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般高高在上、自然而然的命令口吻,却激起了九皇子骨子里的傲气。
没有人认为此事可以善了,还没有交手,你为什么就认定我会输,认定你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是不应该藐视我。
于是青瞳怎么发过来的诏书,他就怎么给她送了回去。你那边有敌人不能抽身,我这边也有敌人不能抽身,你命我御敌,我也同样命你御敌,你说我打败敌人你会从轻发落,我也说你打败敌人可以换得我手下留情。
这真是……很绝!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气势上,显宗皇帝并没有输给武仁皇帝。
“众卿还有没有问题?”苑瀣沉声问道,眼睛在朝臣脸上一个个扫过去。
下面一片安静无声,大家都突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像个笑话一般的显宗皇帝,其实也颇具威严。
“既然没有异议,诏书今天就发出去吧,我们来谈论下一件事。”苑瀣收回目光,转口道:“关中有关内侯元修的四十万军队挡着,暂时不必考虑,但是我南部九州的西瞻余部肆虐嚣张,南诏也颇不老实。西瞻这边先帝之前已经有了妥善安排,由江泽路行军主管常胜带兵追击,朕将西北军拨出一半听常胜调遣。众位爱卿,谁能推荐个能与南诏作战的将领?”
好些人都抬头诧异地看着他。他还真准备打南诏和西瞻余部?现在莫大的危机就在眼前,很可能他的诏书前脚送去关中,后脚关中四十万军队就来围剿他了。他还不赶紧利用这点时间多多积蓄力量,将能调动的兵力全调动起来。关中军远来劳累,而他们却有京都江州等地的坚强防御可以依靠,此长彼消之下,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如果此刻他还调兵出去打南诏,还要剿除西瞻余部,岂不是自杀行为?
他还真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元修只是他派出去带兵的大将了?他也不想想,元修能听他的吗?
“咳……”吕慧安干咳了一声,“陛……陛下,关中四十万大军受元修蛊惑,不可轻信,陛下要防止万一,不可在此时调离西北军。”
苑瀣淡淡一笑:“朕既然和元修说了朕这边有战事无法抽身,岂能骗他?”
“陛下!”吕慧安急道,“陛下肯给元修机会,就怕他一意孤行,有负圣恩,不思抵御外敌,反而引兵回京,意图不轨!陛下还是集中兵力,早做防范才是。”
“那是他的事。”苑瀣将手一摆,声音沉了几分:“朕已经决定,此事不用再议!南诏方面众卿若是没有合适人选,朕就任命西北军副将方克敌带兵征讨南诏,给他三日的时间整顿,三日之后,众卿早朝之后莫走,随朕一起,午时在得胜门为方将军送行!”
现在这些拿着小心说话的臣子,就在不久以前,还没有几个人对他尊敬,那他也没有必要尊敬他们了。当皇帝的虚心纳谏也要看什么时候,现在这个商量下去肯定没有结果的时候,苑瀣也不想听他们啰唆了。
当日散了早朝,众多大臣从太和殿走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是铁青一片。人人都心事重重,个个都又重新考虑自己的效忠问题了。
京都朝臣是大苑权力核心,京官也是从各地无数不见硝烟的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胜利者,他们中很多人都是隶属大家族,几代为官,大部分都暗中拥有保存家族的隐藏实力。这实力或是十分可观的财物,或是关键时候可发挥大用的死士,或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秘密消息,或是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等等。一家或许无济于事,但是无数人齐心合力,这力量就不可小觑了。这是家族的最后一步棋,不到生死关头是不会拿出来用的。如果不是他们误以为青瞳已死,随波逐流地站错了队,现在就到了关系整个家族兴衰荣辱的关键时候,这些力量还不会拿出来用呢。
九皇子虽然明面上的胜算很小,但如果能对他们言听计从,乖乖做他们的挡箭牌、做他们的幌子,他们也不吝惜在这个存亡关头将家族用来保命的全部实力拿出来,那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可是他倒好,这个时候玩起金口玉言、朝纲独断来了!居然来了个谁说话我也不听、真把自己当成说一不二的皇帝,不去防范关中军,倒把身边最大的依仗西北军也调出去一半去打西瞻了。
他难道不明白,西瞻那些余部或许可以打垮,但他也肯定会被关中军打垮吗?他找死不要紧,自己整个家族岂不是跟着一起陪葬?恨只恨他们为了激起九皇子和青瞳对敌的胆量,已经或多或少将自己手中的底牌透露给他知道了,等于和他拴在一起了。如果青瞳现在身边没有足够依仗的势力,他们现在效忠还来得及的话,估计一天之内,朝臣就能倒戈八成。
六
京都元帅府内,霍庆阳站在校场边,看着一排兵器架子发呆。一阵冷风吹过,将他满头银丝扬起,霍庆阳微微紧了紧衣襟,似乎有些畏寒。
突然,一件还带着体温的银狐皮大氅搭在他肩上。霍庆阳眼中精光一闪,猛然转身,却见显宗皇帝正看着他微微而笑。而显宗皇帝只穿着单薄的长衫,显然那件银狐大氅本来是穿在他身上的。
“陛下!”霍庆阳躬身施礼,“您几时来的?怎的没有人通报?”
“是朕不让通报的,元帅不用怪下人无礼。长久未见,朕只是来看看元帅。”他向前走两步,在一个木桩子上坐下,然后冲霍庆阳招招手。霍庆阳略一犹豫,也在他身边的桩子上坐下了。
从那一日交出景帝遗诏之后,霍庆阳一夜之间华发满头,显然是内心受了极大的煎熬。他是拥立苑瀣登基的大功臣,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上过早朝。无论是苑瀣登基最初齐声称颂的时候,还是后来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他都一概不管,军营也不去,只是待在自己的府中一步不出。
“元帅。”苑瀣还用以前的称呼招呼他,“朕让方克敌带兵去打南诏,胡久利啊,李书文啊,这些人都一并跟去吧。西北军里面,方克敌算是智勇双全的人物,这些人也服他,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积攒些军功,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有升迁的机会了。”
霍庆阳微微点点头,不说话。
苑瀣轻描淡写地道:“元帅,你和他们不一样,南诏成不了气候,光是打南诏的功劳怕是抵不上你为朕做的事。朕这里有一份京都官员隐藏实力的册子,你带着去捷州找她吧。”
霍庆阳肩头微微一动,找她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都知道。
“陛下……”他嗓子干涩,几乎不能开口。
苑瀣做了个打断他的手势:“元帅,你不用说了,是朕对不起你。朕本来还希望能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的,元帅你、胡久利、方克敌,我们西北军的兄弟……朕本来还以为朕能给大家好处的,谁知却差一点把你们都害了!”
他怜惜地看着霍庆阳一头雪白的头发,霍庆阳内功精湛,如果没有这个变故,大概六七十岁也未必有白头发吧,可是现在,他才刚刚四十岁,便已经发白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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