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口烟雾在五脏六腑里逛了个够,才缓缓吐出,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圆满得惊人的烟圈。
行到一个上坡处,另外一只闪着光的眼睛突然沿着青石板街道上骨碌碌滚来。
季三昧稳稳地一脚踏住了那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雕饰精巧的马灯。
但他满目里只能瞧见马灯上的一个“沈”字。
沈家有三郎,大郎沈桑梓无心修仙,以收藏各色砚石为乐,二郎沈敬止倒是醉心气修,无奈身体跟不上野心,自小罹患肺疾,一言不合就能咳出二两血来。
大郎不会骑马,二郎一上马就散架,算来算去,这马灯之主,唯有体气兼修的沈伐石一人了。
果不其然,他一抬头,就看到沈伐石站在坡上,高得让人目眩。
几年过去,他当真长成了“沈兄”,高逾八尺,肩宽腰细,俊美得让季三昧双腿发抖。
沈伐石缓缓从坡上走下,来到季三昧跟前,身高的对比就愈加明显了。
季三昧飞速接受了这个事实,抬手揉了揉沈伐石浓密的云发,轻而易举地就将气氛拉回了四年前二人分别时的轻松愉快:“哟,沈兄,长个子啦。”
沈伐石不躲不闪,任他乱摸,神色却沉郁如铁:“为何不告而别?”
季三昧在庆功宴上那副高岭之花的模样全然褪去,笑嘻嘻地插科打诨:“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先说说你是怎么长这么高……”
他的手被沈伐石拦了下去,随即一只手反压上了他的头发,用力揉了揉,沉默以报数年来的嘲讽之仇。
季三昧被揉得很享受且颇以为荣:“沈兄好手法。”
“……脸皮还是这么厚。”
“脸皮厚,沈兄就不疼我了吗?”
这撩拨的话一出,沈伐石立即抽手,不敢再多“疼”季三昧分毫,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季三昧:“……”
是啊,刚才自己的话着实有些越界了。
季三昧收起了心底那点莫名其妙的落寞,俯下身将马灯捡起,递向了沈伐石,并岔开了话题:“我长得这般俊俏,若是脾性好,那还了得。”
沈伐石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竟然伸手抱住了马灯的灯身。
这马灯避风效果极佳,导热效果也是一样,沈伐石被烫得脸色一变,失手把马灯摔落在地。
这只眼睛在地上垂死挣扎了一番,还是熄灭了。
在夜色中,许多微妙的表情都被黑暗模糊化,季三昧只能从沈伐石脸上读出一丝慌乱,不知是因为自己那句“疼我”而困扰,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两人相对而立,沉默良久。
半晌后,沈伐石打破了沉默:“怎么还用竹烟枪?”
季三昧言简意赅:“习惯了。”
沈伐石又默然片刻,才从袖中摸出一件长条状的东西,递与季三昧:“今日见你回城,没什么好送给你的,就送你这个吧。”
那是一支金玉雕饰的烟枪,烟嘴是和田美玉所制,其耀武扬威的格调,和季三昧的气质甚配。
沈伐石补充道:“其实还有一整套烟具,我没能带出来。明日我会送去府上。”
季三昧像是傻了呆了,痴痴地注视了这个礼物良久,才抬起头来,唇角勾起叫人神魂颠倒的弧度,没头没脑道:“……沈兄,明日咱们去喝花酒罢。”
……
身陷回忆中的季三昧神情柔和了不止一点半点,当他从迷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脚下不知何时投上了一层蓊郁的树影。
他转头看去,发现竟是长安。
他的右臂化作了一片苍郁的梧桐树枝,亭亭如盖地罩在季三昧头顶,也不知道他将这个姿势保持了多久:“热了。不要晒到。”
季三昧为他的好心稍稍一怔,随即捧着饭碗,眉眼微弯地笑:“谢谢师兄。”
长安礼貌又温文地对他一点头,举着树荫浓密的右臂,继续为季三昧遮光。
把饭碗里最后两颗饭粒捡尽,季三昧站起身来,准备去屋里找一找自己的烟,嚼两片提提神,谁想他刚撑着身子预备起身,一柄金玉烟枪就递到了他面前。
握烟枪的是长安的左手,他望着季三昧,目光炽热道:“用这个吧?”
季三昧不意在这里看到昔年旧物,表情僵硬了一瞬,才把手在襟摆处擦了擦,慎重地把金玉烟枪接来,目光怅惘地在上头逡巡一番后,仰头问道:“师兄,这是师父让你送来的吗?”
季三昧只是随口一诈,长安就无比欢快地把事实娓娓道来:“没错,就是师父!他说你用这个或许会更顺手些!”
……果然,沈伐石不愧是沈伐石,这么快就已经起疑心了。
但一柄烟枪摆在季三昧面前的诱惑,不亚于摆在老饕面前的山珍海味,季三昧踌躇了半天,才重重咽了口口水。
……怀疑归怀疑,不至于吸个烟枪就被他认定是季三昧了吧。
……
在一侧的书房内,沈伐石坐在桌后,远远望着院内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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