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时候很少,即便醒着也容易犯困,人也犯懒不想动,只想躺在床上装死。可他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强打精神,下床走一走,楼下转一转,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早晨与莫大姐包饺子他是突然起的兴致,现在倦意上来却真的抵不住了,靠着缠满常青藤的锁链昏昏欲睡。
季尧从窗口看到那人在院子里吹冷风,忙拿了张厚毛毡下了楼。
本以为林微尘睡着了,季尧把毛毡轻轻搭在他身上,俯身要抱他回屋,但毛毡盖上去的时候那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怎么在这里睡了,风太大。”季尧道,“回屋吧。”
林微尘的脸颊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几日来第一次显得有了血色。
“在屋里憋久了,我出来透透气。”
“屋里闷了?”季尧在他旁边坐下来。
林微尘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最后他试探性地轻声道:“下午…我想出去可以吗?”
“你想去哪儿?”季尧拨了下林微尘耳侧的发丝,虽然对方还是本能的颤了一下,但他知道要消除林微尘排斥他的这个心理障碍,急不得。
林微尘淡淡道:“不了,我自己去。”
季尧立刻否决道:“不行。”
这个时候,季尧不愿拒绝林微尘的任何要求,但不包括让他自己一个人出门这一条。
“我就这一个请求,你都不愿答应吗?”林微尘低下头,有委屈有埋怨。
看到林微尘暗下去的眼神,季尧的语气还是软了几分,“阿尘,我不能留你一个人…”
“不是有手机吗?你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接的。”说话时林微尘一直没有看着季尧,只盯着脚边的草地。
那里有一群蚂蚁在搬着一只死了的豆虫储备过冬的粮食。
“……”季尧不想妥协,但除了答应他,季尧不知道如何才能让林微尘开心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好。”季尧的声音有些哑,“但,你要告诉我,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季尧不想有一天,天涯海角他再也捉摸不到林微尘的影子。
林微尘道:“没什么,只是散散心。”说着他掀了身上的毛毡,慢慢回屋上了楼。
林微尘在衣橱前挑挑捡捡,最后选了那件季尧买给他的姜黄色风衣。修身的版型,衬得他的身材越发修长高挑。
他记得那天季尧说,阿尘,你还没穿过风衣吧,你穿风衣好看。
林微尘走下三楼,站在楼梯上往下望着季尧,给他看:“阿尧,好看么?”
季尧点着头,“好看。”
林微尘抿着嘴唇,低下头似乎是笑了,他下楼往外走的时候季尧跟了两步。
林微尘回头看他一眼:“我晚上就回来。”
一句话,让季尧安了心。
“好,我做饭等你。”
林微尘走去了与南宫城约定的地方,他早去了十分钟,没想到那人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哥!”看到林微尘,南宫城扬了扬手。这次南宫城没有穿什么稀奇古怪的衣服,而是穿了他平时训练的训练服来的,黑色的赛车服,衣袖的中线有橙色的条纹,背上还有GC两个绚烂的橙色字母。
除了在电视上,林微尘还是第一次见南宫城穿这么职业的衣服,少了些痞气,多了几分掺着青涩的成熟与青春的野性。
他不由怔了一下,看着那人启动引擎一个漂亮的漂移将车停在他面前,接着一个淡蓝色的保护头盔照在了他头上。
南宫城道:“对我发什么呆啊,是不是没见过有人会这么帅?”
林微尘抿抿嘴没说话,坐在了后座。
南宫城笑了笑,载着林微尘往赛车场的方向而去。
“你的气色可不怎么好,是不是拉我出来散心的?”南宫城降低了车速,这样两个人说话才能听的清,否则风太大而且发动机的声音也会把说话声盖去。
林微尘抓住他一点点衣服,“你怎么想到要去当赛车手的?”
“啊?”南宫城没想到林微尘会问这个,笑着回道:“哥,你是不是该先回答我,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却…”
“……”林微尘拽得更紧了一些,直拉得南宫城的衣服往下坠。
知他不愿说,南宫城不再开玩笑,直言道:“因为梦想吧,我小时候看到电视上那些赛车的,感觉比较酷,不过人家是好几个车轱辘的那种。F4你知道吗,就那种。炫酷拉风!
我让我老爹也给我买一辆,结果他没明白我的意思,最后买来了摩托车。
我寻思摩托就摩托吧,先玩两天试试,这不就…
不过家里也不指望我能挣大钱有大出息光耀门楣,图开心呗,老头子也就由着我去参加比赛了。”
“梦想…”林微尘默默念了一句。
“对,就是小时候的一个梦想。”他空出一只手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嘿”了一声,“什么梦想,其实都是小时候不懂事,瞎胡想!”
说着他转过了一个弯道,问:“哥,你有梦想吗?”
“……”林微尘正认真听,没想到话题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被问得怔了一下。
自己有梦想吗?或许有吧。
他小时后总认为自己的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知性典雅的女人,直到现在他依然无法释怀。
他的梦想是成为和自己“父亲”一样的制冷工程师,只不过梦想终究输给了现实。
遇到季尧,辍学,为了创业打拼,后来又去教学…那些所谓的梦想…就慢慢搁浅了…
至于父亲,究竟有没有这么一个人,他又是不是工程师,谁说得准呢?
“或许…曾经有过吧。”林微尘轻声道,犹豫不决。有些疲惫,他慢慢靠过去,趴在了南宫城背上,“只不过…我已经忘了它是什么了…”
他有些羡慕南宫城,羡慕到嫉妒。听南宫城说话的语气就知道,他有家,有宠着他的父母,有无忧无虑可以追逐梦想的童年,最重要的,是他有追梦的勇气。
林微尘从来没觉得一个才二十五岁的人可以用“老”来形容,但与季尧在一起的七年,却真真实实地把他熬得像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什么斗志热情都没了,只想龟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与世隔绝。
便是这时手机响了,季尧打来的。
因为带着头盔不方便,林微尘接电话迟了几秒,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已经因为紧张而变得发颤。
“阿尘…”
林微尘摘下保护头盔抱在怀里,把手机贴在耳侧,他的左耳不知道是不是被季尧那一掌打坏了,从昨天到现在时不时耳鸣,害有时会听不清。
得不到回应,电话里又传来一声:“阿尘…?”
“嗯。”林微尘应着。
“你们…现在到哪里了?”
林微尘没能听清季尧问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他在记忆里随便找了个地址丢了过去。
手机里那人开始说些絮絮叨叨又无关紧要的话。林微尘听着那些声音有些模糊,只能时不时“嗯”“哦”之类的应一声,末了,恍惚听到季尧对他说了三个字,又说让他早点回家,家里一桌子年夜饭等他回去吃。
至于那三个字,究竟是“我爱你”还是“对不起”,都已经散在了风里。
等身后变得安静,南宫城知道林微尘打完了电话。
车速变缓,终于在一片草地旁停了下来,南宫城摘下头盔,转身凝视着他空寂而苍白的脸,缓声道:“你是因为他,才不开心的?”
“我不想说,你也别问行吗?”林微尘把脸转向一边。
林微尘潋眸如水,让南宫城呆了一下,他妥协地点点头,“好,我不问。你还想去哪儿玩,我都带你去。”
“我想去林子里捉知了,你能带我去吗?”
“哥,你没开玩笑吧,现在大冬天的我去哪里给你找知了?”南宫城抬手在林微尘软软的发顶拍了一下,只是眼中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
林微尘一怔,痴痴笑了,“是,我在说笑。”
南宫城皱起眉头,默了一会儿道:“哥,你坐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微尘有些茫然不解,但还是选择了相信,南宫城载着他向一处比较偏僻的住宅区而去。
梦里,他哥也是这样骑着单车,在长满了树的林子里穿梭,去捕捉夏季那些叫得聒噪的飞虫。
林微尘轻轻靠在南宫城宽厚踏实的背上,嘴唇动了动,无声念了句:“哥,你真好…”
心里的那个小人适时出现,拿笔敲着小本子,一边划一边笑着问他,林微尘你该庆幸遇到这个人,他是不是让你少了一点点遗憾呢?
车在一座老房子前停了下来。
琉璃瓦,木门,土砖的墙,现在已经很少见这种浓浓民国风或者说是晚清时期的旧房子了,保存完好的那些差不多都被政府列为文化遗产保护起来,剩下的私人住宅鲜少。
南宫城下了车,一边抓着林微尘的胳膊示意他跟上自己,一边推开了那扇足有一丈高的红漆木门,方一进门,他张口就喊了声“奶奶!”
接着就有一位头发花白但依旧精神抖擞的老太太住着龙头拐杖从正堂走出来。
“哎呦,我大孙子来啦。耶?还带了朋友。”老太太和善的很。
林微尘看着南宫城。
“我奶奶。”南宫城介绍着,拿胳膊怼了林微尘一下。
“……”林微尘知道南宫城为何怼他,不过是想让他张嘴喊人而已。但林微尘从记事起就没有亲人,“奶奶”这个词,他叫想叫出口极为艰难。
南奶奶倒是没介意,笑着拉了林微尘的手接他进屋,“呀,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凉,冻着了吧,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说着不由分说把林微尘拖进屋,端了一些糖果坚果什么的往林微尘怀里揣,“这些都是城城平时爱吃的,快拿着。”
“谢谢…”林微尘低着头,抱着一兜吃的,眼眶有些热。
“城城,你们晚上留下吃饭吧,奶奶做。”
南宫城剥了一颗七彩糖果送到林微尘嘴边,对南奶奶道:“奶奶,夏天我捉的知了还在冰箱冻着的吧,今天拿出来炸了。”
“你不说我倒忘了,那东西我老人家不敢吃,怕卡住。你们年轻人吃才好。”奶奶笑着,去冰箱底层拿出了一袋冰冻的知了。
“夏天的时候我骑车去杏子林捉的,如果你想去的话,明年夏天我带你去。”南宫城解释道。
林微尘含着糖果,“谢谢,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
林微尘在南奶奶家吃了晚饭,这也是他第一次吃到那种鸣蝉的幼虫,刚炸出来的,嚼着脆生生的,很香,只是带着一点点苦味儿。
奶奶只炒了三道菜,也不花哨,但林微尘的胃口却是几个月来最好的,他整整吃了一个馒头。
馒头是奶奶自己蒸的,比面食店里卖得劲道多了,菜不如季尧炒的可口,但林微尘一点儿也没有挑嘴。
老人家自己没怎么吃,她说自己牙不好而且胃也小。
她说,老人家吃太多对心脑血管压力大,一般七成饱就行。倒是你,小乖乖你太瘦了,多吃点儿。
然后不断地给林微尘夹菜。
林微尘不愿拂了老人家的好意,更觉得现在的一点点温馨和家的感觉是偷的南宫城的,于是越发小心翼翼,把那些菜全吃了。
临走的时候,老人家神秘兮兮地把他叫到一边,塞了个什么东西给他。
“好孩子,你拿着,城城那坏小子,我们不给他!”
林微尘接了东西,张着嘴,倒底没有叫出那声“奶奶”,他怕自己真的叫出口,就会拼命汲取这丝偷来的温馨和幸福,再也舍不得离不开了。
“哥,我奶奶给了你什么?”南宫城看到奶奶给了林微尘东西,年轻人好奇心还是重了些。
林微尘摇摇头说不知道,然后把奶奶塞给他的小手帕一层层剥着,剥到最后,见是一块酒心巧克力。不过被奶奶揣怀里太久,暖得有些化了。他呆了一下。
“啊呀,她老毛病又犯了。”南宫城叹了口气,有些心疼,有些无奈。
林微尘问怎么了,南宫城说,人老了,岁数大了,会遗忘很多事,俗称老年痴呆。他奶奶如今病得有时连自己的儿子儿媳都认不出,却还记得他这个大孙子爱吃巧克力,每次都偷藏起来几块,等他回家的时候塞给他。
“哥,你看你,在奶奶面前把我的宠都给争没了。这是我的巧克力!”
林微尘把巧克力塞进了嘴里,一颗心就跟这块化得变了形的巧克力一样,苦中带着甜。
“小城真对不起,奶奶对我这么好,我却连声奶奶都没叫…”
南宫城深褐色的眸子闪了下,笑着把保护头盔给林微尘带上,“这有什么,下次再来时多叫几声补上就成了。”
南宫城送林微尘回去,晚上八点多,早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天色也全黑了。林微尘只让他把自己送到拐角的路口,南宫城没有问为什么,林微尘也没说。
临别,林微尘向他道了谢,说谢谢他带自己吃知了,还有认识了奶奶。
南宫城说他比赛的时间确定下来了,在除夕那天上午十点,问林微尘有没有时间去。
林微尘想了想,说“去”。他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说到做到,这样心里也算有个盼头,余下的时间就不会显得太难熬。他快撑不下去了,但又莫名其妙对这个世界充满不舍。
如今连林微尘自己都看不透自己的心,更别说季尧了。
很平淡的道别,才见过四次面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吧,可他想有南宫城这个朋友,很想。对方拥有的一切,都让他羡慕。
往别墅走着的时候,林微尘在心里细数着自己这一生究竟遇到过几个像南宫城这样对他好的人,想了想,还真不少。
同事李老师,班长程果,护工莫大姐,奶奶,南宫城,学校看大门的门卫大爷,李卫东,谢霄男,甚至是只说过几句话的出租车司机…
不少啦!
怎么算,林微尘都觉着自己不算白活一次,也还是有一点点值得留念的回忆。
进家门的时候,餐桌上摆着已经凉透的饭,但没有人。不过林微尘刚吃过,也不饿。莫大姐应该是回房间了,因为经过二楼的时候林微尘看到有间客房灯亮着。
卧室的门是闭着的,从门缝里透不出一丝丝光亮。林微尘走过去,转动把手开了门。
屋里没点灯,不过借着天窗上投下的月光还是能看清床边坐着一个人。
季尧就那样坐着,面朝着门口,仿佛石化已久,直到看到林微尘的那刻,他的身子才动了一下。
林微尘抬起手往墙上摸着去找灯的开关,却暮得跌入一个紧实的怀抱。
“嗯!”林微尘在人怀里绷紧了身子。
那人明明在屋里坐着,身上的温度却比刚从外面回来的林微尘还凉了几分,黑色毛呢的风衣上沾着夜晚露水的潮气。
黑暗中,男人从后面搂着他,头深深埋在他肩头,胳膊隐隐发着抖,声调哑得不成样子。
“阿尘,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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