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的罗曼·威廉姆斯男爵,真的非常……
小心眼。
他是迫不及待地要……
赶他走。
就为了……
别人送的一把剑?
所以,当泰尔斯呵欠连连地收拾好包袱,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您确定不要试试这身?这可是我们小队最好的缴获呢,您再看看,鲜艳夺目的大红色,铺满胸膛的亮金粉,连袖口和领子都是镶金的,怎么会庸俗呢?连灰杂种们都超喜欢的呢!连我们男爵自己都舍不得穿……”——用异能控制着衣服摆出各种体位和姿势、一脸讨好的蛇手),跟在蛇手身后,走下鬼王子塔阴森恐怖的阶梯时,他忍不住对身边的空气低声抱怨道:
“你知道,根据那封信,传说之翼曾经是海曼王子的信使。”
“想象那家伙顶着一张臭脸,四处跑腿递信的样子……我的天,连陨星者都比那家伙可爱……”
想到这里,泰尔斯忍不住把怀里的“警示者”长剑抱得更紧了一点。
几秒后,空气里才传来一句微不可闻的嘶哑回答:
“但……那也是张好脸。”
泰尔斯登时语塞。
看来,他的伯父,海曼王子,大概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
泰尔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鬼王子塔,突觉一阵阴风阵阵。
而他的前方,硬是要帮王子背行李的蛇手则格外珍惜和王子待在一块的每一刻,喋喋不休地向有兴趣的(其实泰尔斯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王子介绍西荒和刃牙营地的方方面面:
“哦,既然您问起来了,那我得说,别去惹那些雇佣兵!我是说,虽然都是拿剑卖命的,可是他们喏,诶唷,那群贩剑的可都是变态啊,噫,鬼知道逃来营地以前是不是杀人犯出身,为了钱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不像我们,我们都是为王国服役的好士兵,正直、忠诚、遵纪守法、有责任心,有正当身份哒!”
大概是搞清楚了王子的好脾气,蛇手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倒是他身后的怪火和迷眼下意识摸了摸脑袋,看向别处。
说话间,他们终于走出鬼王子塔,跟塔下同样装束的星尘卫队会合——明显也是“怪胎”们的士兵。
蛇手浑然不觉两位属下的表情,兴奋地一挥手。
“还有,既然殿下您问起刃牙营地里的酒馆……”
他身后的灵刃猛地抱起一个酒瓶,别扭地用瓶口使劲地顶着胸部下缘,姿态霸道地走上前来,挤出一个一看就知道是昨天才对镜子练出来的夸张笑容,用盯猎物的眼神看向泰尔斯。
“咳咳,虽然不能带您去,但我还是不遗余力地为您搞来了好酒,绝对是西荒数得上的,只是请记得我们这几天里对您的……也请您原谅昨天的意外,但请相信我,我才不怕那些大老爷们呢,只是那个臭屁公爵来得太突然了,要知道,为了您,我可以……”
面对着蛇手一脸期待的表情,泰尔斯只得在空地上尴尬地推拒着灵刃热情地送来的酒瓶——这很不容易,因为你要在推开酒瓶的同时避开她的胸部。
“不会吧,哇哦,我是说……额,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会喝酒……”
但尴尬的气氛很快就告一段落了。
“蛇……额,队,队长?”
怪火疑惑的声音传来,泰尔斯和蛇手同时停下动作。
街头巷尾的鼎沸人声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鼓点般的马蹄声。
怪胎小队的成员们倏然变色。
同样疑惑的泰尔斯拨开蛇手,凭着不错的视力,看见了一面从远处堡垒间缓缓升起的旗帜。
“那是……”
那面旗帜下,在街头巷尾里显现的,是一队队盔甲锃亮,坐骑威武的骑兵,四列纵队,有条不紊,向着鬼王子塔行来。
不下百骑。
而领头的那面旗帜绘着的是……
“单翼乌鸦。”
队伍中的迷眼不无疑惑地道。
单翼乌鸦。
泰尔斯心中一动,想起跟丹特的大剑们在荒漠里的遭遇:
“是那支突击队,‘迅雷的乌鸦’么?”
灵刃脸色一僵:
“落日啊,别又是他们!”
这一下像是点燃了什么,怪胎们惨叫起来,抱怨声此起彼伏:
“那这一路上吃喝嫖住还有个屁的油水……”
“尼玛,六成,上次那批货他们要了六成,六成啊!”
眼见骑兵的队伍越来越近,怪胎们口无遮拦的嘈杂中,蛇手皱着眉头安抚他们:
“好了好了,雷鸦就雷鸦,又怎么了,何况我们这里有王子,他们不敢怎么样……”
可是人群中,一直啃着某块面包的怪火摇了摇头:
“不。”
“仔细看他们的鸦旗。”
怪火的眼里带着奇异的神色,啃了一口面包,指着越来越近的大旗:
“镶着金纹。”
怪胎们齐齐一静,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
啪地一声,灵刃手里的酒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但已经没有人在乎了。
“不会吧……”
背着王子行李的蛇手滑稽地赶上两步,瞪得浑圆的眼睛死死地定在那面旗帜上。
下一秒,蛇手倒抽一口凉气。
“我了个——”
这下泰尔斯也看清了:确实,旗帜的边缘镶着金纹。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蛇手痛呼一声,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回转过身来!
“快快快,队形队形!把甲胄都穿好,怪火你别再吃了!灵刃,把你的胸塞回去,不能输了气势!”
灵刃、怪火、迷眼……整支怪胎小队们乱糟糟地动了起来,像是见到了怪物一样。
留下一脸不解的泰尔斯:
“我不明白?”
蛇手急匆匆地安排着属下,居然没顾上泰尔斯的询问:
“再去个人通知男爵大人,我的妈啊……”
泰尔斯只能清了清嗓子,吸引他们的注意:
“所以,嗯,你们,跟迅雷乌鸦有仇?”
踢了迷眼一脚后,蛇手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的他立刻变幻出谄媚的神情:
“不,殿下,‘迅雷的乌鸦’只是乌鸦卫队第二队的外号——雷鸦全是征召兵,一色儿的泥腿子和大老粗,鸦哨轻骑的比例不多,我们才不怵他们呢。”
蛇手回过身,看向越来越近的骑士队伍。
只见他举着食指,咬牙切齿,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但这群人,您发现了吗,他们从装备到坐骑的花费……几乎全员都是鸦哨——不比常备军里威廉姆斯大人的亲卫差。”
泰尔斯眯起眼睛:果然如他所言,马上的骑士们眼神犀利,动作利落,胯下坐骑精神,毛色光亮,更是从刀剑长矛到弓弩羽箭,装备齐全。
但他还看到了更多:高高在上的单翼乌鸦旗后,还有着至少十面旗帜。
闪电、蜘蛛、巨斧……这些旗帜上的图案与纹理不一,只是稍矮一头,跟随着乌鸦旗缓缓而来。
王子皱起眉头。
“至于他们的金纹旗……殿下,这不是雷鸦,而是乌鸦卫队的……第一队。”
蛇手的眼里透露着忌惮和敬畏:
“在西部前线,我们叫他们……”
“头鸦。”
头鸦?
泰尔斯看着失态的怪胎小队,他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举着金纹单翼乌鸦旗的队伍,来到了他们的不远处。
骑兵们分成三队:
一队从两边环绕而来,散开站定,占据了空地的边缘和要道,看样子是习惯性地布好哨岗;
第二队则全是举着旗帜的士兵,以金纹乌鸦旗为中心的他们横向拉开,熟练地站好位置,争取把每一面旗帜都显露出来;
第三队也是看上去最不好惹的骑兵们则成两列纵队而来,快要接近怪胎们的时候齐齐停步,转身向两侧散开,再回马面向彼此,站出一条通道。
看着他们整齐的步伐,泰尔斯不由得想起六年前的复兴宫,那里的岗哨和卫兵大概也是如此。
“我勒个去,至于么,搞得还挺,挺……”迷眼抱怨道,但他又看了一眼周围威风凛凛的骑兵们,嚣张的语调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面对这群气势十足的“头鸦”,再看看怪胎们站得七零八落的队伍,蛇手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队伍的后方,停驻在原地的骑兵们熟练而优雅地勒马退后,让出一个装束不一般的贵族骑士。
骑士年纪不大,三十许岁,面相坚毅沉静,他穿着金黑两色的甲胄,骑在马上的身姿挺拔而坚韧,透露着一股与混乱的营地格格不入的气质。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拨开看得有些走神的怪胎们,走上前去,蛇手愣了一下,赶忙三两步跟上。
贵族骑士远远看见了泰尔斯,他利落地翻身下鞍,身后的骑兵们也说好了似的纷纷下马。
壮年的骑士把马缰跟腰间的佩剑一并交给属下,向他们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自己则孤身走过属下站出的通道,走进怪胎的阵型。
蛇手紧张地抬起胸膛,清了清嗓子,准备说点什么。
“那个,啥,这是……”
但骑士却是像是根本没看见他,只是自顾自地掠过蛇手身旁,目不斜视。
一个站在左近的卫兵面无表情地看了蛇手一眼,后者顿时脸色通红,所有的话都憋在嘴里,说不出口。
他的手臂几度抬起,似乎犹豫着要不要拦下对方,却终究没有勇气上前一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骑士向前走去。
只见贵族骑士不管不顾,一路向前,在看上去颇有些寒酸的泰尔斯面前停下脚步。
他默默看着泰尔斯,眼神清澈,读不出情绪。
泰尔斯则微微蹙眉,细细打量着年轻骑士胸前,那个单翼的乌鸦图案。
“尊敬的泰尔斯王子。”
贵族骑士轻轻开口,嗓音平稳而好听。
只见他握紧戴着铁手套的右手,贴在左胸,微微点头,礼节恰到好处而无可挑剔:
“复兴王敕封,开国十三伯爵的继承者。”
“王国的警醒者,西荒的监视人,翼堡的守卫官。”
壮年的骑士抬起头,表情淡然。
“德勒·克洛玛。”
怪胎里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名为德勒的骑士脱下右手的铁手套,向泰尔斯伸出手掌:
“为您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