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这种时日,瀚海那里也不会很热,也不会很晒,就是白天长了点。那年夏天在瀚海还是过得挺舒服的。”
刘易尧默默地看着她,舒服?那年夏天在瀚海之畔的与柔然苦战,她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
更重要的是,当年的耶易于就在那年的夏末,牺牲在了瀚海。
康平翻了个身,又把裙子重新撸回了腿上,榻上的小几上那副积木被她的动作震得晃了晃,摇摇欲坠。刘易尧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康平阻止了。
那积木本来就不稳,这下更是哗啦一声全都给倒掉了。还有几根木条就势落在了榻上。刘易尧将那些散落的木条拾起来,本来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还玩这个呢?”
康平说:“你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刘易尧摊了摊手:“那也不是我给弄倒的,平平。”
康平又将那堆积木重新堆了回去,一边堆一边说:“阿尧,你看着四个木头拼起来,底座挺稳的样子,但其实我一个翻身,它说倒也就倒了,对吧。”
刘易尧:“对,龙都不也这样么,高熙以为自己笼络了高门,很稳固了,但实际上还是被你这么一推,坍得干干净净。平平,你是想说这个么?”
从小被康平用各种小玩具寓教于乐教了这么多年,刘易尧也摸清了她的思路了。康平抬眼嗔怨地剜了他一眼:“词都给你抢去了。”
可旋即她又盯着那重新垒起来的积木,托住了腮:“不对……”
刘易尧看着她突然陷入沉思,坐到了她的身边问道:“哪里不对?”
康平看了半晌,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非是我年纪大了,刚才这话就在嘴边了,这会儿倒是说不出来了。”
刘易尧瞧着她那顶着一张稚气的汉人脸,却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由勾唇:“你老么?”
康平道:“两辈子了,加起来里外里活了四十多年快五十了。能不老吗?”
刘易尧道:“你不老,平平。你在我眼中一直都是漠北那个十六岁的慕容康平。”
*
龙都中,太学选拔时大中正被掷靴一事也卷起了不小的波澜,本在水木书院读书的郑家四郎和九郎都因为这事儿给停了课,闲在家中。
冯家倒台,亲冯一派的郑侯一蹶不振,连荥阳郑氏都要和他划清界限,一大家子人闲在宅邸之中,几乎与世隔绝了。
这一日却有不速之客上门。
门房禀报韩姨娘,是个自称姓马的少年郎,来找郑家四郎的,韩姨娘以为是四郎的同学,就让他进来了,谁知进来的却是马竟。
东宫失火之后,从宫内抬出不少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有宫人的,也有几个东宫侍读的。烧得都分不清楚谁是谁了,便一同陪葬了太子旭的陵寝。那夜之后马竟不知所踪,就连马家人都以为他死在了火海之中,可谁能料到他竟然好好地活着,并且身上一点儿灼烧的痕迹都没有!
六娘同马竟也有过几面之缘,自然认得他,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马都尉,你竟然还……”
韩姨娘掌家这些年,到底也长了几分见识了,立刻将马竟拉到内室,问道:“马都尉,您这样子可不好好的么?这么说来太子旭当时也没……”
马竟点了点头,却道:“长安那个确实是大燕正统,如今龙都不是久留之地,我奉了河西单于之命,安排你们西行。”
韩姨娘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河西单于到底是哪个,她心里打了半天的腹稿,最终却还是说道:“这种大事,应该去找夫郎的。”
马竟的神色晦暗了一下:“郑侯先前和冯氏走得太近,宫里那个肯定盯得死紧,此时他更应当留在龙都,以免风吹草动惊扰高氏。”
他又看向六娘:“大阏氏感念你们此前对七郎的照顾,特意嘱咐我要将你们母子四人平安送出龙都,我能力有限,其他人我也无力帮扶了。郑侯已经日薄西山,你们很早就知道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了,该怎么选择,相信早有决断。”
六娘斩钉截铁道:“我们听三姐的。”
马竟便立刻交代了一些事项,便又匆匆从侧门离开了。
待他离去,六娘坐下来,叹道:“姐夫如今在河西,正是如日中天了吧?”
九郎年纪小,懵懵懂懂问道:“二姐夫真的还活着,那二姐岂不是也在?为何三姐要救他们,还带他们到河西去呢?”
六娘摸了摸九郎的脑袋,道:“三姐姐和姐夫的总是会有他们自己的安排的。咱们就听三姐姐的,跟着马都尉走。九郎,但是这事儿,你可谁也不要告诉。”
九郎点了点头。
六娘看向韩姨娘,道:“阿姨,你也莫要担心,姐夫和姐姐肯定会把咱们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马竟受命安排韩氏母子离开龙都的时候,也把消息带去了蔚秀园。
康平到底惜才,舍不得徐纵,但太学风波一起,宫内若想采取高压镇压,矛头肯定会第一个对准徐纵。他是外地人,在龙都无根无基,并不像他手下那些胡姓贵族出身的学生那样,能抵挡得住朝廷的搜捕。
马竟见了徐纵,告诉他:“龙都不是久留之地,西燕的皇帝在长安正在筹备新的书院,希望先生可以过去。”
徐纵长叹一声:“我从燕南出来,就是上了你们那个河西王妃的贼船了!”
马竟说:“先生也可以选择回到燕南。”
徐纵道:“我从燕南出来,所秉的是济世之念。我希望普天之下所有的学子都可以平等地受到教育,而不因是胡是汉,是士族是寒门而有区分。所以我跟着王妃来到龙都,承办蔚秀园。龙都胡人聚集,我以为会比燕南好些,可不料才办学一年,就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马竟垂着眼睛:“先生,济世,还是要看君主的。惠帝在位时虽然不算顶好,但至少还能容留蔚秀园这么个特殊的存在。如今东燕新帝登基,蔚秀园中容留胡人学生,同新帝的想法相悖了。但长安那边,您也知道的,河西王现在摄政,蔚秀园本来就是河西王妃的主意……先生不去,相信也会有别的秉承先生信念者,追随王妃。”
徐纵捻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表面上瞧着老实,却也知道用这样的话来激老夫。我此前听闻东宫马都尉十分憨厚,如今一见,却名不副实。”
马竟心想,当年憨厚老实,可不就给太子旭当牛做马了?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道:“实不相瞒,学生这番话,也是王妃教我这么说的。”
徐纵道:“好吧,既然王妃在长安给老夫留了个位置,老夫自然是要过去的。只是老夫座下的那帮学生,他们是去是留,可不是老夫自己做主。”
马竟也知道这蔚秀园的学生有不少是龙都胡姓贵族,利益关系并不像徐纵那样干干净净。他们是要投奔西燕,还是留在东燕,是要经过一系列考量的。马竟也没打算把这些人一并带走。他点了点头道:“学生不勉强的。”
徐纵便叫人在影壁上张了榜,洋洋洒洒怒斥高氏有失公允,自已已经对龙都的教育业全然失望,而现在蔚秀园受到不公对待,他也无能为力,替学生争取,因此准备辞去院正一职,另谋高就去了。
贺士和桓墨混在学生堆里头看那院正亲笔书写的告示,上下通读了两边。贺士评论道:“先生果真是先生,这么些字,把高氏骂了个神清气爽。”
桓墨:“这蔚秀园开了一年,这就要解散了?”
贺士:“那难道等着高家的羽林卫冲进来把学生都给屠了?我上回借你的《后汉书·党锢列传》你也应该看完了吧?”
桓墨道:“你觉得先生准备去哪?”
“基本不可能是燕南。”他看了一眼桓墨,“你是从燕南跟过来的学生,知道先生为什么离开燕南的。也知道这书院背后的主人是谁。”
桓墨:“所以先生是要去长安?”
贺士:“你会去么?”
桓墨说:“去长安还是留在龙都,这都是你们燕国的事情,我一个外国人,不便发表看法。”
贺士笑了起来:“看来你是要回国避难了?”
桓墨道:“贵国如今这样的局势,而我又姓桓,只怕留在东燕或者去往西燕,在贵国两位君主、甚至周边小国那些国君的眼中都意义非凡。这可不是前两年平和的日子了。”
桓墨说完,抢先一步笼着袖子退出了人群。和贺士混久了,他身上也沾上了贺士的那股子邋遢的土气,但好歹桓家人的根骨撑着,这么一瞧那吊儿郎当的姿势,反而更添了两分风流。
贺士本依然老农似的揣着袖子缩着肩膀,瞧他离去的背影,却不由绷直了腰杆,眼中掠过一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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