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子们在凝视着他。
渴望地, 热切的, 充满了崇拜与依恋。
它们在搜寻着他,呼唤着他。
当它们听到了召唤, 便不顾一切地蜂拥而至, 哪怕为之付出自己的性命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因为他即是它们的王。
……
“你……听到了……吗?”
林希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他找到了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从那种溺水一般的混沌中强行挤出了些许清醒来掌控自身。
他喘息着, 艰难地挤出了几句并不连贯的虚弱询问。
然而布莱斯并没有注意到林希那过于低微的声音,哪怕他的弟弟实际上就在他的面前——
因为,几乎就在林希开口的同时, 医疗室舱门上方的警示灯开始闪烁起来,布莱斯猛然转过了头, 他瞪圆了眼睛,震惊地看向警示灯,而医疗室舱门也直接朝着两边滑开了。
事实上警示灯亮起来那一瞬间, 布莱斯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外界应该有的画面, 在这一刻通往医疗室的所有通道门都会同时开启,然后在飞船内部开辟出一条毫无阻拦的紧急救援通道。
警示灯代表着有船员受到了恶劣的敌意袭击而急需治疗。
记住, 不是受伤,而是袭击。
然而自从大探索时代过去后, 星际海盗与弑杀疯狂的丘星人都消失了, 这艘老旧飞船上的警示灯也许有一百年没有再亮起过了。
“伤员——重伤员——”
好像就在警示灯亮起来的下一秒,两名低级医疗师带领着医用机器人宛若百米冲刺的短跑队员那样,推着两副金属担架,沿着那条紧急通道直接冲进了医疗室。
在那两幅担架上, 躺着两个血淋淋的人。
身上尚未完全被鲜血覆盖的亮橘色勘探队服说明了两人的身份,只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林希很难辨别出那两人是否是自己的熟人。
他们的头颅被简易强制呼吸器所笼罩,头向着肩膀的方向偏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代表着生命维持系统运转的绿灯还在金属担架上闪着光,林希几乎看不出来,那死气沉沉的两具驱壳竟然会是两个还活着的人。至于他们的伤口,他们的伤口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两名勘探队员的头盔和手套都已经破损了,从并不平滑的裂口边缘可以看出来勘探服是被什么玩意用蛮力直接撕扯开来的。
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那一定是相当可怕的袭击,两名受袭者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大量的医疗用泡沫填充起勘探服裂口之间的间隙,但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些泡沫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原本应该呈现出淡蓝色的泡沫如今已经被不断渗出的血液染成了深紫色,而更多的血液正从泡沫的之下淅淅沥沥地涌出来。
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然后被金属轮碾过,留下了一道蜿蜒连绵的猩红痕迹——就像是太阳神号本身便是某种生物体,而有东西正在它苍白的腹腔内划出了血腥的刀痕。
“坚持住!伙计!马上就好了!只要进了治疗仓你们就能挺过去的……”
紧跟在金属担架后面的是另外几名勘探队员,其中一个人正在不断地对着担架上已经明显失去了意识的队员大喊着——然而他自己的状况其实也并没有比躺下的那两人好到哪里去。
严格说起来,林希所能看到的所有勘探队员看上去都很糟糕。
他们身上那标志性的亮橘色勘探服上基本上都浸透了鲜血,除此之外就是五花斑斓留的大块粘液,其中有些粘液上还沾着异星昆虫的残肢断臂。而且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惊慌失措,像是一群在鬼屋里被吓破了胆的孩子。
“发生了什么?!”
布莱斯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他握了握拳头。
这个小动作只有林希注意到了,而下一秒钟,布莱斯便被一种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气势笼罩了。
他立刻接收了伤员,他开始检查起那两名严重的伤者,同时以惊人的平静态度问道。
“报告医疗官,勘探队员在进入飞船时候,受到了没有预兆的昆虫袭击!”
低级医技师的声音还残留着颤抖的余韵,不过他还是迅速地做出了报告。
布莱斯撕开了已经不起作用的医疗泡沫,然后剪碎了那两个人的衣服。
他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还是因为那恐怖的伤口屏住了呼吸。
两个人的身体都被“打开\"了,在红色的肌肉下方是清晰可见的内脏,已经被胡乱得切成了混成一团的碎块,如果不是有医疗泡沫,它们几乎都要从那两名伤员的腹腔内流出了。
“那些该死的虫子直接冲进了气闸门!它们扑过来了,那么大的虫子但是驱赶剂完全没有起作用我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些虫子看上去就是想要吃人——”
一名看上去已经吓破了胆的年轻队员跟在医技师的背后惊慌失措地喊道。
“它们吃了史蒂夫和乔,我看见了,哦,苍天……”
另外一个人就像是梦魇了一般在另外的位置,盯着担架上的同僚不断地喃喃自语,他的脸上全是细密的划痕,血沿着颧骨一直流到了下巴上,碎掉的头盔被他夹在腋下。
“医疗官,我们的人造血液库存告罄!”这是另外一名医技师在惶恐地嚷嚷。
“滴滴——滴滴——”而这是担架上的生命监控仪在报警,那小小的绿灯如今变成了红灯,心跳一般闪烁个不停。
“坚持下去,乔,兄弟,我知道你能行的,我知道的——”
这是另外一名勘探队员。
整间医疗室都被人们的呼号淹没了,这里嘈杂得简直就像是地球上的圣诞节特惠卖场。唯一的区别就是圣诞节特惠卖场里不会有死亡和人类的哭泣作为背景音。
“闭嘴!安静——”
布莱斯回过头来冲着所有人怒吼道。
所有人的声音都因此而停顿了一瞬。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连接在那两名严重伤者身上的生命监控系统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哔哔——”声,正式宣告了那两人已经跨入了死神的疆域。
布莱斯瞳孔倏然收缩,但在表面上他冷酷的表情却纹丝不动。
他直接转过头冲着手足无措的稚嫩医技师下了命令:“把治疗仪打开!急救!”
那个年轻人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他慌慌张张地一把掀开了治疗仪的外罩,然后在机器人的帮助下把那两名伤者,或者说,尸体,放入了治疗仪然后按下了紧急治疗的按钮。
机械臂贴上了那两个人的胸口并且开始释放电流,那两具血淋淋的尸体在电流的作用下弹跳了起来。布莱斯冲了过去,然后把治疗档位直接调到了最大,接着才开始调试其他的数据。
大概是几十下的电击外加大量药剂的直接推入,那两名伤员的胸口终于重新开始有了起伏,代表着生命体征回归的绿色荧光在治疗仪下方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如同雾气一般被撒向伤员的纳米机器人在那可怖的创口上结成了一层薄膜,开始快速地缝合起那些不断出血的部位。
情况似乎变得好起来了,但那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而已。
因为就在下一秒,两名伤员的身体开始在治疗仪内部不断地抽搐。
那绝非是正常的抽搐,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本来也不会有所谓的“正常的抽搐”——林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想道。
“砰——砰——”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瞬间又乱作一团的医疗室……还有那两个在治疗仪内开始疯狂甩动自己的四肢,身体呈现出反弓形乱舞不已的重伤患者。他们的手脚在剧烈的痉挛中不断地拍打着治疗仪的透明外壳,原本灰白的脸色如今却呈现出紫红色,心跳监控已经呈现出一片血红,那条已经抵达最高值的直线完全失去了意义,甚至已经无需再去查看。
【“嘶嘶……”】
布莱斯和其他人开始对那两名不知道为何忽然之间开始抽搐的伤员进行着应急治疗。但这一切对于林希来说却变得如同云雾一般缥缈。
有东西正在那治疗仪的内部蜕变,成型,并且即将孵化。
那是一种格外邪恶而嗜血的东西——光是从它们不断传递出来的情绪中就能察觉到这一点。
它们疯狂的思绪就跟它们的生命力一样越来越强而有力。
刚开始林希以为那只是自己的幻觉,心悸,也许是恐慌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事情并非如此。
“虫子——”
林希嘴唇轻轻颤抖,他含糊地对着自己的哥哥喊道。
他希望自己能够把那种感觉说得更清晰一些,但在这一刻他的思绪实在是太混乱了。
那种近乎狂暴的情感冲击着他脆弱的灵魂。
【“王……”】
林希身上满是冷汗,心跳也变得越来越快。
尖锐的痛楚在他的头颅深处四处穿刺个不停。
那东西要出来了。
那是虫子。
人类认知之外的“虫子”,它们即将要从那两个倒霉蛋的身体里出来了。
林希心底的那个声音在冷酷地叙述道。
然后一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在林希的脑海中。
它们将直接从那两具已经没有用的皮囊中滑出来,几丁质的甲壳漆黑而坚硬,附肢却格外尖锐。
治疗仪被撞碎了,而它们跳了出来。
那些密布在它们甲殻表面的尖刺会直接割下治疗仪旁边那位年轻医技师的头颅,然后血会喷射出来。人们开始惊叫,但在他们来得及掏出武器前,那巨大的蜘蛛一般的虫子便会弹跳起来,它们的两只前足会像是镰刀一样轻而易举地划开那些人类的身体。
血。
更多的血会将整间医疗室染成温热腥甜的血红色。
人们碎裂的尸块散乱在地上,然后被细长的尖刺穿起来。
那是献给王的礼物,温热而新鲜的,甚至还在颤动的血肉。
它们的王还很孱弱,很幼小,很容易受到伤害,而祂需要它们。
而现在,还剩下几十秒。
它们即将来到这个世界上。
守护它们最重要的王。
……
林希猛然掐了自己一把,刺痛让他从那种虚幻的状态回到了现实。
但虫子的味道已经变得越来越浓郁了,他真奇怪为什么医疗室的其他人完全没有闻到那股味道——那是死的味道。
林希想要示警,但他动弹不得,他的大脑似乎已经跟他的身体分开了,他喉咙的肌肉坚硬得就像是石块一样。
而人们却依然一无所知地待在那两只虫子的收容物周围,其中甚至还包括布莱斯。
哦,天啊,布莱斯。
林希的目光凝在自己的兄弟身上,然后,一股强烈的情绪倏然间冲开了那种凝滞的状态。
“布莱斯,他们的身体里有东西——虫子在他们的身体里——”
林希冲向治疗仪,他冲着布莱斯大吼了起来。
紧接着,他直接撞开了站在治疗仪边的年轻医技师,他把手伸向了操纵面板,直接将治疗仪调成了最高级别的消毒程序然后按下了启动。
“你在干什么——”
眼看着治疗仪被直接锁死,跌坐在地上的医技师这才反应过来,他冲着林希震惊地大吼了起来。
在大探索时代,人类远没有发展出如今成熟的免疫程序,虽然并不常见,但是那种致死率极高的a型月球传染病还是时有发生,而治疗仪也不得不为此配备了相当严格的消毒程序。
这里说的“消毒”可不是远古时期地球人能够理解的普通高温消毒而已——
一阵白雾从治疗仪内部的喷射口中喷了出来,将那名还在“跳舞”的伤员的躯体完美地包裹了起来,紧接着闪现出来的是一道淡蓝的光线,它寂静无声地从治疗仪的尾部扫向顶部。
虽然看上去有点儿不起眼,但是将那道蓝光加强个几千倍的话,就是用于军事驱逐舰上的常规离子脉冲炮——这道纤细的蓝线足以将它所经过的范围内所有病毒烧灼殆尽——人的躯体也一样。
果然,治疗仪里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传来。
“……你会杀了他的!”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医技师的后半段话才完整地喊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林希动手后的一瞬间,其他勘探队员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直接朝着他冲来,将他猛然按到在了地上,然后卸掉了他的关节。
“你他妈做了什么!”
一名满身伤痕的勘探队员不敢置信地尖叫着。
“你在杀人!”
还有人企图停下程序,但是他们可不像是林希那样有个身为医疗官的哥哥,对于医疗室里的仪器也远不如林希熟练。
至少在林希身边的这台治疗仪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的迹象。
那些原本就已经受惊过度的队员可没有对林希手下留情,林希的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关节也脱臼了。
但林希并不以为意,那种剧烈的疼痛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欣喜——疼痛代表着清醒,他至少解决掉了其中一只虫子,而另外一只虫子还在布莱斯身边的那台治疗仪里活蹦乱跳着。
就在林希被勘探队员打倒在地的那一瞬间,那只虫子的生命力已经澎湃到好像可以听到它的心跳一样了。
它马上就要出来了——也许就在下一秒。
“布莱斯——看看那个家伙——那是虫子——你得杀了它,在它钻出来之前!”
林希侧过头冲着布莱斯喊道。
那些勘探队员还压在他的身上,有人似乎揍了他一拳让他闭嘴,而从他现在的角度来看,布莱斯那张铁青的脸看上去还有点儿小小的滑稽。
然后林希便看到布莱斯转过了头,他看着治疗仪里的“人”。
那个人的皮肤表面已经彻底地变成了可怖的酱红色,原本紧闭的眼睛如今却睁得很大,眼珠翻了过来,大量的血液同时从他的口腔,鼻孔和耳朵里涌出来。
纳米机器人已经抵达最高功率,但它们缝补好的创口总是在下一秒就被鲜血直接冲开。
而在这种情况下,勘探队员的上半身却几乎已经离开了床面。
他的身体不自然地反弓,胸口隆起——
这场景很可怕。
但在过去的医疗官生涯里布莱斯也不是没有见过更加激烈的场面,有些船员的太空幻觉发作起来甚至会直接咬掉自己的舌头和手指。对比起来,如今在他旁边的这名伤者也可以说是犯了严重的癫痫或者别的什么。
但布莱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片刻之前林希对另外一个人所做的一切。
锁死医疗舱。
开启最高级别消毒模式。
蓝光亮了起来。
“医疗官?”
医技师不可思议地看着布莱斯,他的下颚微微张开,看上去格外愚笨而可笑。
“我要杀了你——”
原本就已经处于极度激动状态的勘探队长朝着布莱斯冲了过来,布莱斯猛然后退了一步然后举起拳头挥向了那个男人,并且把他直接打倒在地。
“是虫子!”
在情况已经完全失控的关键时刻,布莱斯冲着其他所有人吼道。
“那家伙的皮肤下面有东西在动,那他妈就是一只虫子!”
布莱斯说。
然后他撞开了身边那群白痴,将林希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挡在了他的身后。
现在,他要面对的可不仅仅是震惊到失语的手下,还有所有站在医疗室里的剩余勘探队员。
“你说什么?”
有个看上去有些傻呼呼的小伙子愣愣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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