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这位好友必然有很沉重的心事。虽然担心,可对方既然不说,他就不会去问。如今莫无涯这混不吝的无赖姿态只是叫他淡淡摇头,最后还是顺了他的意思。
他在行走江湖的时候,莫名其妙多了个“妙音僧人”的外号,便是因为某日在酒楼上替一对卖唱的爷孙俩解围,弹了首琴曲。对于自身的琴艺,他当然要比旁人来得清楚,虽不算差,但也绝非举世无双,也不晓得他们为什么会吹捧到这种地步。
但他喜琴这事,倒是货真价实。有人曾道,“筝悦人,琴悦己”,在素音看来,二者间的区别并不大,如此区分委实好笑,人自身的喜恶爱好,何必强加在无辜的乐器之上。不过他偏爱古琴,平日里奏的,也多为琴曲。
从储物囊中取出一张古琴放置在琴案上,素音抬手在弦上轻轻抹过,清凌凌的嗡鸣声让他唇角微翘,眼底柔和的色彩更加浓厚。
他侧头看向窗外,今晚的月色极好,如水似纱,清澈的湖面之上波光粼粼,在夏夜的凉风中晕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遥远的地方飘来女子唱曲儿的声音与清甜的莲花香一道传入画舫,让人自四肢百骸都感到轻快惬意。
月夜轻风,良宵雅兴。
既是要欢乐的琴曲,那便奏上一段《良宵引》(1)罢。
打定主意的素音很快将双手搭上琴弦,素色的僧衣宽袖往下滑落,露出线条优美流畅的白皙手腕。
乐音如水般自他的指间流泻而出,细腻婉约,清新恬静,足见奏乐者闲适欢欣的心境。
另一边的莫无涯从地上翻身坐起,趴在桌案上凝神静听,他的脸上不知不觉间也多出一抹浅淡真挚的笑意,仿佛领会了乐曲间的真意,暂时放下了覆压在心头的种种愁思。
而在画舫之外,被二人认为早已离去的苗族少女幺朵竟又半途折返回来,此时正坐在画舫的边缘之处,将一双雪足伸入沁凉的湖水中打着水花。
她配合着良宵引的曲调,低低哼唱着苗族女子呼唤情郎的山歌,想象着画舫里的那个人和她依偎在一起,应和着彼此小调儿的画面,就又忍不住飞红了双靥。
哼哼,小和尚,你真当我是傻的不成。对你是感激还是恋慕这种小事都弄不明白,我还会特意下山来寻你么。
幺朵不自觉地鼓起脸颊,就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白兔,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该怎么让那个死心眼的木头疙瘩接受她。
实在不行,我就努力修炼,直到能把小和尚打败,然后把他直接扛回寨子里去!
幺朵在心底恶狠狠地发誓。
虽然从小和尚救她的时候幺朵就知道,对方的实力要比她强上许多,可是梦想这东西还是要有的,指不准哪天就实现了呢?再说了,苗疆的蛊术从来不以正面对抗闻名,真正叫人谈之色变的,不就是为其叵测和诡秘么。
《良宵引》曲短韵长,等幺朵从她那美好的幻想中回过神的时候,业已经到了尾声。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条不大的画舫背后竟悄无声息地跟上一艘破渔船,那渔船更实在是太破了,饱经岁月风霜的痕迹让人很担心它会不会在下一瞬就被水吞没。
很快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的幺朵立刻翻身站了起来,握紧腰间别着的蛊笛,警惕地盯着那艘诡异的渔船,思索着船上人的来意。
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一看见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她咬了咬嘴唇,刚想要走到船尾仔细观察下情况,却又猝然惊觉自她发现渔船的踪迹后,清幽的古琴之声也一并没了动静。
幺朵的眼睛霎时间转为赤红,几乎不假思索地将蛊笛横在唇侧,伴随着人类耳朵无法捕捉的诡异音律四散,少女身后黑色的影子里冒出了无数蠢动的细小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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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画舫内的素音止了拨动琴弦的动作,将双手搁在琴面上,表情平静,无悲无喜地看向突兀无比地出现在画舫内,并在眨眼间挟持住醉得不省人事的莫无涯的神秘黑衣人。
“好久不见,素音禅师。”
神秘人的脸就像木头一般波澜不惊,毫无波动,眼底深处却燃烧着幽幽的黑色火光,一看就知道他必然戴着掩饰真容的面具。
他的声音就像被烟熏火燎一样,粗犷沙哑至极,想来也是经过特殊的处理。
“如果这位施主久别重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挟持贫僧好友的话,贫僧倒希望我们能永不相见。”
像是丝毫不曾感觉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素音平静地坐在原地,语调一如既往地平和淡然。
窗外渐斜的清冷月色抚过他眉眼的时候,似乎也温柔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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