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共也才那么点时间,寻常人只怕还在搜肠刮肚呢。
黄无咎能够书完一首七绝,还写的十分应景,的确不负蜀郡解元之名。
不过高密王一派的人固然抓住这点大加赞赏,孟家彦等人却个个态度冷淡,只说:“先不忙叫好,还得看过盛恒殊的。”
这时候郦圣绪也将黄无咎的诗作搁到一旁,拿起底下一张白宣,才扫了一眼,就轻轻“噫”了一声,说道:“这字真不错。”
他作为此地东主,生母舞阳长公主又是力求游走各方而不选择任何一方,按理是不会轻易在目前这样的局面里表态,更不会出现厚此薄彼的做法的。
然方才没有夸奖黄无咎的书法,这会却称赞了盛睡鹤,元流光固然一皱眉,孟家彦却露出欣然之色,专门探头过来看了眼,就拊掌道:“遒媚劲健、铁画银钩。无怪表弟你这样的眼光,也会出言称赞,果然好字!”
又跟元流光说,“元侯爷,算算年纪,盛恒殊比之黄子越年纪还要小上几岁的吧?论到这字,黄子越可真是徒长了这些年啊!”
元流光既然要隐瞒他与盛睡鹤的渊源,自然要把这针对的戏份做足,此刻就沉下脸来,嘿然说道:“此刻是在比文才,又不是书法上较量高下……何况书法只是小道,端正得体也就是了,春闱取的可是文章!”
郦圣绪没理会他们这番争执,朗声将盛睡鹤所作之诗读了出来:“夜深灯未央,
琼粉翻霓裳。
万里鱼龙舞,
一点魁花香【注1】。”
读完之后不待任何人点评,先自叹道,“我之前说作诗就好,律诗绝句都可以!结果看到黄子越弄了首七绝出来,已经有点后悔了。谁知道这盛恒殊还要过分,直接拿了个字数最少的五绝敷衍!你们好歹都是解元,才学肯定是有的,又何必藏着掖着不肯展露,矜持至此?”
“虽然只是一首五绝,却志存高远,也不能说敷衍。”孟家彦慢条斯理道,“‘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看似说今晚,实则暗指春闱,天下士子莫不希望鱼跃龙门,然而魁首终究只有一个啊!”
魁花是梅花的别称,盖因梅花位居二十四番花信之首,这个别称在诗词中其实很罕见。
前人吟咏元宵的诗词,也有提到梅花,如“千点寒梅晓角中,一番春信画楼东【注2】”、“梅腮翻白后,柳眼弄青时【注】3”、“东风著意催梅柳【注4】”、“梅梢一寸残红炬,喜尚堪、移照樱桃【注5】”、“便做元宵好景夸,谁解倚梅花【注6】”、“冻雪才消腊梅谢【注7】”,都是直言花名的。
就算跟元宵无关的诗词,提到梅花也鲜少使用“魁花”之名,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注8】”、“芳心恐负,正酒醒天寒时候。唤鸦鬟招鹤归来,请与冰魂守【注9】”、“凭仗幽人收艾蒳,国香和雨入青苔【注10】”、““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注11】”、“雪里冰枝破冷金,前村篱落暗香侵【注12】”、“江南烟色正愁绝,一枝唤醒罗浮魂【注13】”。
盛睡鹤写“万里鱼龙舞,一点魁花香”,而不是“万里鱼龙舞,一点梅花香”,说好听点,是孟家彦讲的志存高远,但配合他方才被元流光质疑才学这点来看,就很明显有挑衅、反抗的意思了:你认为我才华不及蜀郡解元黄无咎,没有同他相提并论的资格,但我所图可不是跟一个区区科考大郡的解元比,而是这万里河山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状元!
孟家彦之所以会帮盛睡鹤说话,可不是因为听说盛惟乔跟盛惟妩姐妹颇得孟太后喜爱,甚至有意撮合盛惟乔与孟归羽,更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广爱才心切,不计较自己嫡亲表弟高承烜出的岔子与盛睡鹤脱不了关系,却是因为他今日来这不夜阁,乃是为了给高承烜撑腰的。
结果现在高承烜出了岔子,不能上来了,他既不愿也不甘心就这么铩羽而去。正好盛睡鹤受到了元流光的为难,孟家彦也就顺水推舟,将这士子推上去代表孟氏同高密王那边的黄无咎打擂台了。
至于说元流光提醒的盛睡鹤并没有明确表态投靠孟氏,孟家彦先给他好处会不会有去无回,孟家彦觉得这个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盛家的门楣,即使同已故的周大将军有那么点渊源,跟他们孟氏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也还罢了;既然拿了他们的好处,还想就此脱身,哪有那么容易?!
如今察觉到盛睡鹤诗作中的桀骜自负,以及对元流光的犀利还击,孟家彦顿觉愉悦,本来只是想利用这士子的,此刻看盛睡鹤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亲切了几分,含笑道,“相比之下,黄子越所谓‘谁教叆叇落绛河,飞去紫台入苍茫’,就过于虚无缥缈了,不够脚踏实地,凡尘气息太少,倒是大有放白鹿于青崖、访灵仙于幽深之意,未入世,先思退,可不是年轻士子该有的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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