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三昧压低了声音:“这老槐树虽然不能化形,但其他的意识均已具备。喝了我的血,它便以为拿捏住了我,竟在私下里沟通了我的灵识:只要我以一斤血肉交换,他愿意帮我们擒拿鬼车。”
沈伐石面色一变:“你答应它了?”
季三昧咧开嘴笑了,笑得沈伐石心里生出一股不祥预感:“……你做了什么?”
季三昧用手指绕动着鬓角垂下的一绺头发:“……他不是喝了一口我的血吗?”
季三昧是最标准的功利者,最擅长投机,任何一丝趁虚而入的机会他都能瞬间把握——
即使是在沈伐石失手将他推倒在低矮的树杈上时,他也能在疼痛中,飞快地结了一个咒印,混入血液中,让它沿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涌出,悄无声息地把咒印打进了槐树体内。
他乖乖让槐树吸了一口他的血肉,同时也将一剂剧毒混入其中。
在老槐树自以为得手,沟通了他的灵识,要与他交易一斤血肉时,季三昧催动了埋藏在它体内的咒印。
早在被树枝贯穿肩部、疼痛难忍时,他就操纵着一线符箓爬上了他的侧脸,同时许下了自己的愿望——任何吞服自己血液的人,均如吞五石散,一旦催动,其状如同毒瘾发作,痛不欲生。
季三昧用一个两寸深的小小伤口,折磨了一棵贪得无厌的老树一个下午之久,终于换得了他无条件的俯首称臣、言听计从。
他仰头看向被困在树枝中、左冲右突难以脱逃的鬼车,唇角噙笑。
沈伐石的脸色却是一片铁青:“你为什么会想到在自己的血里下咒?你怎么知道它一定会吸你的血?一定会要挟你?”
季三昧抬手搔了搔侧脸,含糊道:“知道就是知道啊。”
沈伐石眼前浮现出季三昧被刺得鲜血横流的肩胛,还有他从树梢上毫无顾忌地纵身一跃的模样,胸腔里难受像是有一座石碾在他心脏上肆意研磨:“……我推你的时候,你是故意撞伤自己的?”
既然被识破了,季三昧索性痛快地承认了:“差不多。反正你不推我,我就打算割伤手。不把我这口香饵放出去,鱼儿不可能咬钩。”
沈伐石:“季三昧!”
沈伐石看着他的眼神既气又急,大有要把季三昧囫囵吞进肚里去的架势,好让他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不让他有任何自伤的机会。
季三昧却很不能理解沈伐石的激动,他用舌头顶了顶一侧的腮帮子,把脸颊撑弄成土拨鼠的样子,做了个鬼脸:“师父,我只不过是跟这棵树做了一场必胜的交易而已,不拿出点筹码、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沈伐石缄默不言。
周伊人曾说,季家里唯一生了副好风骨的,是季三昧的母亲江瓷。
但在沈伐石看来,季三昧却像足了他的母亲。
这两人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末日狂欢的自毁气质,是为达到目的,不惜拿自己做筹码的疯子,是完全不顾别人感受和想法的混蛋。
沈伐石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倾吐出来,从牙关里硬生生绷了一个字出来:“你——”
他刚开了个头,数十声惨烈的女人尖嚎声就在几人头上同时炸响,尖锐得像是用利爪抓挠钢铁,炸得人的头皮瑟瑟发麻。
季三昧仰头看去,陡然变色——
五只,十只,十数只,数十只生着人脸的姑获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头顶上,双翼漆黑,体大如斗,绿莹莹的眼睛像是硕大的灯笼。
她们在空中上下飞旋,嘶吼不已,从她们的喙钩上滴下的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季三昧一行人的肩膀和额头上。
……等等,缠住许家员外儿子的,究竟有几只鬼车?!
罢了,不问也罢,自己这番话歧义太多,倒像是带坏了小孩儿。
谁想季三昧竟被勾起了兴趣,不依不饶地凑过来,誓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什么感觉?”
在满腔抑郁间,季三昧倒真有些好奇,能叫沈伐石这样撩都撩不起反应的性冷淡,说出“人世间最好的情爱”这般露骨的话,那得是一个怎样的人?
沈伐石不欲多谈,把手指覆上他的眼睛:“……睡觉。”
“随便概括下就是了。”沈伐石的手掌对季三昧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来说太大了,随便压下来就能盖住整张脸,从季三昧的口鼻中呼出的湿润暖流在沈伐石的掌心搜刮了一圈,又扑回到季三昧脸上,夹带回了一丝悠远的檀香气味。
他抽了抽鼻子,把这丝微香珍惜地吸入肺中,继续不死心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沈伐石一语不发,垂眸低思。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硬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
单是他的一只脚,就比别人脱光了还有吸引力。
但这样不堪的话,沈伐石打死都不可能对眼前的小孩子说。
得不到沈伐石的回应,季三昧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把头靠向沈伐石,用后脑勺去找他的大腿。
察觉到他的目的后,沈伐石从善如流地把小家伙软绵绵的半面身体拽起,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腿上。
他的手掌不再压着季三昧的脸,而是虚虚地并拢着,盖在他的眼睛上方,为他挡去满室的烛光,好教他能安寝片刻。
季三昧闭上眼睛,酸劲儿去而复返,余味悠长,久久不散,不过这种酸度还不至于烧坏他的脑子。
叛道归佛,意味着抛弃家人,背井离乡,这并不是季三昧熟悉的那个沈伐石能做出来的事情,虽说因为母家出身不好,沈伐石总不受沈家人待见,但他对自己的父亲礼敬有加,颇有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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