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透黄的云彩。这块云彩游荡到华麓宫上空,不由分说便卸下漫天酒盅一样大的冰砣,随着铺天盖地的噼里啪啦声,天接着就黑了下来。
站在华麓宫正厅的关成羽望着朦胧的远山,回头看了杨武一眼:“你不要跟着我们,我不是怕你沉不住气,我担心万一失手,外面没有照应。”
杨武将手里用黄色包袱包着的一只茶盘大小的匣子递给关成羽,闷声说:“我知道。”
张彪用手背碰碰杨武的胳膊:“武子,你先走,去荆条涧北边的那条峡沟等着,万一我们那边有什么异常,你直接过去控制他爹,我就不信他连爹都不要了。”
关成羽提着那只匣子掂了掂:“呵,这小子的脑袋还挺沉。武子,如果没有异常,你不要过去惊动老人,完事儿以后我会给他个合适的说法的。”
杨武盯着那只匣子,一笑:“行,我总不能把他们斩草除根吧?其实你们这些话都是多余,胡占山是只纸老虎。”
外面的噼啪声没有了,被沙沙的雨声取代。
杨武回身抓起搁在桌子上的一把*,撸两下枪管,箭步冲进了雨线。
关成羽将匣子夹在腋下,顺手一摸裤腰里的棋子,回头冲张彪一笑:“待会儿就看你的了。”
张彪嘿嘿一笑:“没问题。就看赵大结巴有没有反心了……”
昨天,杨武走后,张彪直接奔了下清宫,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正在巡山的赵大结巴。一通叙话过后,张彪直接按照刚才关成羽嘱咐他的话给赵大结巴灌了一阵迷魂汤。赵大结巴的脸红了好一阵,最后紫成了一只大茄子,一拍大腿:“我日他个先人的!老子豁出去啦,直接跟他干!妈的,昨天你走后,黄道子来找我,说老狗日的搂着那个娘们儿折腾了一宿,漫山遍野都是哼唧声……你说他这不是‘拿’老子的血管吗?不行,老子今天就要割了他的**!”
张彪不动声色:“这是真的?你可别上了黄道子的当啊,那家伙是个人精。”
赵大结巴把两只牛蛋子眼一瞪:“错!实话告诉你吧,黄道子想要除掉胡占山的想法比你们还早!再说,我的几个兄弟都亲耳听见那个老畜生‘干活儿’的声音了,跟他娘的老虎吃人似的……你别管了,这事儿有我!”
张彪套话道:“你大小也跟着他吃了好几年‘打饭’,这么做不怕兄弟们笑话?”
赵大结巴不说话了,脸色过云彩似的一阵黄一阵黑,一张脸扭曲得就像被猪啃过的白菜:“这……不是有你们嘛。”
张彪笑了笑,说:“那你也不能闲着啊,你得出力,不然以后跟着关老大混,兄弟们会不服气的。”
赵大结巴哼哧了半晌,一闭眼:“我给你们把枪藏,藏到酒桌下面!这不是明天老畜生要请你们哥儿几个喝酒吗?他肯定担心你们‘插了’他,家伙是带不进去的。可,可是有我!我提前给你们把家伙藏到桌子下面……”
“不用那么麻烦,”张彪说,“我这儿有把刀,你就把这把刀给我掖在我应该坐的地方就成。”说着,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那把雁翎刀。
赵大结巴二话没说,直接将刀插到了自己的袖管里:“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
临别,张彪慢悠悠地说:“成败在此一举,成就成,败就死,咱们都一样。”
回到华麓宫,张彪把情况对关成羽说了一遍,关成羽摸着张彪的肩膀笑:“这事儿成了。”
张彪还是有些担心:“胡占山这小子混了这么多年的胡子头儿,临时不会不加小心吧?”
关成羽悠然一摇手:“不要把他想得那么高,他要是那么有头脑也不会混了这么多年还在大山里面当胡子。”
张彪说:“我担心黄道子呢。”
关成羽微微一笑:“关于他,还需要我多说吗?”
半夜,杨武回来了,一进门,什么话也没说,丢在地上一个西瓜样的包袱,倚着门框冲睡意朦胧的关成羽和张彪笑。
关成羽明白了,直接问:“确定是孙有才的人头?”
杨武边脱道袍边说:“没错。这小子是个‘彪子’。我找到他家的时候没直接进去,在外面一看就明白,门前门后全是人,有做小买卖的,有胡乱溜达的,他们以为老子也‘彪’?我瞅个空档,直接从邻居家的院墙进了他家。这小子正在吃饭,喝着小酒儿,哼着小曲儿。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进了门,这个‘彪子’竟然吓得尿了裤子。见我傻乎乎的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他放心了,他还不知道取他人头的祖宗来了,一个劲地对我表功,武子呀,给你哥哥办这事儿我可是提着脑袋呀……我装作感谢的样子,请他去谷香村吃饭,这小子‘彪’得可真到家了,竟然跟着我走。我估计他是想在我出门的时候‘拿’我。老子就那么傻?我说,大哥,我怕日本人抓我,咱俩换换衣裳出门怎么样?起初我以为他不会同意,谁知道这个‘彪子’竟然同意了。门外停着一辆黄包车,我拉着他直接上了车。门口盯着的也是一群‘彪子’,跟着咋呼‘老孙你去哪里’,竟然没有一个过来看看的。这个‘彪子’这时候已经被我控制起来了,我的枪盯着他的腰眼呢,他回头说了句‘我去办点事儿’,又他妈尿了。下了车,我把他拖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句也没跟他罗嗦,直接下了家伙。”
“痛快!”张彪冲杨武竖了竖大拇指。
“你估计那个地方三天两日不会被人发现吧?”关成羽问。
“不会,绝对不会!”杨武说,“那是个废弃仓库,十天半月不会有人过去。”
“对,就是有人发现也不知道死的是谁,”张彪笑道,“无头男尸。”
杨武点点头,接着说:“包了人头出来,我看见街上有不少鬼子在巡逻,没敢直接出城,钻着胡同去了下街,在旗杆下面给我哥磕了几个头,天就彻底黑了。我摸到了汉兴家,从后窗爬进去把他叫了起来。哈,把汉兴吓得不轻,小脸蜡黄。我没告诉他我是来干什么的,简单对他说了咱们的情况,然后问他我侄子怎么样,他去喇嘛他妈那间偷偷把孩子抱过来了……嘿,小家伙简直太好玩儿了!长得跟我哥一样一样的,我亲他的脸,他直接拿我的鼻子当了奶头,嘬得我那个刺痒啊,哈哈哈。临走的时候,汉兴说,他已经打听到了,传灯他们去了吉林濛江那一带,具体在哪里下煤窑还不知道,反正前前后后都是大山,他只知道在集中营登记的时候,有两个小年轻,一个叫刘全,一个叫王老七,估计这俩人就是传灯和喇嘛了……老大你放心,只要具体方位知道了,找他们就简单多了。汉兴说,最好你不要去,他可以通过关系去,但现在不行,鬼子对警备队控制得很严,为了长远打算,他准备过几个月以后再去。这事儿老爷子还不知道呢。”
关成羽皱着眉头思索良久,点点头:“不能等。等咱们安顿下来,我亲自去。”
杨武说:“这样好了。咱们这边离不开你,处理了胡占山,我去东北,首要目的是找回来他们两个,周五常的事情以后再说。”
关成羽想了想,说:“也好。拿下胡占山以后,你带足了银子,找到他们在哪个煤窑,花大钱贿赂看守,放他们出来。”
杨武说声“看我的好了”,上炕便睡,鼾声如雷。
外面的雨声停了。关成羽迈步出了门槛,外面罩了黑布一般,眼前一片模糊。
张彪跟出来,抬头望了望天:“这工夫得有六点了吧?”
关成羽说:“差不多。赶到的时候应该是九点左右。开席的时间是十点整。老小子很讲究呢,去得早了他不但恼火还容易犯嘀咕。咱们就在下竹林那边等,有人会去接咱们的。”
张彪算了算:“对。从下竹林到锅顶峰也就半个钟头的时间,入席正是时候。杨武应该到了吧?”
关成羽一笑:“不会,要是喇嘛的话,这工夫应该到了。不管他,刚才我那些话其实真的多余,根本用不上他,让他去那是怕他闲出毛病来。”
三个小时以后,关成羽和张彪已经站在下竹林对面的一块礁石上了。
夜里的海风狠劲,海浪拍击礁石发出的声音犹如海啸。
迎着苍劲的海风站了没有多会儿,下竹林那边就响起一声口哨,接着有人走了过来:“是关老大吗?”
关成羽说声“是”,扯着张彪跳下了礁石。
夜里上山很费劲,翻山越岭来到锅顶峰的时候,胡占山住的那个道观里已经传出了嘈杂的人声,显然里面的人已经等急了。
关成羽在吊桥对面屏了一下呼吸,高声喊:“大山里七沟八梁,跑了舅舅来了外甥,当头的老大上眼啦!”
吊桥上挂着的一只灯笼冲这边晃了晃,随着一声:“当家的有令,山门迎客啦——”
吊桥悠悠地放了下来。
关成羽回头望了张彪一眼:“沉住气,”双手抱拳,冲前方一拱:“多谢老大挑门帘!”迈着沉稳的步伐上了吊桥。
吊桥似乎不堪重负,发出吱扭咔嚓的声音。
前面有手电光一闪,蓦地响起赵大结巴的声音:“哎呦!这不是关大炮关大把头嘛!哈哈哈,让列位兄弟这一顿好等!快快请进!”
关成羽刚跨过吊桥,赵大结巴就冲里面嚷了一嗓子:“大,大当家的,贵客来啦!”
道观大门一开,关成羽以为出来的是胡占山,退后一步,将提在手里的匣子搁到地上,朗朗地施了一个坎子礼:“大当家的在上,小弟关大炮……”感觉不对,猛抬头看见四条手持*的汉子迎面走来,心下一紧,笑道,“呵,不是大当家的啊……四位兄弟,‘顺光杆儿’(搜身)来了?”笑着,举起了双手。
一条汉子将枪背到身上,伸出双手上下摸索关成羽,停手,说声“老大多担待”,把手又伸向了张彪。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门口站出了一身白绸裤褂的胡占山,“大结巴,是不是你安排的?胡闹!自家兄弟还用得着玩这套?”
“大,大当家的,这都是为了山门好啊,”赵大结巴哈了一下腰,“检查过了,二位身上没有‘木头’(枪)。”
“也不可能有啊,是不是关老弟?”胡占山张开双手做一个拥抱姿势,随即将这个姿势换成了请的姿势,“关老弟请!”
“大哥请,”关成羽弯腰拎起地上的匣子,“大哥,我们来了两个,武子临时有事儿,来不了。”
“有事儿?哦……”胡占山的眼睛精光一闪,“他没在华楼?”
“没在华楼,去青岛了,昨天就去了。听说他哥哥的尸首被一个好心人帮忙火化了,他想去带回来,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那就对了,”胡占山拉一拉关成羽的手,笑道,“他不来也好,这小子脾气混帐着呢,老子的酒不伺候他。”
进到门里,胡占山回了一下头:“大结巴,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去外面‘张’(观察)着点儿,这几天到处闹‘贼’,别让他们肮脏山门,扫了老子的兴!”
赵大结巴趁张彪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悄声说:“正数第三把椅子。”
张彪的心忽地一落,跟着关成羽进了正厅。
里面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黄道子一脸诡秘地站在西侧的桌子角冲关成羽作揖。
胡占山说声“免了”,一眼瞅见关成羽手里提着的匣子:“那是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