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普世殿再陷疑云

着清子离去，对着身旁的慕容云喃喃道，“你终究不放过她。”

    慕容云似有似无的冷哼一声，“这是命运。”

    命运？不禁自嘲一番，是啊，人各有命，永远身处黑暗之中，即使短暂逃离也不过南柯一梦，这就是你的命运，蒋昊辰。

    （四）

    施针服药之后，姑姑已沉沉睡去，毒已祛尽，此时看来尚算稳妥，杜太医始终为医者，所下之毒不过想牵制住姑姑再请来狄仁杰好捉拿于她，并不危及性命。而清子也知道，姑姑早已预想到此番恐怕有诈，才利用了自己助她脱身。想仁杰此时已对她有所疑心，而她亦终究做不到与他坦诚相待，内心有些难过。

    此前仁杰以玄笔伤了昊辰，虽伤的不重，却接近死门，想来也需调休几日。如此情形，清子只得将二人冒险藏于梧化苑中，以便随时照应。

    清子看着昊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是责怪，是劝诫，还是询问答案，半晌不知如何开口，只定定将他看着。

    “你想问什么，便说吧。”昊辰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这一年你虽沉默居多，却不曾像此刻这般死盯着我，甚不自在。”

    “为何。”

    昊辰不屑冷笑道，“我说过，这是我该行的道路。”

    “蒋昊辰，你可知，你辜负了我相助于你的美意。”清子微怒。

    闻言，昊辰不作答，看了看一旁的慕容云，一脸严肃，慢慢靠近清子道，“你呢，会屈服于命运吗？”

    无法选择的命运。

    清子一惊，眉头紧蹙，亦转头看着姑姑，心绪复杂。

    第二日，梧化苑传来消息，是说苑中的病情颇有好转，宫中之人无不在传颂太医署一位名叫慕容清的医女医术精湛，相比之下，杜太医的突然离世就显得低调许多，不过在太医署草草走礼便算完事。杜太医清贫一生，亦不曾娶妻生子，如此离去，甚是让人心凉叹息。

    杜太医的尸身被抬出太医署运往墓地的时候，清子在太医署门口目送他离去，在这深宫高墙中的日子，杜太医是清子最为敬重之人，此番她却无颜面对他，自知身怀罪孽，连送他一程亦不敢现身。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狄仁杰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注视着清子，她的每一个表情，他都看在眼里。

    仁杰打断了清子的哀愁，忽然面对他，清子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亦猜测不到他此刻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对她的信任和怀疑又都有几分。

    这种纠葛的情绪甚是熟悉，仿佛一下子将她扯回了过往。她作过恶，亦行过善；他拆穿过她，亦冤枉过她，时间长了，世事往往只会愈加复杂，是是非非，他们之间也便无从计算了，自然而然愿意选择放下。

    只是聪慧如清子，机智如仁杰，他们都从没想过，若重头来过，他们所携之手是否可以真的抓牢彼此，结局是否会因此改变？

    突然如此想来，清子觉得背脊发凉，不敢继续揣测下去，只觉此时和仁杰之间的那一步之遥变得越来越远。

    “听说，梧化苑的病情已有好转，若杜太医泉下有知，想必也心有所慰”清子和仁杰两人缓步行在长安城的街头之上，清子一身医女的服装引起了街头不少人的注意，百姓不停交头耳语，隐约听见他们议论之事也与宫中那离奇怪病有关，许是认出几分清子便是那传说中医术高明的医女。

    “杜太医一生以病患为先，替他救回这些病人，也是我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些事。”清子淡淡答道，忽然看见迎面走来的小贩，肩头扛着鲜红饱满的糖葫芦，不禁停住了脚步。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扛着一肩糖葫芦的人已从小贩变为了仁杰，他逆着光站在清子面前，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清子却知道，此刻他的脸上是温暖真切的笑容，暖进了她的心窝，甚至让她怀疑这是幻觉，是错觉，继而又害怕，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是回光返照。

    是在宣告一段光明日子的结束。

    眼前清子接过糖葫芦的表情甚是开心，仁杰内心却甚是内疚，此刻墨雨和红巾许是正在梧化苑内清子的住处，搜寻那黑衣人的踪影。

    昨日后半夜回到阎府，忽地便大雨滂沱，此夜注定不安宁。

    仁杰还未从杜太医之死缓过劲来，心中又愤又疚，甚不好受。

    红巾踌躇一会儿道，“傻书生，我犹豫许久，不知该如何开口。”说罢红巾从衣物中拿出一物，递给仁杰。

    仁杰和墨雨看着红巾拿出之物，是数根连接着蚕丝的银针，正正是玄丝神针。

    红巾又分析道，“傻书生，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是我还是要说。为什么慕容清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她一出现就发生这么多事？而这世上会使玄丝神针的人只有她慕容清一人，甚至，你有没有想过，她所谓中毒一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一年前的那场爆炸也是个阴谋，潜龙王根本没死····”

    “别说了····”狄仁杰打断了红巾的话，稍微不耐烦，脸色铁青。

    “你一年前便是如此，一提及她便失去理智，丝毫不似平日的你。”红巾微怒，“也罢，我不过就事论事，并不想针对什么人，听或不听，取决的终究是你。”红巾双手抱剑，赌气将身体侧到一边去，不再多发一言。

    “此事大大自有判断，不论是否与慕容姑娘有关，都不该过早定论。”与红巾相处得久了，墨雨自然也是擅长了作那润滑油角色，“红巾性急，半点改不过来，索性改名飞辣巾，与你本人倒更是贴切。”

    红巾闻言，噗嗤一笑，方才怒气，此刻倒是全消。

    仁杰此刻倒没那番逗趣，眉头微蹙，对身后打趣的两人并未多加理会，缓缓行至窗边，悠悠开口道，“若清子真与那黑衣人是同伙，此番那黑衣人受伤，又会将他们安置何处最为妥帖？”

    “唯有，梧化苑。”

    （五）

    回到梧化苑时，从屋内走出的墨雨和红巾与回来的清子和仁杰撞了个正着，清子见此情形，立即便明白了仁杰的用意，“难怪你特意要送我回来，一路上慢慢吞吞。”

    手中的糖葫芦顿时失去了鲜红的糖衣，只剩下丑陋的楂果，苦涩难当，讨不了人们的欢喜。清子转身面对着狄仁杰，双眼盯着他，眼中满是愤恨与失望，不由得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糖葫芦一把扔在他的脚边，靠近他身边，小声喃道，“我不过未曾想到，你竟忍心破坏我们之间曾有过的美好回忆。”

    仁杰愣愣注视着脚边那沾上污秽的糖葫芦，就如同那般纯真过往也沾染了这般污秽，心中顿时无限后悔，“清子，我不想怀疑你，从来都不想。”仁杰拉住清子的手，企图再解释些什么，却突然不似平日口若悬河，倒是十分笨拙，半晌憋不出一个字来。

    “若是无话可说，便放手。”清子冷冷说道。

    “清子，到底为何，我们之间永远隔阂如此多的隐瞒。你总说我不信任你，可为何你不多给我一些信任，将心中之事告知于我。”

    仁杰越发用力地拉住清子，不肯放手，走到她的面前，双眼紧逼着他，清子很少见仁杰有如此情绪失控的时候，他总是淡然自如，险境之中亦是那般运筹帷幄。此时他这般模样，于清子而言，不可谓不心疼。

    可谁人又能知晓她心中那般委屈？少时单纯，只因他聪慧正直便交付真心，即便知道他心不在此亦苦苦哀求，哪怕不告而别亦心怀执念痴痴等待，女子芳华流逝，她仍是没有半句怨言，时间给了她的爱更多的理解和包容，所以彼时长安城身穿解铃还须系铃人，生死关头，她不怕死却只怕没能来得及告知他，她理解他原谅他并且深爱他。

    可这一切的付出，仍不是半点不抵他口中的天下大义，更可恨的是，即是这般现实，她仍旧卑微到在最后为了他和他口中的大义性命相搏，亲手弑父，揽上一身罪孽。

    历经磨难，她此刻只觉得，无论何种变迁，根本变的是她，不是他，更不是他们身处对立的现实。

    “仁杰，我只问你，若一年前没有那场爆炸，你我，会是何种结局？”清子双眼微红，眼泪顺着脸庞留下，只觉她呼吸颤抖，努力地维持着自己最后一点风度与尊严，“因为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敢奢望我是你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在我之前，有沉重的天下，有万千的百姓，你永远无法似我这般，豁出一切的去爱一个人。此般，我如何去信任你？”语罢清子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半晌，清子定定神，稳住本已崩溃的情绪，换上一副清冷的面庞，轻轻甩开仁杰的手，脸上的眼泪也渐渐风干，她的声音却变得那般冷漠刺骨，“清子尚有自知之明，狄大人这等铁面无私的好官，如清子这般戴罪之身，确应保持距离。”

    “梧化苑污秽，还请狄大人少来为妙。”

    记忆之中，自重遇那刻开始，清子便不再如年少时那般，喜怒哀乐尽显脸上，她大多时候隐忍、冷漠，不让任何人，尤其是仁杰看出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亦从未在仁杰面前哭得如此真切过。仁杰愣在原地，清子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戳中他的心底，那般尖锐锋利；他亦没有勇气再一次上前拉住她，只得同很多的上一次一般，眼看着她一点点走远，消失。

    墨雨和红巾站在一旁，半句话也不敢说，此刻真不知该如何自处。红巾见到这番局面，亦心有所愧，她真真未曾去多加思虑过，慕容清和狄仁杰的曾经究竟有多么刻骨铭心，才会让两人爱的如此肝肠寸断仍不舍不弃。

    方才墨雨和红巾偷潜入梧化苑时，正好被昊辰看见，这才带着慕容云来到梧化苑后山中藏身，免于被他二人发现，险躲过一劫。

    他们远远看见了狄仁杰和清子二人的争执，亦看清了清子将自己关进房门后是如何独自伤心流泪，默默目送落魄的狄仁杰离去的，不过他们听不见清子以微乎其微的声音道的那无数句，“对不起，仁杰。”

    “清儿，身世和亲情才是你永远都割舍不掉的东西，就如同狄仁杰永远不可能真正放下这大唐百姓一般。”慕容云轻拍清子的后背，仿佛她在那瞬间变回了那个慈祥的姑姑，彼时狄仁杰负心离去之时，姑姑便是如斯安抚着她。

    “可是，清儿从不想争取什么天下，清儿只想很贪心的，做一个普通人罢了。”清子倚在慕容云怀中泣不成声，“姑姑，您不曾感到累过吗？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只简简单单当一个济世救人的医者便可以了呢？”

    “你此番，不正是偷去我的解药救了这些人吗。”慕容云温柔理着清子发丝，心中确有一丝不忍。

    蒋昊辰不愿打扰她二人，自觉退出房外，离开前看了疲累的清子一眼，不经意瞟到她原本位于手腕的黑线，竟已将将靠近了脖颈处，忽然明白，她方才如此决绝，并非真的如此责怪狄仁杰过往种种，亦不仅是因为慕容云的出现让她再陷两难，更是因为她深知自己或不久于人世，开始放弃生存的希望。

    她放弃生存的希望，但他不可放弃她。他一直留在慕容云身边，明面上帮着她和她身后的那股神秘势力办事，要实现一番雄途伟业，实际他心里清楚，什么壮志，早已在与她相处的某个时刻烟消云散，事实他不过想拿到红尘六绝保她平安罢了，慕容清大抵永远不会再记得，在她的纯真年代，除了一个狄仁杰，还曾出现过一个蒋昊辰。

    那日慕容云挟持杜太医时，他于事前便偷偷潜伏在一旁。他早前便从慕容云身上探得杜太医的真实身份是昔日洛红尘的知己医友，连王浩德收养洛秋燕也是他在暗中策划，在他身上定可获得蛇王血和红尘第六绝的消息，本欲等慕容云得手后中途暗暗劫走蛇王血，却没想到突发变故，才不得不出手救下慕容云。

    但他终是听到了杜太医临终前对狄仁杰说的那七个字，“红尘六绝，普世殿。”

    这蛇王血，定也在普世殿中。

    回阎大人府中的一路上，还能听到百姓对于梧化苑怪病好转一事议论纷纷，流传的版本各异，但大多是在传说慕容医女的医术如何如何高超，甚至哪名宫女太监已经痊愈搬离了梧化苑那不祥之地云云。

    仁杰那时万不知道，这对于百姓、对于宫中之人的福音，是清子的认命所换来的；他终是不如清子那般将他看得明明白白，他永远读不懂清子的心，猜不透清子的心思。

    （六）

    那夜，狄仁杰喝了多少酒，没有人数清过，他喝醉的方式也甚是讨喜，不吵不闹，只不过独自一人瘫倒在桌上，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听任何人劝解，嘴里不停重复道，“狄仁杰，你想喝醉吗？慕容清，你想喝醉吗？”

    阎大人拦下了想要把狄仁杰拖回房的墨雨和红巾，只道，“由他去吧，是舍是得，此般苦楚旁人插不得手。”

    所幸，狄仁杰终归是狄仁杰。第二日起，狄仁杰便振奋精神，全心投入到解谜中去　，其实墨雨和红巾也知道大大心思，此时他必须早日找到蛇王血，和清姑娘的那番分分离离，在生死面前都必须暂时搁置，即便孤军奋战，这个谜底他也必须在大限之前揭晓，而这一切，就要从破解杜太医神秘身世和普世殿的秘密开始。

    再探太医署时，在那日杜太医收藏锦盒的书阁暗格中，狄仁杰找到了一封字条，“悬壶济世”。

    又来到杜太医家中打探。杜太医生前清贫，俸禄多用于救济穷人孤儿，家中甚是清寡，也未曾娶妻生子，更添几分冷清。

    家中除了几本破旧的医书尚且值钱之外，真真没有多余可留意之物了。

    仁杰站于大堂之中，觉得此屋空旷得离奇，好似故意为之，引人注意般，大堂正中悬着一副民生百态图，正正与那字谜中的“世”相符，环顾四周，果不其然，于东南方悬挂一水壶，悬壶济世，果真悬壶有世，“济”又从何而来？仁杰轻闭双眼，脑中构建整间屋子景象，一阵思虑，将目光锁定在了位于民生图与壶间的地板之上，“墨雨，查看一下那块地板。”

    只见墨雨红巾轻敲地板，神色异常，似有所发现，果然地板之下另有乾坤，是杜太医的一封长信和一把钥匙。

    长信之中，仁杰读出的是这看似寻常的老太医实则传奇的一生，如信中所述，杜太医和洛红尘当年一起学医，师拜同门，师兄弟之情，真切深厚。奈何洛红尘身负家仇国恨，毕身精力都投放在了红尘六绝之中，大作功成之日，洛红尘才惊觉为此复国幻想，抛弃妻子他竟已一无所有，终认清现实，却不忍心销毁自己的毕生心血，才挖空心思将其隐于世间，以免掀起祸端。

    至今为止，六绝之中的捏死我的温柔、解铃还需系铃人、大慈大悲普世殿、能医不自医、女为悦己者容均已现世，独独最后一绝以及能医不自医中的蛇王血尚不得知。信中告知，当年洛红尘正是将此二物交付于杜太医，嘱他小心安放，万不可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想来杜太医那日前来拜会仁杰也是想将此二物转交与仁杰罢。

    现下情形看来，想必蛇王血和第六绝正是被杜太医藏于了那逐渐被世人遗忘的普世殿内，随信所附的钥匙，必然也与此有关，具体为何，信中并未告知。

    仁杰读完长信将其折好随身妥帖安放，不由得再次打量了杜太医这寒酸小屋一番，可叹杜太医定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否则也不会为了守护红尘六绝的秘密一生孤寂，至死亦耿耿于怀，牵挂万分。

    忽觉窗外略有动静，转头望去，却又未见一人，仁杰眉头一皱，心上一计，既然都是为这红尘六绝而来，何不来一招引蛇出洞。

    “墨雨，依杜太医所言，蛇王血和红尘六绝定然就藏于那普世殿中，事不宜迟，今晚我们就去将普世殿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出红尘六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