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七绝琴’呢?”蔺飞鸢急道, “白天吹曲子那么厉害,快拿出来接着弹啊!”
“一入此地,器无效。”宋潜机道, “借我一柄剑,我知道你还有。”
一个正常的刺客, 绝不止有一柄剑。
“记得还!”蔺飞鸢摸出两柄剑, 值钱那柄递给宋潜机。
无穷无尽的人潮涌出夜雾, 向街心两人来。
宋潜机接剑时, 经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
方才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 此时眼神空洞,目光呆滞。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皆满脸麻木。他们行进速度一致, 如牵线木偶, 行尸肉。
起初脚步缓慢, 好像牵线者还不熟练,而后速度逐渐加快。
宋潜机抬头望, 夜空漆黑, 阴云滚滚, 冷风大作, 黑云中似有鬼魅穿行。
果然如此,来了。
宋潜机嘴角露出一丝讽笑。
蔺飞鸢闯过许多杀阵,经过数不清的险恶风浪,自认脑袋别在腰上,天不怕地不怕。
但此地无比诡异的氛, 在让他心底发凉。
“他们是人吗?”他问宋潜机,声音微颤,“这座城里的人,想要来杀我们?”
上一刻机鲜明、活色香的一座城, 满脸喜悦、活的路人,一转眼物是人非。
“这里不是真的华微城。他们也不是真人。这些人没有神智,只能被人指挥。指挥者一定也在城中。但为了不被我发现,他会尽力隐藏。”宋潜机语速轻快,语调平稳。
“你怎么知道?”蔺飞鸢皱眉。
对方镇定清楚。如果这人不是宋潜机,他几乎要怀疑是敌人派来的卧底。
“我遇到过。”宋潜机说,“久前。”
就算面对光阴长河,看过一百遍“末路雪原”的结局,看到心如平湖不起波澜。
看过一千遍“初登仙途”的经历,看到嗑着瓜子跟旁白聊天,自己嘲讽自己。
但前世万种经历中,他依然有某几个不愿再看的画面、下意识想要忘记的回忆。
类似此刻。
“好了!”蔺飞鸢大喜,豪顿,“有一不怕有二!你上次怎么闯出去的?”
他等了片刻,没等来回答,正要再催,却听对方笑道:
“不告诉你哦。”
蔺飞鸢笑容消失,怒发冲冠:“你有病啊?酒醒没醒?!”
宋潜机没理他,认真地叮嘱:“我找到指挥者前,你尽量与他们周旋,不要下死手。明白吗?”
“我明白,我会保存灵。”蔺飞鸢点头,深深呼吸,绽开笑容,“咱俩闯过这次,也算死交了。我往右引开他们,你往左去找指挥者,等我数完一二三,咱们同时动身——哎,宋潜机!我去!”
话未说完,宋潜机身快,背影瞬间没入夜雾中。
蔺飞鸢再看不到。
……
华微城中,多高楼、多广厦。
宋潜机掠过一座座楼阁的屋顶,如一只飞鸟在林间起落。
滚滚浓雾中,他路线明确,没有绕任何弯路,好像笃定目标所在。
牵线者操纵人群爬上楼顶,试图阻拦他,但宋潜机的速度更快一筹。
天上刮起大风,强大的流欲他吹下,宋潜机顶风而行。
偶尔陷入重围,他表镇定地挥剑,就像砍倒一颗颗树。
宋潜机自言自语,声音轻:“你们可以在华微宗动手,也可以来千渠,最好亲自动手,别再假手于人……只是不该来这一套。我现在有一点。”
城是假的,人是假的,假天假地,假世界。
但杀人的“感觉”是真的。只要能感觉到鲜血溅在脸上的温度,能听到惨呼哀嚎声,能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骸骨。
那真假有何分别。
他不让蔺飞鸢下死手。
对方以为是要节省灵,以待大战。
他也没有解释原因,更不想说真相
——上辈子他杀了一座城的人,才找到指挥者。
他想活,不想死。
但一座华微城有百万人。男女老幼、贩夫卒。
高矮胖瘦不同的人,每张脸都不一样。
任何人杀过这一场,就算能活下来,也会精神崩溃、此拿不起剑,变成任人宰割的猪羊。
上辈子这座假城引他入瓮,不仅想要他的命,还想诛他的心。
这辈子城里还有他千渠带来的人,年纪都小,不到二十岁。
晚上做着“纵剑千万里,闯荡修真界,天地任我游”的美梦,白天团雪球砸在同伴身上。
夜风凄厉,天上一道黑影如蝙蝠俯冲而来,尖声怪笑。
磅礴灵压碾向宋潜机,混合强烈的死,像一场海啸扑向孤岛。
活人身上有“活”,呼吸间,盎然。
死人身上有“死”。两者天然相克。而残魂的主人,死去数百年,死至浓。
“飘在天上的死人来杀我,地上的活人也来杀我。”宋潜机说完,忽然昂头,高声喝问:
“既然身死道消,为何还要,留恋人间?!”
他手中剑如凡铁,礼服大袖破损,被狂风卷起。
“留恋人间”四字,声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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