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见他描述得动情,多少有些感慨。
“小民生存如此艰难,还是朝廷的过错。”一名阁老不由得说道。
“周阁老此言不差,百姓陷于水火之中,确是社稷之失,可其中也不免存着些浑水摸鱼之辈,我辈执法之士——”
夏洛荻说到这儿,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面向一脸苦色的兰少卿和裴谦。
“他辈执法之士必当还此事一个清白。”
夏洛荻往堂上一站,只要一开口,那气势之汹汹,言语之锐利,旁若无人,直到提到兰少卿和裴谦,他们这才想起来今日坐堂的是自己。
他轻咳了一声,道“适才仇老六家附近的街坊邻居均有口供称,昨夜确实听到仇老六家传出争执之声,还有女子的哭泣,和其口证也算对的上。接下来就看举人乐朗的证言了,来人,带乐朗。”
乐朗被救治得及时,用的还是太师府里的名义,这一会儿的功夫,正骨已做完,夹板也夹上了,脑袋和手脚缠着白布,被放在木担架上被抬上了堂。
一上堂,他便对仇老六目眦欲裂地厉声道“你这狗杂种,害我前途!”
“公堂之上不容妄语!”兰少卿拍着惊堂木道,“仇老六控告你昨夜逼迫他妹妹秋瓶,致其投缳自尽,此事可为真?”
乐朗赤红着眼,竟也不怕这公堂,道“便是真的又如何,他一家就算千刀万剐,也难换我这条手臂!我可是乐氏的天骄!”
“乐生!”兰少卿怒道,“你若再咆哮公堂,任你是何方名门大族,今日本官也要剥你功名!若再顽抗,以狗头铡处置!”
言罢,差役们熟门熟路地将狗头铡推出来,直到那五尺长的铡刀摆在眼前时,乐朗终于面露畏惧之色,哆哆嗦嗦道“我可是乐相的子侄……”
“巧了,我也是乐相的关门弟子,今日你若死在公堂上,师姐替你写墓志铭。”夏洛荻道。
李太师一侧的阁老们捋须微笑,他们虽端重自持不屑与这年轻狂生计较,但这乐朗未免仗着乐相的名头过于狂妄了。
他从州府一路考入京城顺风顺水,想来花花世界迷了他的眼。可这里是大理寺,一门上下,连看门的狗都是滚刀肉,皇帝都敢审的地方,岂容他一介小小举人放肆。
……这都是夏大人教学有方。
兰少卿瞥着夏洛荻,夏大人当年可比他凶多了,曾经有个杀了一家五口的盗贼,咆哮公堂说若今日在大理寺掉了一根手指头,他寨子里的兄弟马上就要屠一个村子。
夏大人听了,直接当堂铡了他,还把他十根指头都切了,奏明皇帝,当天就派了军队去剿匪,将这盗贼的指头丢在贼寨前,贼人震怖,不到一日便清扫了那贼寨。
大理寺的威名,就是这样杀出来的。
乐朗见他们都不是开玩笑的,终于咬着牙低了头“我没逼迫那女子,走的时候还是被她砸出去的,险些没挠花了我的脸,不像是个会自杀的。”
仇老六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想祸害她的名节!”
乐朗瞪着眼道“姓仇的,你勿要血口喷人!若不是你那时说妹子有几分姿色拉我进去,我又岂会进你的门!现在倒诬陷在我身上!”
仇老六锤着地砖哭得脸都皱成一团“我可怜的妹妹啊!你死得不明不白,哥没有用,却不能让这歹人为你偿命……”
“够了!肃静。”
兰少卿喝止了这两人,将仵作叫上来“验尸结果如何?”
仵作道“回大人,死者秋瓶,年二十二,后颈无绳结,但下巴有挣扎抓挠的痕迹,十分激烈,初步查验为自缢而死,但不排除他杀。”
李太师出于好奇问道“老夫不擅刑名之术,只知晓若是他杀,凶手应在死者背后打结,若无绳结,才应是上吊自尽,为何又不排除是他杀了呢?”
“太师。”夏洛荻解释道,“若凶手力气比死者大,凶手可将死者倒背在身后,弯腰使其双脚离地,便可做出无绳结而伪装自杀的死状。秋瓶乃是一弱女子,身量不高,符合这种手法的条件,是以仇老六与乐朗这二人皆有嫌疑。”
这是大理寺办案的经验之谈,诸位阁老纷纷恍然。
“原来秋瓶不是自缢,而是你杀的!”仇老六当即便向乐朗扑了过去,“定是你这刁人用强不成,害了我每每性命,你还我妹妹命来!”
“放肆!”
差役们当即用水火棍将仇老六隔开,乐朗气急,争辨道“分明是你要我进屋去的,我走的时候你妹妹还好生生的!”
兰少卿被吵得脑壳痛,不由得便向夏洛荻问道“昭娘娘也是看着此人案发的,不知有什么细节?”
“这二人都有些问题。”夏洛荻用手指头虚点了一下乐朗,但又马上转向仇老六,道,“你之证言中,有提过看到妹妹回家后,才晓得她偷丹华宫首饰的事败露,进而气急败坏骂她。既然如此,那你身上的内监服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这一下,众人便又把目光聚集在仇老六身上。
如果秋瓶回家是仇老六始料未及的,他又为何知晓秋瓶带了件内监服回来?
“小人是在翻妹妹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件衣服,兴许是她走时拿错了,打听得知乐朗今日去了李太师府上赴宴,这才想用这件衣服蒙混过关。”仇老六道。
“哦?”夏洛荻打破砂锅问到底,道,“若仅仅是打听到乐朗要来太师府赴宴,你大可以换成家丁的衣服,哪怕伪装成送菜的都可以。”
“这……”仇老六抓紧了衣角,仿佛身上的内监服烫人似的。
“皇妃省亲的事通常不对百姓公布,你不大可能在民间打听得到。之所以穿着内监的衣服,是因为你早就知晓今日德妃娘娘会回府省亲,而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人,应该就是秋瓶吧。”
夏洛荻冷下连,眼眸如寒星一般盯着仇老六。
“你没有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