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总隐约觉得弟弟在隐瞒些什么,东瞧瞧西看看他刚刚拿过来的食物竟然不翼而飞,阿黄再能吃也不至于战斗力这么强吧?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东东数个来回,他还是什么实质的话都没说。
姐姐也不是傻瓜,弟弟不肯说的东西,总有办法给他查出来。
于是第二天傍晚周西西就早早地宣布自己已经吃饱,然后拽起萧子凡谎称要去余老爷家里捎个口信,背地里则躲在屋子外头,只待东东出门就尾随跟上,要瞧瞧他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灵丹妙药。
周东东提着撞翻饭菜的小桶往村东走去,眼神敏锐的西西竟发现里边竟还装着筷子!天晓得这年头狗狗还能用筷子吃饭。
萧子凡不是个良好的跟踪者,总爱低声问西西:“你是不是怕他又去赌钱?我觉得他不会啦。”然后狠狠被西西瞪上一眼。这年头除了赌钱还有别的许多不良事件呢,这公然把家里的饭拿出去八成就是在外头有人。而且凭借她所谓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东东肯定在乱搞。
要不然他怎么七拐八转地进了距离阿黄树洞不远处的矮茅屋!
那间破房子的年纪估计和阿黄一样老,是当年某个被卖萌的阿黄逗乐的土财主特意给它修建的。不过阿黄还是更喜欢他的树洞,至少很少有人能在茅草屋里找到它。
于是那间屋子就被闲置下来,许多年间有好多坏事都是从那里面发生的,相传光是抓苟合的男女就抓了好几对,后来那里也就成了污秽场所的代名词。
周东东不仅进去,还要把老旧的木门给关上,木门与地面喑哑的摩擦声叫人听着很不舒服。
不过为了弟弟,西西还得贴到门上去,悄悄听听里边的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果然有个女子的声音,她在埋怨东东:“你天天拿些剩的给我吃,当我真是畜生么?”
她的声音粗糙、干瘪,有气无力的,说得很慢很慢,跟生了大病的人那样,可是却不知哪来的指责别人的自信。
可别说,这样的情形西西还真见过,是在她穿越之前,刚刚生完孩子的小姨就是用这么口气跟小姨夫说话的,典型的产后抑郁症患者语气。
把别人肚子搞大还喂人吃剩饭,周东东你简直禽兽啊!还好西西忍住推门进去把弟弟暴揍一顿的冲动,因为她很快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女人絮絮叨叨地说起东东家里的事情来:“昨天你姐夫打了你姐,这就是预兆。”
这可把萧子凡听得也心头一紧,无辜地看向周西西。周西西向他做个嘘声的动作,然后两人一齐贴上门听着。
那女子边喘着粗气边断断续续地叙述着县城里面发生的事,那当然是她在胡编乱造,中心的意思是萧子凡跟陆菀风珠胎暗结,随时随地就要抛弃周西西,然后跟陆家小姐远走高飞。还很列出许多一二三的证据来,比如半夜陆菀风每次去学堂必见萧子凡,比如半夜里头两人还会吟诗作对,还比如有次萧子凡竟因陆菀风被她那些个姐姐羞辱挺身而出,典型的英雄救美的情节。
比起听着这些个花边,她更好奇里头的女子怎地知道那么多萧子凡的事情。透过门缝往里面瞧,才暗暗辨识出里面说话的女子原来就是何采薇。她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已经没了半条命。永安县衙里的百来棒没能打死她,竟还被她爬回长乐村来,竟还被她勾搭上自己的弟弟,这到底得多好的运气!
何采薇还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周东东对她也是好脾气,劝了又劝就是不发火。反倒是萧子凡对这种无中生有的诬陷受不得,忍不住捶在门上委屈地道:“我没有!”
周东东警惕地叫句“谁”,脚步匆忙地过来开门。好在西西也是手快,拽着子凡悄悄溜到茅屋的侧面藏起。周东东左右看了几眼见没人,赶紧把门关起,好像里头还捡了根木头咚一声顶着,做了加固措施。
萧子凡还沉浸在刚才被诬陷的不甘里,连连跟西西申辩:“她胡说的。”
西西想想也算不得胡说,听她描述的还真是像萧子渊做出来的事情,听得自己心里很不畅快。
萧子凡看见娘子特别不开心,还道她是真的上了何采薇的当,当即要冲进去跟那女人对质。西西忙拦住他,劝他多听听再做决定。其实是西西还想听下去,看看那个萧子渊究竟还在外头做些什么勾当。
不过何采薇竟然换了个话题,竟然聊起渣男童怀远来了。她以抱怨的语气控诉童怀远如何设计她利用她,最后又是如何不顾情面将她打残,边说边抽泣,听着很是可怜。
周东东完全被她激起同情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不过何采薇很会卖关子,最后来一句:“不过姓童的没想到,他的账本在我手里。只要我拿出来交到州里,包管要他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哈……”
周西西听到此处精神一振,好在刚刚忍住没进去骂人,现在可不抓着个对付童怀远的筹码?
可是东东完全只关心何采薇的饮食,竟然不在这问题上继续追问下去,反倒劝她赶紧吃饭多休息,莫要终日为仇恨弄得不痛快。
何采薇发了大半天牢骚后又得填饱肚子,心里多少有些愉快,对东东感激道:“东弟,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平日我都是只在夜里敢去跟阿黄说这些不痛快的。”
东东也安慰她:“你好好休养,日后等大家把你的事情忘了,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何采薇的情绪稳定些,不再怨气冲天倒有些哀求:“你真好,如今也只有你和阿黄是我的朋友了。你务必要替我给它送些吃的,它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听我说话。”
周东东连连说好,周西西印象里他对姐姐都没那么千依百顺。
萧子凡这回难得适时地毒舌一句:“她应该被打傻了。”
周西西也觉得,从她的专业术语来说,现在何采薇是歇斯底里症和抑郁症的结合,存在着一种不断想找人诉说的冲动。不,甚至不必是真的人,只要是她认为的“朋友”就是了。一个是周东东,另外一个是村东树洞里睡大觉的阿黄。
她想的是,如果自己藏在树洞里,然后把阿黄摆在外头,会不会探听到账本的所在呢?
说干就干,趁着天黑下来周西西就往树洞出发。至于萧子凡,他的任务是稳住周东东,别让他半夜没事地出来搅局。
阿黄寄居的哪棵树很大,是那种约要四五个壮年合抱的千年老树,周西西进去藏在月亮照不见的阴暗处,静等何采薇的到来。
这项潜伏任务可真是叫人难做,树洞里弥散着阿黄臭的要命的屎尿的味道,兼带夹杂着不知名的腐肉的味道,再加上没有空气对流,熏得她头晕眼花,只想着待会儿大功告成回去一定要好好泡个澡,洗去身上这些晦气。
周西西再瞪一眼阿黄,果然这老狗就是老狗,这么难闻的气味还能睡得那么死。不过也挺好,至少不会跟她抢何采薇新闻发布会的听众席。
何采薇病症发作得要紧,周西西没等多久,她就爬着过来要跟阿黄诉苦了。
月夜底下的何采薇不知有多狼狈,她两条腿几乎完全废了,就只能靠手肘支撑着慢慢地挪过来,在坑坑洼洼的小道上拖出条长长的泥迹,头上,脸上,身上全是泥巴。西西看着她这模样既有些解恨又有些哀叹,不过还是恻隐之心占了上风,反倒觉得探查出账本所在然后扳倒童怀远也是在帮何采薇报仇了。
阿黄的跟前摆着些吃的,不用猜定是周东东放在那里。何采薇这招想得真妙,边聊天还能边吃东西,反倒阿黄不吃,径直趴在那里还是高冷地不出声,光听她单个人啰啰嗦嗦地讲话。
何采薇先从她跟童怀远相识讲起,再讲他俩如何合谋坑害周西西,最后讲他们怎地把宋茜做掉,种种行径令人发指,要不是周西西经受过心理医生的专业训练,还真忍不住暴跳起来。现在她还是耐心地听着,等着她把账本那段讲出来。
终于何采薇吃完了盘里的食物,连带着可怜的阿黄的那份也给吃光了,才剔着牙聊到最后:“阿黄,你知道吗?我藏了他的账本,我有他的死穴!”
周西西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
何采薇笑了一阵又萎靡下去,自言自语:“噢,你知道的。我把它藏在你家里了,藏得很深很深,就在那。”
周西西偷偷来瞧她指的地方,原来就在她站立之处的对面,靠着树洞最里侧的小角落里。
“你要替我好好保管着,明天,明天我还要拿去告发他的。”
周西西想不用等以后了,待会儿我就刨出来送州里戳穿那个渣男的真面目!
何采薇无比悲凉地缓缓跟来时那样往回爬,周西西则紧锣密鼓地蹲在地上开始挖树洞,要把账本给挖出来。土里虫蚁不少,竟还有蜈蚣,西西真后悔怎地没弄个铲子过来,刨得她是手指隐隐作疼。非但如此,洞里焖焗的空气还叫她头昏脑胀,那感觉真不好受。
突然身子后面有个巨大的东西扑来,将她死死压倒在地,等她惊呼地叫出声来时才发现是刚刚去而复返的何采薇!
她的眼里布满血丝,披头散发活脱脱像恶鬼扑食,她那指甲里满是泥土的十根手指如今掐上周西西的脖子,要将对方活生生掐死。
周西西快要背过气去,胃里抽搐着。
何采薇的声音虽然还是很沙哑,却得意得很:“周西西,你到头来还是死在我手里!我早就算准你会来了!”
周西西双手双脚剧烈地挣扎着,可是洞里的环境早让她因缺氧而四肢发软,终究挣脱不得。好在何采薇也是残废人士,虽然扼紧她的脖子,也没有一下子把她扼得咽气。又或许她根本不想那么痛快地让她去投胎,临死前还要把她当成什么可以倾诉的“好朋友”,再发泄一通自己的歇斯底里症。
“你知不知道从小我就恨你,你家里那么好,谁都喜欢你,凭什么我没有,凭什么?”
“好不容易怀远哥喜欢上我了,竟然要和你订亲,你什么都有了,这还要抢我的吗?你说你该不该死,该不该死啊?”
周西西被憋得满脸通红,纵然神智不清也知道她这逻辑是不对的,本姑娘还想问上辈子凭什么就给你害死了呢!
不过何采薇的手松了些,因为她讲到了自己伤心的往事。
“你知道吗?从小我就喜欢呆在阿黄身边,从小我就只能捡它吃过的东西来吃。可是我不甘,它一只狗都能吃得那么好,可是我这个人呢?现在,现在它死了,可是还有那么多人送东西给它吃。你说我活得是不是很窝囊?”
周西西这才意识到阿黄原来不是在睡觉,是已经死去多时了,怪不得树洞里弥漫着腐臭的味道,那竟是它的尸体的味道啊。
说着说着何采薇潸然泪下,架在西西脖子上的手也松了许多。
估计现在要转变为抑郁的状态,周西西索性干起老本行来引导她:“不是我们的缘故,是童怀远的缘故。他害过你,又害过我,他死之前,我们谁都不该死!我们要看着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先死!”
何采薇听得整个人都愣在那儿,不住地抽搭着,看来这话算是说到她心坎里。
她失魂落魄地问西西:“你真的会帮我吗?”
“会,当然会。他也是我的仇人呐。他差点害得我从此昏迷不醒,他还把我家相公抓到牢里拷打,我不该恨他吗?”
周西西可算能挣扎着半坐起身子,现在她想的是怎样赶紧逃出去。
“是啊,是啊,他也害过你,你也该恨他。”何采薇嘴里喃喃:“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
她不住地摇晃着周西西的身子,可是并无什么敌意。
现在周西西算是放松许多,安抚道:“他这种人就活该千刀万剐,到时我们一人一刀。”
何采薇不住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准备起来出去,谁料到周东东竟然出现在洞口,见着何采薇和西西同时在树洞里边,下意识就以为是周西西要报复何采薇,当即高呼起来:“姐,你别伤害她!”
所谓的坑姐姐不就是这种人么,你看我哪里能伤到她呀!令人绝望的是这话立马把何采薇好不容易被浇灭的敌意给挑动起来,并且较之前面更为暴躁。周东东话音刚落她情绪陡变,猛地又掐紧周西西的脖子,这回是使足全身力气要致她于死地。
她还信誓旦旦地威胁周东东:“你别过来,过来我就掐死她!”
而周东东竟然信以为真地真就不过去,要知道在诊所里遇见这种情况,那可是有医务人员来强行隔离的呀!
周东东试图着用说的劝服何采薇:“你别这样,至少我还会喜欢你,还会要你。”
何采薇只是冷笑:“呸,你算什么东西,连接济我都只能给些剩饭剩菜的,真当你是个人才?”
只说着又往手上加一分气力。
周西西的手都在泥地上刨出条抓痕,她感到无比绝望,如今她连“救我”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看见何采薇快要瞪裂的眼角和周东东还在苦苦哀求她有话好说的劝告。
到后来何采薇索性不与东东说话,只把她胜利的快感寄托到周西西的恐惧上:“你死了,我就赢了,我就真的赢了!放心,我会跟对阿黄那样,把你的尸体晾在这,以后还是有很多人给你送吃的。”
她神智不清地仰天长笑,模样很是恐怖。
不过很快她的笑容在半空中僵住,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手上的劲力一下子全消了去,随后晃晃悠悠地横倒在地。滚烫的血液从她额角流出,那血液汨涌的太阳穴处,横插着一柄寒光闪闪的飞刀。
西西的耳边响起周东东惨烈的呼号,她知道弟弟肯定不是在为自己悲伤。倒是那个出刀的人,那个树洞外边的黑衣男子的轮廓,他的英姿在月下总是那么地令人心神荡漾,他总能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透过晶莹的泪花她还能对上他那对窥不见底的黑眸,正如同他的名字那般渊远久长。
是的,他是萧子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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