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虞美人穿了条藏青色的裙子,裹了件黑色过膝的呢子大衣,一双黑色短靴,一个五十多块钱买的手袋,就这么赴约了。
如果是参加个什么活动亦或是公开的晚宴,她是一定会注意着装和修容的,但这种同学聚会只要得体就行了,她从来也不是个喜欢攀比的人。
聚会地址选在荷咉大都,虞美人是道奇送去的,歧本要求的。
进了套房,一群人迎了上来,对虞美人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热络的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这让她很不自在。
“还是咱们美人命好啊,你们说说在场的谁能比得上人家?”有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说。
虞美人看了她一眼,不记得自己的同学中有这样一张脸的,仔细看了看,发现了她笑的下巴都突出来了,到那个程度要说没塞东西她是不信的。
“劳姿姐是有这个比较的资本,只是天妒红颜……”有人说。
现场因为这一句话陷入了阒静,所有人约定好一样低头默哀,这场面,知道的是在缅怀逝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传销组织成员在接受洗脑。
五年一个分水岭,更何况他们之间已经断联系超过了五年。虞美人不记得劳姿生前跟这帮同学有什么联系,只记得毕业后,在劳姿最落魄、一天跑三个剧组接女N号的戏时,这帮同学在论坛上嘲笑过她,用最不堪入耳的言辞。
所谓同学聚会,就是一个变相的装逼盛宴。虞美人不敢说她比现场谁混的好,但也足够有装逼的资本了,所以她一开始拒绝了。她不想成为别人梭巡打量的目标,也不享受别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尤其这个别人还是朝夕相对四年的同学。
默哀告一段落,开始三五成群的寒暄了,男的聊股票,房子,车子,女的聊男人,化妆品,名牌包。虞美人被三男两女围在中间,手里的高脚杯被他们的轮番碰着,话说的都差不多。
“还是你跟劳姿关系最好啊,她走时把那么好一个角色都让给了你。”这话咋一听是在感慨两个人关系好,再一听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虞美人弯了弯唇角没说话。
“美人的男朋友怎么没来?邀请函上不是说了可以带家属吗?这么厉害的男朋友也不带来给我们看看。”
虞美人扫了眼套房内的人,说:“好像也没带家属的,是只有我那张邀请函上写了‘务必带家属’这五个字吗?”
跟她说话的女人一个哑口,干笑了两声转移了话题:“前两天看到一个报道,说隽灵枢被黑有内.幕,我当时这八卦的心啊非让我去了解了解实情,打听了两个导演,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虞美人倒是配合。
“说是有人啊抢了隽灵枢的男朋友。你说这年头,不要脸的女的越来越多了,卖卖可怜撒撒娇就嫁入豪门了,也不管什么道德啊什么做人的基本原则啊,这个社会这么下去,迟早完蛋。”
她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本事还不赖,旁边的几个小虾米都开始往虞美人身上瞄。
虞美人心里则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这大概是她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回去得跟隽灵枢讲讲。
“这年头,就得像那些女的一样不要脸才能有机会上位,不过咱们这种恪守本分的良家小女子哪儿干的那不要脸的事儿?要活儿好,又懂得趋炎附势,知道谁最有钱,知道谁在圈子里地位最高,还得削尖脑袋往那帮人跟前凑……咱们是不行啊。”又有人附和。
虞美人听她们说话都替他们累,她转过身去,又听见别的声音:“唉呀,你这是Burberry今年秋冬款的高定啊?这个颜色真不赖。”
说这话的女声对面是一个穿着Burberry风衣的女人,她一脸得意:“我老公非要给我买,我说我有的穿就行了,他不干,说什么我要是不体面就是给他丢面子。”
“真羡慕你嫁的这么好。”
“哈哈哪有啊。诶,你这手环……”
“上次去第五大道逛街,看着喜欢就买了,Cartier的这款粉红金一直很畅销,我那些闺蜜都是全套戴的,我就没法跟她们比了,人家国内外房子都是大几套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交流声音不小,很快就引了更多人过去,炫耀大赛一触即发。
虞美人是插不进去嘴,也没那个兴致,就走到了窗边,坐下来,看着外面的阴沉的天气,想起昨天道奇说今天有雨。
一个男人这时候走上前来,落座在虞美人对面:“可以坐这里吗?”
“请便。”
“你都没怎么变。”男人说。
虞美人笑了下:“女大十八变,过了十八也就这样了。”
男人没有应这个话茬,继续自己的话:“还是像当年那样好看。”
虞美人听到这话挑起了眉,这难道是当年的一个追求者?她抬眼看了他两眼,知道他是谁,但不记得他有跟自己表达过爱意。
“你肯定不记得我。那时候追你都得先经过劳姿那一关,她就像是你的……你的管家婆?哈哈,反正差不多吧。”他说。
虞美人知道劳姿当年经常给她筛选追求者,然后把她认为合适的人引荐给她,其余入不了她的眼的直接Pass掉,虞美人那时候对恋爱没什么概念,也就无所谓她这么搞,换种思路来想,对她来说还算省事儿了呢。
“那时候我觉得她说的很对,我又穷,长得也不帅,凭什么喜欢你啊,然后我就这么放弃了,后来就开始发奋图强,这些年一直在国外,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吧?”
虞美人笑了笑。
“我做投资的,投资知道吗?”
“听说过。”虞美人随意的说。
“哈哈,听你这口气就是不懂,没事儿,改天咱们单约,我给你讲讲。”
“行啊。”
“你不知道,去年行情忒不行,我一比一杠杆投了五百多万,全套了,幸在后半年做股指往回捞了点,我啊也就是主攻期货的命了。听过福缘黄金吗?国内最牛逼的……”他的兴致似乎被提起来了,开始滔滔不绝。
虞美人皱眉回忆了一下,好像在工作区的垃圾桶里看到过有这四个字的企划案,歧本只看了眼名字就扔了,说忒土。
听他逼逼叨叨十来分钟,虞美人都快睡着了,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了,男人才终于走开,到了圆桌前他挑了俩位置,招呼虞美人落座。
虞美人看了眼手表,距离隽灵枢和阮嘤到她家还有一个小时,这会儿走的话可以赶在她们进门前迎一迎,这样就避免了屁事儿特别多的隽灵枢挑眼,“那个,我还有点事儿,饭就不吃了,见见同学们就行了。”
之前跟虞美人相谈甚欢的男人起身硬把她拉到自己的座位旁边,“啥事儿能比同学相聚更重要?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虞美人被他按在了椅子上,这帮同学也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着,死乞白赖的让她留下来吃饭。
这帮不安分的女人在看到虞美人这身素净的衣服和寡淡的态度时,就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和歧本在一起了。按照媒体通稿上所说,两个人应该是非常高恩爱,可虞美人这神色怎么看怎么心虚,而且,听服务员说虽然送她来的是一个男人,但却不是歧本。
再加上这几轮寒暄,她一点自己的近况都没说,根本就是应了她们的猜测,虞美人根本没有和歧本在一起,不仅如此,看她那十几块钱的包,应该也混的不怎么样,突然一下子火了还不是沾了劳姿的光?劳姿要是不死,她能这么快就被众人熟知吗?劳姿要是不死,她能拿到杀死天使那部片子的女主角?
恐怕网上的热度和高人气的背后是只纸老虎,那些她和各种大咖相识相知也不过是各个媒体断章取义外加以讹传讹的结果。
这么一想,她们就生了让虞美人难堪的心思,这女的太会炒作了,还如此之不要脸的把自己跟歧本炒到一起去了,怎么一个贱字了得?
“哟哟哟,美人这是要着急回去找男朋友啊?距离他刚送你来才多长时间啊?”有个大波浪.女人冲虞美人笑着,脸上粉糊的太多,一张嘴就掉一层,不知道是用的谁代言的粉,以后可以搁黑名单了。
“歧先生日理万机,竟然还送女朋友来参加同学聚会,真贴心呐。”
“那是歧先生吗?车窗摁下的时候我看着那侧脸可不怎么像?”
马上就有人接上,还聊开了。
虞美人一听就知道这群人肚子里哪几条肠子在闹事儿,如果她今天没事儿,她很乐意跟看着她们斗幺蛾子,但今天她有约,也就不打算浪费时间了:“改天一起聚,我今天真的有事儿。”
“有什么事儿啊?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可不让走啊!”
坐虞美人旁边的男人刚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沉着一张脸看着虞美人:“你有男朋友了?”
“我以为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虞美人笑了一声。
男人不高兴了:“那不好意思,麻烦你让个位置。”
虞美人挑了挑眉,看着男人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屁股底下那把椅子的模样,觉得可笑,就笑着起身了,然后继续对众人说:“在收到聚会邀请函之前我就与别人约好了,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我家了,实在不能再多留了。”她说着就开始朝后退。
“怕我们拆穿你的瞎话吧?”突然,现场出现了这样一道声音。
虞美人停住了脚。
“同学一场,混的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至于扯这种瞎话吗?刚才送你那男的是歧本吗?你不会以为我们眼瞎吧?”
“就是,本来以为只是我们多想,可你看看你,穿的什么玩意儿?问你近况你也不说,现在又着急走,这不是自打脸吗?你是生怕我们看不出来你一直在装吗?”
“不就是接了李安一个片子吗?这里谁没接一两个大片子?更何况还是劳姿施舍的,说起来你也挺胆大的,死人的东西都敢接。”
……
她们如炮连珠的话像是提前排练过一样,听得出来她们的台词功底还算是不赖。虞美人把手机掏出来,转过身去打了个电话,跟隽灵枢还是改天再约吧,她今天得跟这帮人好好玩一玩儿。
电话挂断,她走回到那个男人身边的空位,把那把椅子拉过来,坐下。
“诶,谁让你……”虞美人没让他说完话就抬高她的大长腿朝他坐的那把椅子上踹了一脚,使得椅子带人一起被她踹倒在地。
现场登时一片静谧。
“这还没吃饭呢就撑着了?”虞美人扫了圆桌边上的一圈儿人。
“你骂谁呢?!”
“谁接茬骂谁。”
“你……”
“就你们这智商,我真懒得废话,但听你们张嘴闭嘴都要带一带劳姿,我就不得不说两句了。”
“……”
她看着主要挑事儿的那两个女人:“你们这么怀念她这事儿应该跟我说啊,我告诉她,让她晚上去看看你们,你们可以跟她讲讲怎么为她惋惜,怎么为她不值,怎么想她怎么怀念她。要是嫌晚上时间太短,好多话聊不完,也可以跟她走。”
有两个人因为虞美人这番话身子颤抖起来,手碰倒了高脚杯。
“逝者为大!你拿你最好的朋友开这种玩笑,你这种人也配叫人?”有人站起身来,指着她说。
虞美人掀起眼睑看过去:“是谁一直在拿劳姿说事儿?”
“我们只是想起同窗四年,很惦念她。”
“所以我给你们制造机会,让你们说说话,不是贴心表现吗?”
“你别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的,我们要说的是你装蒜,说瞎话的事儿!多大脸啊说你是歧本的女朋友。”
虞美人捏了捏眉心:“你不看新闻是吗?同框照片你看不见是吗?”
“视频都有可能剪辑,照片算什么?你不把自己的逼格炒作的高一点,怎么盖过当小三的负面.新闻?你不会以为我们跟那些墙头草网友一样白痴吧?混这圈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一点蹿红内.幕?你在这么短时间内被全民知悉,你扪心自问你没使手段?没炒作?没买水军?”
虞美人没应她的话茬,只是说了一句:“你那手环是高仿,还是仿的人家的高定,钉子头有圆钻九颗,方钻两颗,知道什么意思吗?”
“它不是……本来就是这样的吗……”
虞美人把大衣袖子往上叠了一小截,露出与她那只外表无异的手环,说:“九颗圆钻是美,两颗方钻是人,加在一起是‘美人’。”
“……”
虞美人看着她忙不迭的拽袖子,卖力遮挡那只高仿手环,站起身来,最后再次扫了一眼在座的人,觉得应该是没人再说话了,就朝门口走去。
没走出两步,隽灵枢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进了门,她身侧是阮嘤,阮嘤身侧是陈州牧。
“虞美人你牛逼啊,放我鸽子跟别人吃饭,我倒要看看跟你约的是谁。”隽灵枢说着看向了圆桌,然后就看到了一群惊掉下巴的男男女女。
隽灵枢不知道这么多人,忙把她大明星的劲儿又端了起来,冲在座人笑了笑,然后把虞美人拉到了一边:“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我不是给歧本打电话,让他告诉你晚上再约吗?”
隽灵枢皱了皱眉:“叔叔说你故意放我鸽子,让我到这儿来找你,顺便替他捉奸。”
虞美人的眼角合时宜的抽了抽,歧本大概是听到她电话中的语气不对了。
“你们这是……聚会吗?”隽灵枢一边往圆桌那边瞄,一边问。
虞美人看过去,发现陈州牧和阮嘤已经过去开吃了,偶像当的这么接地气也就这两个活宝了,里出外进的谁看了都不会以为是正当红的明星。
陈州牧问桌上人:“这是AA吗?还是谁请客?”
所有人都把眼神投向了戴高仿卡地亚的女人。
陈州牧了然的冲她笑了笑,阮嘤也看了她一眼,觉得眼熟:“你是不是演那个……”
“是,玲珑计。”她在阮嘤努力回想的时候抢先回答,她怕她说不出来,自己脸上挂不住。
阮嘤皱了皱眉:“没听过,我还以为你是演‘三张机杼’的女配呢,看错了,实在不好意思。”说完还赔了个笑脸。
在阮嘤话毕之后,戴高仿的女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隽灵枢上前之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端着高脚杯朝她跟前挤,奉承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听得她都犯恶心。
虞美人其实没想让她们这么难堪,但歧本那个人不是心胸宽广的人,在得知虞美人可能受了欺负之后,他肯定是坐不住的,所以,在隽灵枢落座没多久之后,他就摆着大排场来了。
歧本进门时,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这个所有人不包括虞美人,她早在隽灵枢来时就想到了歧本肯定会来,所以不像她们那么惊讶,也不像他们把歧本看的那么高高在上。
之前要跟虞美人单约聊投资的男人看到歧本傻了逼了,他还问虞美人懂不懂投资……他还要约她出来谈谈股票……他怎么不知道自己那么大脸呢?
那几个先前攻击虞美人的女人都不说话了,这回到底是谁打脸再清楚不过了,隔着三米开外,虞美人都能感觉到她们的脸蛋正呼呼的冒着火。
歧本把大衣脱给他一个狗腿子,然后走上前来,先是礼貌的与在座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虞美人一侧,偏头看她的脸:“宝贝儿怎么了?”
隽灵枢和阮嘤两个了解歧本的人听到从他嘴里说出这么句话,十分默契的抽了抽嘴角。
虞美人推了推凑近的歧本:“你不是跟我说你在广州吗?”
“我是四个小时前跟你说我在广州。”
虞美人皱了皱鼻子,白了他一眼。
“刚才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不开心?”他又问,问完这话之后就扫了眼在场的人,眼神有威胁成份在其中,还有一丝狠厉。
虞美人点点头,把手环摘下来搁桌上:“这东西仿货太多,我不戴了,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我在哪个黑作坊花十块钱做的呢。”
歧本拿起来就扔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以后你自己设计,我跟你买,再送给你,戴腻了就把设计稿卖给高级珠宝品牌,或者你自己成立品牌,我投资。”
在场人无一例外的连站都站不稳了,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歧本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都能引得他们受惊过度。
后来,歧本就带着虞美人走了,撇了隽灵枢三人,也撇了一众想要给虞美人难堪的同学。
再后来,听说那几个像是用化粪池的水漱口的女人再也没有在娱乐圈里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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