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这就是您说的时机……?”
“不全是。”裴沐唇边的微笑多了一丝神秘意味,“且看着吧。”
……
到了五月下旬,北边战事仍在继续。
“张记”在北方布置多年,商铺林立,迅速将暖宫散兜售出去。虽说已经是成本价,但大凡药物,都不算便宜,因而买的百姓不多。大量购入的,反而是本地富户、权贵。
王翥忙着打仗,无暇他顾。
况且,他还要忙着将崆峒派送出的伤药、守城机械图纸,全都献给后方——昭阳城的那位陛下。
不久后,听说王大将军得了赏赐,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道谕令。
——朝廷要推广改良后的千金方,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提高女修的战斗力,也好支援边防。
任城一带的推广事宜,就理所当然被交给了王翥。
王大将军拿着谕令,想了一会儿,忽然汗如雨下。
他不顾战事紧急,竟是带了一队人马,亲自赶往崆峒山。
他到达这座名山入口时,正是夜晚。
崆峒山,后山。
山谷内万籁俱寂,大多数人已经睡下。
掌门所在的小院里,一道人影独坐月下。
赵衡烟来报:“王翥正在山门求见掌门。”
裴沐正望着天空中的弦月。
这是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她的屋子边上有一棵桃树,桃花开得极好,浓艳芳菲,在月色中又少了妖娆、多了出尘之意。
她刚才捡了几朵桃花,正放在掌中观看。
“千金方……终于来了。姜月章终于还是做了这件事。这遵守承诺的样子,倒从来十分可爱。”她对着掌心花朵说话,声音中带着怀恋。
赵衡烟静静等着。
裴沐丢了桃花,说:“告诉王翥,他大可以放心推广千金方,在战事结束之前,我们会暂停售卖暖宫散,也不会对千金方发表一个字的意见。”
赵衡烟想了一想,也明白过来:“原来王翥是怕我们捣乱?”
“他觉得我们背后有人,担心自己被卷入宫廷斗争里去。毕竟,是他给我们这上下数千人发放的身份证明。”裴沐一声轻笑,“再和他说,我们对大齐皇权没有兴趣,只对守护民生有兴趣。信不信由他,不过我们正在着手研制对付北胡奇毒的解药,今后少不了合作的机会。”
“北胡的奇毒……?”赵衡烟又困惑了。
裴沐怔了怔,才恍然:“啊,我没告诉你?北胡近年来战力愈发强横,是因为他们与妖族联盟,混了妖族血统进去。妖族虽然不复上古风光,但颇有些古怪的玩意儿,对人类威胁不小。”
“妖族……!”赵衡烟一惊,“针对他们的奇毒?属下并未听说药部有……”
“我有。”裴沐安抚地笑笑,“别担心,北胡的问题大齐皇宫早已知晓。这解药我也研究好几年了,原本是想让……罢了,衡烟,去给王翥回话吧。”
赵衡烟如实将话带去了山门。
王大将军立在马上,稍微松了口气,却又不甘心没见到掌门。他皱眉左思右想一会儿,便决定将崆峒派的情况如实报给后方,连同自己当初那份贪功的心思一起。
毕竟,那位陛下的心思太深,不是可以糊弄的。而且听闻,年初那件事之后,陛下更是……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战功赫赫的王大将军竟是生生打了个寒颤。
他策马掉头,又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崆峒山。
高山戴着月色,在星空下静默伫立。这千年的山川,过去总笼罩了许多缥缈的神仙传说,谁能想得到,有朝一日,这里竟真像被神仙点了似的,源源不断流出许多神奇的好东西?
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走!”
一行人重又往任城奔驰而去。
崆峒山谷中,赵衡烟回到掌门所在的院落。
“……掌门,属下仍有一事不明。”她回完了话,又忍不住问,“掌门难道知道朝廷要推广千金方?而且,难道我们的暖宫散就真的不售卖了?分明我们的药效果更好。”
赵衡烟十分困惑,也对暖宫散的停售感到遗憾。
裴沐有意教她,耐心引导:“衡烟,你可知道,朝廷那改良过后的千金方是哪里来的?”
“知道,是掌门留下的。”
“那为何现在朝廷愿意乖乖推广?”
“难道不是因为战事吃紧、人手急缺,还有,还有……”
赵衡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她是崆峒派内少数知道裴沐与皇帝陛下关系的人。
“你以为是因为姜月章伤心我的死,要完成我的遗愿?或许有这方面的因素。”裴沐笑笑,“但是衡烟,我们做事,不能将结果寄望于别人的选择。”
“别人的选择……”
“我,咳咳……当初我离开皇宫之前,设法毁了宫里的碧红丝——所有的。”裴沐端起茶,抿了一口,咽下喉咙里的痒意。
赵衡烟一下瞪大了眼:“所有碧红丝?那岂不是,元神丹也……”
“不错,碧红丝产量稀少,既是原本千金方的主药,又是元神丹的辅药。我毁了宫里的碧红丝,他们今年连元神丹都没了,修炼时若心浮气躁,也无法用药压制。”
在赵衡烟惊讶的目光下,裴沐又抿一口茶水,淡定自若:“宫中无药,却也并非大事——谁敢去怪皇帝?毕竟,千金方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女人从来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赵衡烟听懂了这一言外之意,不由紧抿嘴唇。
“但北方战事来了。去岁的冬天格外寒冷,这就意味着长城以北比我们更冷。他们的牛马冻死大半,草地上也种不出粮食,不南下掠夺,有何方法?”
“大齐军队虽然强悍,却经不住连年消耗。这时候,我们在北方发放暖宫散,吹嘘能让女人也成为战力、补充军中消耗,必定会第一时间引起朝廷注意。”
“若他们再不推广,这北方就要被我们这来历不明的门派收拢了。姜月章最恨野修,他讨厌一切逃脱朝廷法度的存在,所以便是为了对抗我们的暖宫散,他也一定会及时将药拿出来。”
赵衡烟从前也是精通宫廷斗争之人,可惜限于身份、视角,她的想法更细巧、更偏向后宅勾心斗角。但她无疑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是一点就透的。
她恍然道:“原来如此!这样还有一个好处。过去,大多数人不愿意给女儿用千金方,现在朝廷出钱出力,就能引导百姓产生‘女儿有用’的观念。等战事结束,我们再重新推出暖宫散,必定能比之前卖得更好。而有了我们的刺激,朝廷也不能懈怠,必定只会更加用心地推广千金方——除非,他们将我们剿灭了,可我们是经过招安的,又有自保之力,并不好惹。”
“正是。”裴沐笑眯眯,“衡烟果然是聪明人……咳咳咳咳……”
她正想再喝一口茶,却不妨被属下抢走了茶杯。
赵衡烟沉着脸,再端端正正地递上一碗银耳羹,严肃道:“这是属下方才去厨房热的,能止咳,还能暖身。掌门日常服药,茶水还是停了的好。”
裴沐接过银耳羹。温度正好,入口也软糯香甜。
她细细喝了一碗,这才望着赵衡烟的眼睛,温和道:“衡烟,崆峒派的未来,还在你们身上。”
良久,赵衡烟才微微点头,双目已是微微泛红。
……
七月。
都说寒冬过后必有酷暑,今年的夏天也的确格外炎热。
本该渐凉的七月,现在却仍是处处暑热。
由于天气实在严酷,北方战事暂时停歇。艳阳高照的边塞,依旧显得荒凉,却有了久违的和平。
崆峒山下的空桐城,也趁机热闹了几天。女人们做完了家务,倚在门口闲聊,聊来聊去,便聊到了千金方的事。
“你吃了吗?”
“吃呀,朝廷说好,也不算太贵,吃了之后,真是有力气多了,精神也好多了。”
“是啊,我还想给我家幺女再买一些。”
“你家幺女?吓,上回不是还说,要省钱给儿子去习武?”
“我……我再想办法省省钱。不是说,以后女儿也能打仗,也能保家卫国?”
“那都是没影的事儿。再说,养儿才能防老……”
随着千金方的推广,一些人的想法开始转变,但更多人只是随波逐流,而并无多大感触,也不打算做什么改变。这就是传统和习惯的力量。
但是,改变终究在一点一滴地发生。
至少,空桐、任城……这些北方的城镇里,开始出现了一些修士的身影。
他们帮着官兵守城,也帮着百姓耕地,还会拿出许许多多有用的东西,讲话也有条有理,一听就知道是读书识字的人。
此时,在任城。
王翥大将军正在府中会客。
外头干热得要起火,阳光亮得能刺瞎人眼,而他本人也急得嘴角燎泡,可面前摆着茶水,他却又动也不动。
他只顾着忍下火气,面上做了几分哀求之色,对一旁的客人客客气气地讲道理:“张长老,你们崆峒派来边塞半年,我可曾为难过你们?现在这事,我实在是遮挡不过去,才来同你们商量。”
张长老是一名年约三十的青年,五官颇为艳丽,一眼过去恍惚分不清男女。他坐在条案后,面对大将军的威势,也神色自若,还笑道:“大将军言重了。只不过您也知道,我们掌门从来是不见人的。”
“张长老,这回却是真的不行了。”王翥加重语气,因为怎么说都得不到个准话,他心里也有点不耐,动了些真火,“我这次不是同你们商量,而是告诉你们,崆峒派掌门这回出面也是出,不出面——也得出!”
张长老——裴沐的三师兄,细细瞅了瞅王翥的神态,收了笑,也收了那有些懒洋洋的、随意的姿态。
“王大将军何出此言?”他正色道,“这半年里,我们的人一心一意为边防做事,除却成本消耗,不曾同您、同百姓要过任何回报。我们掌门不出面,一开始就同您说过,您也是同意的。”
他觑着王翥变幻莫测的神态,试探道:“将军,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翥沉默良久,咬牙似在权衡什么。
最后,他长叹一声:“这件事,我本来千万也不该说,说了就是掉脑袋的。”
三师兄一怔,忽然微微色变:“难道……”
王翥却已是下了决心。
“三日后,龙行至此。祖龙巡行,点名要见崆峒派掌门。”大将军沉下脸,阴沉道,“张长老,崆峒派若再有违逆,便是真仙再世,也保不住你们!”
三师兄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
正僵持着,外头忽然传来淡淡一声:“他要见,便见吧。”
大将军府邸守卫重重,何人能犯?
王翥勃然变色,腰间佩剑已是琅然出鞘。转瞬,剑光直指门外。
“何人胆敢偷听?!”他大喝一声。
顷刻,四周兵卫集结,森然刀光齐齐而出。
转眼之间,这方才还一片祥和的院落,已是冷光烁烁、杀意纵横。
连落座的三师兄也被人用刀剑指了。
可他只是叹了口气,露出百无聊赖之态。
门外,原本静候他的崆峒派弟子,却是取了面上的易容/面具。
这是一名淡蓝长裙的女修,体态修长、肤色晶莹,乌发微卷,面具后的脸更是兼具凛冽英气,与柔和秀美。
她望着室内,神态宁和,眼角眉梢还略有一丝笑意。只是嘴唇略有发紫,令她脱俗的美貌蒙了一层淡淡的人间病气。
王翥用剑指着她,本是凶神恶煞、满怀敌意,接着,他的眉毛忽然跳动了几下。
一丝回忆的神色迅速闪过,接着,这点回忆的迷惑就被极致的震惊——乃至惊恐,所替代。
“裴,裴……难道是,裴大人?!”
当啷——
他手里的剑落了地。
裴沐歪了下头,有些好奇了:“咦,我还以为姜月章是猜到了,同你说了,你才这般迫人。怎么,他原来没说?”
“没,没,陛下只说非见掌门不可……”
“哦,那兴许他也并不确定。”裴沐不在意道,“罢了,早知道瞒不了他太久。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早晚都是要见的。”
她环顾四周,又对那汗如雨下的将军微微一笑。
“王将军,这几日先住你这儿,便叨扰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