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第164章 天下归仁

成志看来，魏卓并不是坏人，绝对不会做蓄水冲城的恶劣事情，但是公主既然有这样的担忧，沙成志也只能派兵监视了，而且为了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反击。

    沙成志命令城中守军中只有五百人的骑兵出城，一旦发现寇兵堵截汉江水流、蓄水，必定立刻出击。

    此时，站在汉江边亲自指挥部下加固提防的魏卓满脸黑线。自从洞湖被掘开以来，魏卓便没有休息，他双目赤红，方正的脸上带着沉稳却有些阴鸷的神色。

    他是生气的，他生气自己十几年的兄弟竟然背着自己犯下了滔天的作孽！

    为了保护天柱山中的粮仓不受潮、浸水，右路统帅马步芳亲自带领部下掘开了群峰之中的洞湖，承载了一天暴雨的湖水宣泄而下，形成的山洪摧毁了天柱山下数十个村镇，数千人死于山洪之中，剩下的无数难民如蝼蚁般蔽入了庐江城！

    “该死的马步芳１

    魏卓一边指挥着部下冒雨加固堤防，一边大骂。他希望可以通过带着部下加固堤防来缓解一下马步芳所犯下的罪孽。

    水淹无助的村民，这种低劣龌龊的事情不是他魏卓的兵可以干出来的。

    天柱山阴暗的地牢中灯光如豆，却熏得整个地牢带着一股子烟呛的味道。

    铁菩萨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走进了地牢，看到了地牢中被单独关押的马步芳。

    铁菩萨跟魏卓是旧相识，自然也认识马步芳！马步芳和魏卓是当年边军的两个小头目，也是结拜的兄弟。铁菩萨来天柱山就是马步芳迎接的自己。

    当初迎接自己的时候威风八面的寇兵右路统军大帅，此时正一身邋遢的坐在昏暗腐臭的地牢中，等待死亡。

    “大师，我们先下去了１两名侍卫给铁菩萨打开了牢门，然后恭敬的退下去。

    地牢草堆上老僧入定般的马步芳听到铁门响动，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走进牢房的人，清攫苍劲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铁大师，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见马步芳还有心情调笑，铁菩萨苦笑一声，将手里的食盒放在了他面前，展开两个小菜和两壶酒，回道：

    “牢房门开着，你想走没人能拦住你１

    马步芳大笑一声，爽朗的笑容中带着狂放的潇洒，他拿起酒壶狠狠灌了一口，笑道：

    “多谢大师的断头酒１

    看着眼前这个只有三十岁，但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岁般苍老的汉子，铁菩萨叹了口气，道：

    “马兄掘开洞湖放水，只是因为怕粮仓受潮浸水吗？”

    马步芳不回答铁菩萨的话，也不去看他，只是就着两个盘子中的小菜吃了起来。

    “马兄是聪明人，但也是仁义之人，为什么狠得下心淹死山下那么多人？”铁菩萨继续追问道。

    马步芳僵硬的咀嚼着嘴里的饭菜，实际上他根本就尝不出饭菜的味道，因为他的心满满的被人命塞满了，是啊！山下数千居民死在自己手下，这种负罪感让他几乎崩溃！

    在所有的寇兵看来，马步芳掘开洞湖放水，降低了洞湖水位，便是为了保全天柱山中的粮仓。

    但是铁菩萨知道，马步芳绝对不会因为粮仓而放水杀人！

    “马兄难道不想告诉我吗？”铁菩萨在马步芳的身边坐下，认真的看着他问道。

    “三千八百条人命……”马步芳薄薄的嘴角抖动了下，嘴中呢喃，精光闪烁的眸子中也闪过几分灰暗颓败之色。

    “是啊，几十个村镇都被毁了，重建更加麻烦１铁菩萨半是感叹、半是激将的说道。

    马步芳却豁然转头看向了铁菩萨，眼神陡然锐利起来，问道：

    “大师觉得我杀孽太重？”

    “知错能改便可！无所谓杀孽１铁菩萨苦笑。

    马步芳笑了起来，笑容怆然：

    “大师觉得数十村镇很重要？我却不觉得！自从我跟随魏帅起兵以来，攻城拔寨，毁掉的村寨岂止千百座！我们自己称为义兵，但实际上只是寇兵而已１

    马步芳抓着酒壶灌下一口酒，继续道：

    “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我过够了！也累了，我可以一死了之，但是手下还有数万兄弟，魏帅还有十万部下！这些人何去何从？从前天见到大师的时候，我就知道大师是为了劝降而来的。既然大师都肯为公主劝降，那么我相信公主是可以托付之人１

    马步芳再次转头看向铁菩萨，眼光灼灼像是两团火，又像是要看进铁菩萨的心底一样。

    见到马步芳如此眼神，铁菩萨明白：马步芳是想从自己这里听到确实的回答！

    “是！我是为公主劝降而来，世人都说凤南歌是魔鬼！但小僧自从见到公主以来，却不曾见传闻中的魔鬼！只看到一个呕心沥血为国的劳碌公主！她会杀人，但杀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她会颁布各种奇怪的法令，但每一条都有益于民！前些日子公主颁布的养老银条例你也知道，但是你们不知道国库空虚成了什么样子！公主在忙碌之余还要绞尽脑汁的发明各种商品赚钱！试想哪一个皇室有公主这般拮据？１

    听到铁菩萨的话，马步芳脸上露出了轻松和释然的表情，但是细看之下会发现他脸上这种表情是决绝赴死之后的放开和释然心安。

    “公主我没有见过！但是我知道她的养老银，所以我愿意相信公主！我希望公主可以善待魏帅和十万兵１马步芳喟然道。

    铁菩萨皱起眉头，盯着马步芳问道：

    “但是这跟你掘开洞湖有什么关系？难道天柱山中的粮仓真的这么重要？”

    马步芳笑着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天柱山中粮仓乃我跟魏帅多年积攒，且地下洞穴适合存放粮草数年不坏！这些粮食保存下来，可以保证整个洛海吃一年有余！我掘开洞湖的确为了保护这些粮食，但更重要的原因是逼魏帅投降！逼所有的将领投降１

    马步芳说完，缓缓闭上眼睛，靠在了地牢潮湿粗粝的墙上。

    “铁大师还想不明白吗？只有掘开洞湖，水淹山下村寨，才能彻底孤立我军，大师也看到了，那些难民没有一个人上山避难，全都去了庐江，尽管他们知道公主在庐江１

    “另外……大师既然说公主是仁义之人，那么她必然不会见死不救，而且公主也做到了！我听说庐江接受了所有的难民！公主做的这些，魏卓都会看在眼里的！魏卓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已经开始敬佩凤南歌了！到时候大师只要多劝解，魏卓必然归顺朝廷１

    马步芳说完，缓缓起身，走到铁笼前，他看着狭长黑暗的地牢通道，开口道：

    “寇兵的路就像是这条地道，没有阳光只有黑暗和陷阱，归顺朝廷才是他们的出路！现在既然公主愿意招降、我便做这推波助澜之人！若我不出此下策，耿倔的魏卓不会轻易投降，不知还会死多少人１

    铁菩萨听完马步芳的话，他被深深的震撼了！

    在铁菩萨的印象中，马步芳一直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善战、曾经边关单骑独闯敌营、戮敌首而回，他知兵、魏卓三路大军，右路军可称天下精锐，他多才、马步芳除去担任右路统帅，还是魏卓手下第一谋士！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但是铁菩萨现在发现，马步芳身上最大的亮点是仁义！他为了十万寇兵的未来、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定，愿担罪人骂名，入阿鼻道地狱！

    “马兄仁义！请受小僧一拜１铁菩萨动容，双手合十，冲着马步芳行了一个僧家最隆重的礼。

    马步芳转过头来，憔悴的脸上依旧铁骨峥嵘，双目虽赤红却平静幽暗，如无波深潭，他开口笑道：

    “我这算什么仁义，只是阴沉谋士刁毒之计而已！凤南歌才是仁义，天下之仁１

    “公主能够得到马兄的赞美胜过朝廷百官称颂１铁菩萨诚心实意道。

    马步芳走回草堆上坐定，闭上了眼睛：

    “铁大师不要陪我这个等死之人！去劝解魏帅吧１

    铁菩萨站在马步芳面前看着他，却见马步芳已经闭目养神不再说话。铁菩萨心里长叹一声，也不多说什么，转身要走，就在他走出地牢的时候，却听到身后的马步芳呢喃：

    “天下归仁……”

    铁菩萨不知道马步芳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提醒自己，但他知道马步芳说的这句话包含了怎样的意思。

    天下归仁……公主杀戮很重，但仍是仁义之人，只是公主却要忍受人间疾苦劳碌、为国为民不眠不休。

    而马步芳……他同样有着仁义，却注定要落得身首异处、骂名流传的下常

    因为掘开了洞湖，马步芳难逃一死，魏卓之所以没有杀他，是因为魏卓跟他情深，但不管是魏卓还是十万寇兵，他们都知道，马步芳死定了！

    “仁义之人注定辛劳忍辱命１走出昏暗的地牢，看着漫天的雨幕，铁菩萨仰望灰色苍穹，发出一声苦笑，或者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