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李存勖总会在化形时旁敲侧击,言语试探朱友恭为何如此痛恨大唐。
“当今圣人如何?”
他假装自己是一无所知的小狐妖,想了解这个世界。
“空有大志而无能。”
朱友恭毫不留情地嘲笑。
“换个圣人便是。”
李存勖继续说道。
“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
朱友恭拿出心爱的长弓,细细擦拭着,眼中恨意充满锋芒,哪怕是嘴角的笑容也带不了丝毫暖意。
“当年袁天罡与李淳风的预言即将实现,的确该换圣人了,不过新的圣人定不是大唐的延续者。”
“这句话,我没听过。”
李存勖知道袁天罡和李淳风,却没听过这句预言。
朱友恭皱了皱眉,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听到的,好像生来就知道这句话。
“你刚刚化形,当然没听过。”
但朱友恭却嘴硬着反驳。
大唐必亡,不只是因为预言,更是因为他对大唐失望透顶。
失望积攒多了,就成了绝望。
绝望之后,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恨。
经过无数磨难后,他的恨意愈演愈烈。
如今家破人亡,孤家寡人一个,这种恨更是成了执念。
一切悲剧的源头皆是因为这个破败无用的唐廷。
如历史洪流中其他朝代一样,从开国到亡国,左右不过百年。
唯有改新革代,用血洗清淤积的腐朽,才能让这片江山焕发生机。
李存勖无力地转过身,走向门外,仰头望天。
天命究竟是什么?
若是命运无法更改,为何太宗转世后还会恢复记忆,哪怕十分短暂。
又为何,自己会遇到小黄鸡,得知未来之事,被赋予重任,将力挽狂澜,拯救大唐呢。
这个问题不能深想,反而会迷惑自智。
他只要尽力,总有一天太宗转世会幡然醒悟,不再执念于反唐。
一只白鹘飞过天际,带回了朱温的回信。
朱友恭放下沉重的心事,收回信件,粗略一看。
自语道:
“义父不顾疫情,竟还想回汴州吗?”
李存勖听后,压在心底的恨意涌出。
朱温要回汴州,不是正好吗?
他寻机会,再去杀朱温给长兄报仇。
这几日,城中疫情有所缓解,但染病的那些人依旧无药可治,只能拖着病体等待奇迹降临。
但更多的是绝望,等死罢了。
自称是宗圣观弟子的鸿泽道士入了东平王府,向东平王嫡子朱友贞献上丹药,自称此丹为“二圣救苦避瘟丹”,可解世间所有疫病。
朱友贞多疑不轻信于人,故而先是让鸿泽道士在府内暂住几日,问起要了避瘟丹后,打算用住在偏院的小妾王氏试药。
东平王朱温的小妾王氏。
正是李存勖前些日子施救的那名女子。
也就是那被朱温厌恶的庶子朱友珪之母。
“王氏……你这条命也就这点用处了,不然早就把你杀了!”
朱友贞守在阿娘张惠的床榻边,亲自端碗喂药,同时咬牙切齿着说道。
张惠轻咳几声,推开苦涩的药汤,劝道:
“锽儿,莫要杀生造孽了……”
朱友贞却眨了眨眼,又大又圆的杏仁眼中满是纯粹的天真,嘴角扬着天真稚嫩的笑容,全然没了刚才的狠厉疯狂。
他甜甜地叫着阿娘,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锽儿没有杀生,那王氏明明自己染了病,久病不治,自然会死啊——”
张惠看着那纯真无暇的笑容,心却狠狠发颤。
他很清楚,是锽儿吧自己吃过的剩饭给了王氏,王氏才染了和自己一样的疫病。
她一心向佛,为何生出这样如恶鬼的儿子!
等朱友贞离开的空档,张惠叫来一个婢女,气若游丝地吩咐道:
“我不能眼看着锽儿执迷不悟,我佛慈悲——
你趁机去把王氏和其子放出府吧,寻个郎中找个住处,莫要留在这里了……”
说着,张惠拔下头上的金玉簪子,塞到了婢女手中。
婢女犹豫着应下了。
却在刚出门时迎面撞上了朱友贞。
朱友贞眼尖,发现了那金玉簪子。
他眼中划过一抹锐利的凶光,拔出随身携带的精美匕首,冷光乍现。
“你偷了阿娘的簪子。”
婢女吓得瘫倒在地,声音颤抖发虚。
“不是偷的…是……”
朱友贞没有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张惠听到门外的那声惨叫,心狠狠地纠在一起。
朱友贞拿着沾了血的簪子,又回到了张惠床榻边。
入夜后,李存勖化身狐狸潜入茫茫夜色中。
这几天他试图去找到那个道士,阻止那道士用有毒的假丹药骗人。
可朱友贞极其重视那道士,派了不少王府护卫重重把守。
一来是保护,二来也是为了监视和控制。
李存勖不得不另寻他法。
既然阻止不了道士骗人,那他尽快找到真正治疗瘟疫的良方不就好了。
——小黄鸡,有没有哪种灵兽的肉可以治瘟疫的?
他在心中问道。
【当然有,不过世界之大,能治疗瘟疫的灵兽,哪有那么容易碰到。
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巧正好在汴州啊】
它才不信宿主天天有狗屎运呢。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存勖不想放弃。
王府内。
床榻上的“朱友恭”睁开双眼,起身下榻,披上外袍出了门。
一路走向王府后宅的偏院,离小妾王氏所在越来越近。
护卫集中在另一处,故他能畅通无阻。
李世民望了眼灰蒙蒙的夜色,心中暗叹:
朕的大唐,天灾人祸俱全,想要力挽狂澜实在不易。
他望了眼偏院大门,耳边夜风刮过,吹来一声悲怆的呜咽。
“阿娘——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去求朱友贞,求他给你找郎中治病!”
朱友珪哭得泣不成声。
小妾王氏摇了摇头,绝望道:
“去了也没用的……”
“那我去找义兄和姐姐——阿娘等我回来!!”
朱友珪倔强地跑出院子。
哪怕濒临死境,他也要拼命去挣扎!
刚出院子,朱友珪就碰到了恢复记忆的李世民。
“义兄?”
朱友珪一愣,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黝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李世民猜到了院内发生的事,眼中精光一闪,道:
“可要为兄帮你找个郎中?”
朱友珪回过神,连忙点头如捣蒜。
“义兄,若是平时,我不会轻易求人,只是阿娘她突然病情加重……”
“放心,你娘不会有事的,有义兄在呢。”
李世民抬手摸了摸他的脑瓜,揉了揉毛糙粗黑的头发。
语气轻缓又有力,很有安全感。
朱友珪眼中泪光闪烁,感激不已。
“义兄你真是太好了——这么多年,除了阿娘,也就你和红发姐姐关心过我!”
想到红发姐姐,朱友珪黑瘦的面颊染上一抹不明显的红晕。
红发姐姐?
李世民愣了片刻,搜寻脑中记忆,这才浮现出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
“好了,你先回去陪你阿娘,我去帮你找个郎中带进府内。”
李世民说完便转身离去。
背过身的那一刻,他面色一变,眼中染上一抹沉重的情绪。
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脸,的确是美艳无双。
可五官长相的感觉却莫名熟悉。
他闭目沉思了会儿,于黑夜中漫步,再次睁眼,月光映在眼中。
一个女孩的幻象浮现在他的眼前。
她是他亲自抚养在左右的女儿,晋阳公主李明达,幼字兕子。
兕子薨年十二,还未长大便与世长辞。
思及此处,李世民垂眸吸了口气,心头抽痛,不忍红了眼眶。
也许是巧合吧,狐妖化形后的模样与兕子形似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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