够尽兴。”
“平安,着人在前边儿添一套桌椅,近戏台些。”
郁镜之吩咐着,也不理杜天明微变的脸色,径自掀袍坐下了。
那位皮特先生倒是半点没听出两人之间的明褒暗讽、言语机锋来,见能看得更近,还挺高兴,痛痛快快就坐过去了。
杜天明笑容淡了淡,一摆,也带着人落座。
换坐到楚云声旁边的孟老板见状,偏头小声道:“这姓杜的听场戏不仅带一群兄弟,还要拉个洋人壮胆……这刚捧洋人的臭脚就憋不住要来郁先生没脸,句话都不过过脑子,位不位,三岁小孩都不会打这个机锋,这些年,还是这不了台面……”
孟老板的小话刚两句,还没等到新认的楚兄弟回应,戏台的动静便响了。
正月十五的应节戏多是唱一个张灯结彩的喜庆,便都是灯戏,常定在傍晚或是夜间。
凤湘班来郁府唱堂会,虽天没亮就来准备了,但真正场,却已是眼下这五六点钟了。
今日这应节戏选的是一出颇应景的《灯月辉映》,台灯火辉煌,台下众人也捧场,叫好不断。
郁镜之略抬一,便有一筐一筐的铜元洒戏台。
那位皮特先生仿佛真就是来听场戏的,听得极投入,甚至有些桥段还跟着哼唱起来。
戏快过小一半时,一名托着花灯的青衣台,身段漂亮,扮相清丽,只绕着戏台走了小半圈便引得在座不少人注目。
只是不知怎的,这青衣似乎有些慌张,脚下略匆忙了两步,便身子一歪,摔倒了。托着的灯也掉在了抬,蜡烛侧翻,顷刻便燃起火来。
这一变故骇得戏台的人全都脸色大变。
拉弦的一抖,弦便崩了。
“郁、郁先生……”
“郁先生!这实在是意外,绝不是故意坏您的吉利,求您网一面——”
“白楚!白楚快过来,还愣着干什!跪下郁先生陪罪!”
一时像是天塌了般,台人全齐齐软了腿,又惊又怕地朝向位的郁镜之恳求。
郁镜之神色平淡地瞧着,直到有戏班子的去抬拉人,要拖过来,才轻声笑了下,口道:“我郁镜之的名声到底是有多差,莫非是个活阎王,整日都要勾人魂不成?行了,根本算不得什事,下去收拾收拾吧,过一刻钟,继续唱。”
凤湘班的人全都愕然抬头,显然是难置信,等反应过来,便又千恩万谢地匆忙去了后台。
院内忽然又静了,杜天明呷了口茶,道:“郁老弟在海城可是比去年北边那位复辟当皇帝还要威风百倍啊。瞧瞧这一个个儿吓得,跟冲撞御驾,要砍了脑袋似的。都新时代了,民国了,得跟洋的先了,郁老弟这可不能玩老一套哇……”
郁镜之笑容未敛,看向杜天明:“杜老哥,可是冤枉我了。看我如今这样子,这身伤,便全是过委曲求全的后果。我这样的善人,可听不得这些。只是我一直纳闷儿,我这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的名声,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传得挺好,只是我草菅的那些人命里,或早或晚,也不知会不会传出他的名字来。”
茶碗在桌轻轻一碰,杜天明微微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