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黄昏终于停了下来,这时,我的两只手已经能动弹。
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吃力的把手伸进我身下包裹中,掏出他为我预备的干粮。然后塞进嘴里用力的嚼着。
噎到了就喝身旁水洼的污水。
虽然我不饿,虽然硬塞进喉咙的干粮,噎到我心口恶心发堵,虽然闻到那污水沟里的腥臭气息便想呕吐。
但我还是把所有的干粮,和恶心呕吐的感觉一并吃下腹去。
因为,我急需要恢复体力。我要赶回京城去。为了我哥子,为了五爷。
硬塞完了所有的干粮,我便不住的祈祷,祈祷着我的身体能早点恢复活动能力,祈祷着他们不会有事。
也祈祷着百里太一快些来。
这是我第一次诚心盼望有神灵的存在。
也许是我的诚心祈祷感动了神灵,到了深夜,我的腿居然能活动一些了,虽然奏起路来比蹒跚学步还要更困难,但这已经让我喜出望外———因为五爷说过,我要到五天左右才能活动。
虽然身上的伤口疼得好像随时都会乍开,但毕竟我已经能动了。
我在破庙里捡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棍。便就这样弯着腰,走一步停两下的,慢慢在黑暗中蹒跚,拼尽全力向京城的方向挪动过去。
待我看到城门时,已经日上竿头。
三十里的路程,我竟然捱了半夜才走完。也许是习惯了,也许是麻木了,我总觉得身上伤口的疼痛减少了很多,腰板基本上能直起来了,步子也相应快了许多。
果然。
城门虽然大开了,但兵勇的数量,比我们冲出城门那日,足足多了五六倍还不止。他们手中,持着都是清一色的长柄火枪,黑压压的列在两侧,一堵城墙一般。
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都要经过绝对严厉的检查,稍有怀疑就会被强行拖走。
我虽心里有所准备,但见到这阵势,还是不免惊一惊。忙躲在路旁蹲下,忖思着如何才能混进城去。
但是,直到日上三杆了,我良久的苦思也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方法。
离我哥子行刑的时间,还剩下不到一天。
我心中,仍一刻不停的忐忑着。
———明天便是中秋了,百里已经来了吧?
———不不,他肯定来了,一定到京城有几天了!
———他...他不会在城里寻不到我,又回去了吧?
———不,肯定不会,我这义兄向来说一不二的
......
我心中焦灼万分,从未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的快过。
我满心希望熬到城门的守兵们累了、倦了,便会松懈下来。没曾想已经过了午时了,城门的官兵进进出出,反而屯聚的更多了。
我在城门外不停徘徊着,心中焦急的几乎冒出火来。忽然,一个掰了一半的馒头,突的飞到我脚下。我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是个洵洵老妪。
她随手丢来半个馒头后,却也不望向这边一眼,而是一边蹒跚的走着,一边喃喃着:唉,南边涝西边旱,东边北边打仗不断,这大清国的花子,一天比一天多了......
我有些莫名其妙。
突然一个小丐儿从旁里噌的窜出来,抢起我脚下的半个馒头就跑,一边跑,一边慌忙把那泥水淋漓的馒头,整个塞进嘴里,一面大嚼,一面还不住地向我望去,好像生怕我和他争夺一般。
我心中更加莫名其妙了,但那里管得这么许多,仍是心中焦急不已。
蓦的,锵啷一声脆响,一个铜子儿撂到我的脚下,我不由又是一愣,极是不解的向那丢铜子的人望去。
那人瘦骨嶙峋,着了一件满是酸臭的大杉,横了我一眼大刺刺的叫道:嘿!怎么着?大爷打赏你花子一枚大钱,你他娘的还看不到眼里去?!
我一愣,马上心中透亮
———我身上的衣服本就破烂不堪,在破庙的泥水里又翻滚了半夜,连头脸也沾满了泥桨,除了乞丐谁还会有这副打扮?不但这样,我因为行走不便,还见了根树枝当拐杖,看起来,自然比乞丐更像乞丐了。
我心中不由一阵狂喜,立时弯腰捡起那枚粘了泥的铜子儿,满脸堆起笑连声道: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那人满意的横了我一眼,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昂首挺胸畅快地走了。
大概这处处是“爷”的京城,或许只有的了他大钱的叫花子,才肯对他叫一声“大爷”吧。
看看四周没人注意,我马上从地上捞起一把泥水,搅合一番涂抹在头脸上。此时太阳正烈,这泥水瞬时便干了,满头头发一孜一孜粘在一起,脸上更是显得灰汗斑斑,使我看起来,更像长年累月不洗头脸的叫化子。
装扮完毕,我便朝城门走去。当然,仍然是一瘸一拐的,这点也无需假扮。
但是,还是有官兵立刻把我拦下了。
他的火枪的长筒用力戳着我的胸口,撇着戏子般地长腔叫道:姓什么,叫什么,那儿来的?
我胸肩处本就有伤,被他这死命一戳更是痛极。
但我还是堆着下贱的笑道:回大爷的话,小的姓...姓...姓木,木头的木,小的家...家...家住在河间府,只因家里...家里遭旱受了灾,没吃没喝的只好......
我丝毫没想到他会询问我这些。虽是急中生智,也答的结结巴巴、吞吞吐吐,心中不禁忐忑之极,生怕他看出了我什么破绽。
岂知那官兵根本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却又用枪管猛的捅扎了我一下,喝道:哪这么多废话,大爷再问你,你到京城来干什么来了?
我连连弯腰躬身道:回大爷,小的...小的来京城投奔一个老表,他在探骊...探骊什么楼,是看门的,我来京城就是投奔他来了。
这官兵还未说话,他旁的一个突地呸了一口浓痰到我身上,喝骂道:探你娘的楼!那叫探骊阁!你他妈的这花子还挺有福气,老子当差这么久,都没舍得去趟探骊阁,你这花子倒好......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一枪砸在我眼眶上,疼得我眼前一黑,差点跌倒。但即便如此,我脸上还是堆满了谄媚的笑。
快滚快滚!!他说。
我心中大喜,忙向他连连道谢。这份欢喜自然是真心实意的。但便在我将要通过城门时,一个乘在马上的管带突然喝道:等等!
我心中一震,却谄笑着转过身去,连连躬身道:大...大人,您...您喊我?
那管带在马上,帽子压得甚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森森的看着我一话不说。只是隔了好一会,才沉沉的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脸上仍是谄谄的笑,但背上已经淌出冷汗来。从那怀公子带人抓我,到五爷与我强冲城门,见过我样子的兵勇着实不少。只要有一个人看破,那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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