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借给他看,且必须提出几条宝贵意见作贡献,否则不借云云。
007年初,《牺牲者》装订出来,我真诚地送他一册,不,“借”给他一册,并且与他约定:巴金这批信不得卖与他人,等我从北京回来再议。
事情正在起变化。老赵和我熟络了,始知他并不完全是个油滑商人。
008年5月,四川发生极大地震,我自北京奔赴灾区采访。6月里撤回山西太原,和山西作家李杜先生住在一家小招待所,日夜加班,埋头赶写一部《晋人援蜀记》,累得直不起腰来,情绪也不好。空隙间,又去文庙找那赵从平。我实在无法舍弃巴金这些信。
老赵一见我就说,他流着热泪把《牺牲者》看完了,现在舍不得还我,还想反复看一看,认真想一想。并说另有两位朋友也急于借读此著,你看行不行?
我表示只要将巴金信件给我,咋也行,把这部《牺牲者》送给你都行。旁边有人帮腔:“这种民间装订书,将来也是文物嘛。”
老赵语气较以前有所变化,说这些信肯定给作家留着,只要求价格上能多点儿就多给点儿。
我说太贵,上哪儿找那么多钱?老赵便嚷嚷出一句糊涂话来,使我极为恼火。他说:我在中央台看见你们捐款哩!你们能给灾民出那么多钱,就买不起个这?
我不由大怒:放你妈的屁!你开个破店还敢自比灾民?东西老子不要了,你这秃驴留着发横财吧!
老赵赶紧道歉自己说了错话。二人谈崩,我拂袖而去。
事后,我也觉得骂街不好,自己修养太差了。老赵下岗多年,强在文庙苦撑,嘴上吹得硬,其实并没发什么财,要不他早就搬进古玩城去了。对于这些信,他情知主顾难寻,别人并不会痴迷此道,之所以反复不愿降价,无非是为着生存,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如不跟我等纠缠,又去找谁索要呢?说到底,还不是咱自家人穷志短吗?
到了8月下旬,《晋人援蜀记》写完,交给出版社。我再次惦记起巴金致黛莉那七封信来。
很快又要去鄂尔多斯出差,然后去北京忙其他事务,一两个月怕也回不到山西,东西没了咋办?
9月6日上午,好像又是一个星期天,我忍不住还是上了文庙。我最后一次站在文庙街二十二号立玄斋的柜台前。我一言不发,故意绷着面色。
二人对视良久,老赵同样沉默着。半天冒出一句话:我知道你就会再来,你这个老赵!
我忍不住一笑,正要开口讲些什么,只见赵从平豪迈地一挥大手,制止我开口,然后伸直了一根食指,自作主张道:一万!你肯定拿得出来,今天甚也不说了,七封信带皮儿,归你,只当我认你这个兄弟。
成交!我回应他两个字,再无废话。
二人相对又笑。老赵将一个硬皮大夹子给我。他早已将这些信和信封,一一展放到透明纸袋中了。
成交后,我一反常规,取过纸来,写出一张买卖合同,内容也很简单。二人使笔签下名字。老赵说,弄这干啥?我说,流传有序吧。
我顺便问起那册《牺牲者》,老赵从镜片后头眨巴着小眼睛,
鬼精鬼精地说:很不幸,丢球的啦!我说,物质不灭,丢就丢啦。二赵皆大欢喜。
最后,我要求他锁起店门,乘我的车,到解放路一带去,具体指给我看看,哪里是发现此信的“坡子街0号”,说不定还能找到几位老住户,追忆起七十年前谁是这家院子的主人。以期顺藤摸瓜,找到收信人——赵黛莉小姐的踪迹。
赵从平欣然拉下那扇一米来宽的卷闸门,贴着地皮上好锁子。
二人驱车而去。车上,老赵与我调笑道:咋,巴金早就去世了,你还想找到这位小姐啊?你也不算算,信里说过赵黛莉十七岁,该是190年生人,活到现在就得九十啦!你上哪儿找去?我郑重地说:试试看。
我强烈地关切,一位频频与巴金通信,向往着革命斗争生活的新女性,她那人生命运后来将会怎样?她还好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七十年间她经历了哪些事?好奇,探索,想象,思考,追寻,敬畏历史,算是作家的天性吧。太原城中心地段,曾经的坡子街本来就很短很短。如今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小街早已荡然无存。来到一座大楼门前停车坪,老赵站立一阵,四处张望半天,然后用力跺跺脚,肯定地说:这里就是坡子街,这里就是二十号!
我望着一片水泥地,空空落落,怅然若失。为了探知原先二十号大院曾为谁人所居,我和老赵分头钻入错落的楼区间,前后打问了一个多时辰,没有问出任何名堂来。想想也是,隔着好几代人呢。我举目四望,夕阳西下,阳光照射在一幢幢新式高楼玻璃上,虚光反射千千万万,一片迷离,几多幻影,不辨南北东西,早已淹失了历史方向。
末了,老赵站在车前,安慰我说:你这个老赵,咸吃萝卜淡操心!不用怕,要想知道谁家老院儿,只要我回到厂里,到行政处,肯定有房产底簿嘛,我一查不就知道啦?
我说,好主意,这些天我去外地出差,麻烦老兄先上厂里查着,过些日子咱们再会,有好酒伺候。
他连说放心,说咱在厂里算个老人啦,要查问这件事,不难。
二人就此依依话别。
谁能料到,此间一别,老赵很快就出了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