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潜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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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罢。”男人吸了口烟，最后决定道, “大宝这个样子，整天要么傻呆呆的坐着，要么就神神叨叨的说在谁谁身上看到鬼了看到煞气看到谁快死了, 学校里都不收他, 人人见了他都烦，恨不得离他离得远远地，就这么一个孩子, 将来怎么给咱们养老？靠养老, 还是要靠大柱。”

    女人听了，哭道：“可大宝是咱们唯一的儿子啊！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怎么就能这么给、给送人了？大柱再好, 那也是大哥的儿子, 不是咱们的儿子啊。”

    男人闻言怒道：“你当老子不知道这个？还不是你这个肚皮不管用, 生生生, 怀了那么多个, 生了那么多个，就生出一个儿子来！结果生出来这个儿子还是个傻子！傻子就算了, 将来给他买个媳妇回来生孙子也行啊！你没看到他每天看着咱们的目光吗？那就跟看陌生人似的, 有时候还会用那种……可怜咱们的目光看着咱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他能干什么？养大了也是养成仇！还不如趁着现在, 有人愿意买他, 趁着他还小赶紧把他给卖了。说不定, 把他卖了以后, 咱们得点钱，供大柱上大学之后，还能剩下点，到时候……”

    男人的声音慢慢压低了下去。

    女人抽噎了几声，还是鼓足勇气小声道：“大柱也好，再买一个儿子也好，总不如咱们亲生的。他是咱们唯一的儿子，就、就别卖了吧，我、我心里总舍不得……”

    男人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见自己婆娘这么啰啰嗦嗦的，气得直接拿着快吸完的、还带着火星的烟头往婆娘已经变得黝黑粗糙的手臂上狠狠一烫！

    饶是已经被男人的烟头烫过了无数次，女人还是忍不住痛苦的叫了一声。只是再痛苦，她也不敢躲，生怕躲了之后，男人一生气，对她折磨的更狠，毕竟她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儿子，还是个傻儿子。她心中发虚，没有胆气，根本不敢躲。

    男人却不管女人怎么想的，直接骂道：“舍不得？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当初卖那两个闺女，可都是你自个儿专门挑的价格给的高的卖的！闺女都卖了，一个傻儿子而已，你还有什么舍不得？别他妈给老子装了！”

    骂完，男人就把烟头往女人身上一丢，背过身去，在床里面呼呼大睡起来。

    女人又开始抽噎了起来。像是伤心，像是无奈，更像是……再一次的认命。

    小床上的和光也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其实他压根就不记得这些事情，不记得自己的父母，不记得自己的身世。

    他天生天眼，自出生就能看到各种鬼怪煞气，还能看到人类身上的各种气，因此就显得神神叨叨的让周围人觉得奇怪。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没什么。偏偏和光灵智开的晚，寻常孩童两三岁时就已经开始明白事理，但是和光不知为何，一直傻乎乎的，直到七岁那年，才突然开窍，不再傻呆呆的除了吃睡什么都不知道，变得“聪明”了起来。

    而和光开始“开窍”的时候，他就已经被老妖婆带在了身边，那个时候，他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掉已经一年多了，和光当然也就不记得自己之前的生存环境和父母亲人。

    所以，原来，老妖婆在这件事上果然没有欺骗他，他的亲生父母，果然是为了钱卖了他的啊。

    和光并没有多难过，只是稍微有些郁闷。毕竟，他千辛万苦设计，让自己有了重生的机会，结果，重生是真重生了，结果直接重生到了自己六岁那年，即将被父母卖给老妖婆的时候……和光默默地想，这难道是因为他的期望太多，既想要把自己的小喵救回来，又想要把那个据说很爱很爱他的人也救回来，所以才会计划不成功，只能变成现在这个小豆丁的身体？

    和光默默地在心底捶胸顿足，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就像他的亲生父母口中的傻子一样。

    第二天一早，和光一家还没有起床，和光的大伯一家就来了和光一家，说是已经找了一个愿意“收养”和光的人，不过，人家要看和光的具体八字还有拍照看和光的五官长相。

    和光的父亲姓章，名字也土，就叫章二根，母亲叫刘慧，夫妻二人闻言，刘慧只把和光一把抱过来抹眼泪，章二根却是急切的问道：“这些都没问题，但是、但是，价格呢？那边愿意出多少钱？”

    章大根闻言目光闪了闪，就笑：“不少了，三万块！二根啊，我跟你说，人家想要收养大宝，可不是要收养大宝去做那乌七八糟的事情，人家那边是要收徒弟的，说是听说大宝的八字好，阳气足，污秽不侵，所以才琢磨着要收大宝当徒弟，连大宝是个傻子都不嫌弃。嗐，你说说，有这样的人家愿意收养大宝，你们两口子可该知足了！”

    如今是恰好是90年代，莲镇又是个十八线的小城镇，除了景致好些，其余的也没有什么了。再加上章大根说的的确没错，大宝可是个傻子啊！既然是傻子，那，三万块钱可以在莲镇上买上一套带门面的小院，前面做点小生意，后面住人，这样还能剩下些钱来。足够了。

    而且，毕竟是自己孩子，女儿就算了，卖到哪儿算哪，可是大宝就算是个傻子，也是个儿子，如果能卖到人家那里当徒弟，将来不傻了，说不定还能回来给他们养老！

    章二根这么一琢磨，觉得这件事可以做，于是立刻抓着章大根的手，道：“行，哥！我也不说别的了，我们两口子将来也是要靠大柱的，这三万块，你们给我们带来两万五就行了，剩下的五千块，就当我们给大柱以后上学娶媳妇用的。咱们当父母的怎么苦自己都可以，可怎么着，也不能苦了孩子啊。”然后转头又看章大柱，“大柱，你以后缺了什么，就跟你叔你婶要，咱们虽然穷，但穷谁也不能穷了你啊。你啊，在学校里，好好上学，好好读书，将来可一定要有出息啊。”

    和光忽然抬头看了章二根一眼。

    四十多岁的人老的像五十多岁，慈眉善目，憨厚老实。

    就像个真正的底层社会的好人一般。

    然而背后却背了三个婴灵，其中一个还是个男孩。它们正在啃咬着章二根的肩膀脑袋。瞧见和光看它们，它们还龇牙对着和光“亲切”的一笑。

    呵。

    和光重新垂下了眼睛，只任由这一家人给他收拾，说是要去照相寄照片。

    和光心里明白，这就是老妖婆在找他。

    即便那个老妖婆教了他一身的本事，对和光来说亦师亦母，和光也再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的牵扯。

    于是和光到处看了看，就拿着他昨晚偷偷爬起来，从家里找到的一把钱，打算待会找机会就跑路。

    跑去找那个很爱很爱他的男人。

    和光记得，他们都说那个男人是对他一见钟情来着，虽然他现在是个小娃娃，那个男人现在……也是个小娃娃，但是、但是，如果他主动跑过去说，愿意给男人做童养夫，嗯，那对方，应该会答应的吧？毕竟他长得这么可爱。\\(▔▽▔)/

    自以为可爱如同洋娃娃实则面色枯黄营养不良的大头娃娃·和光异常认真的思索起这个问题。

    只是和光虽然真的在一行人下公交车的时候成功逃跑了，但是，他很快就站在一个报刊亭前站住了。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张本地报纸的全板块的“寻人启事”。

    原来，他原本是可以有一个真正快乐的人生的。可是老妖婆为了能给自己的女儿改运，才硬生生的改了他的运，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沉重的负担、压力和谎言之中。

    和光站在报刊亭门口就不走了。

    他的那对爹妈因此也很快追了过来，刘慧还好，只是追上来就把和光抱住了，章二根抬起手就要打。

    和光一指他刚刚看的那张报纸。

    章二根下意识的也看了那张报纸一眼，登时瞪大了眼睛。

    “重金寻八字纯阳男孩，提供线索者十万重谢，寻到人者三十万重谢。……联系方式……”

    章二根立刻将那份报纸给抽了回来，面上狂喜。

    八字纯阳，哈，大宝虽然是个傻子，但八字可不就是纯阳吗？纯阳到连鬼怪都不敢近！

    三十万三十万，哈，有了这笔钱……章二根的目光在刘慧身上逡巡了一圈，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就把报纸给抱在了怀里，丢下零钱，一伸手拖着刘慧和和光往旁边小超市里去打电话。

    刘慧不明所以，但是她太懦弱，也太习惯懦弱，只低着头任由章二根拖着，就像是完全不敢反抗的牛马。

    和光……和光则是在发呆。

    啊，要去那个对他一见钟情再见情深三见爱到刻骨铭心的……男人了吗？

    唔，不对，他现在还是个娃娃。

    和光自己也是个娃娃。

    所以，两个娃娃见面，还会……一见钟情吗？

    一见钟情到把陪伴自己长大的小喵……送给他做“彩礼”并严肃的表示不要他一分钱的“嫁妆”吗？

    于是刘慧就看到，六岁的营养不良的小娃娃，正捂着自己胸口的心脏。

    像是，在痛苦？

    和·六岁·营养不良·大头小身子·娃娃·光“……”

    我在思念我的喵。

    要知道，和光对他的小喵，也是一见钟情再见情深三见……就爱到刻骨铭心来着。

    晏钧灿被姐姐骂了也不生气，闻言眨了眨眼，努力想了好一会，才忽然跑上楼去，把自己所有的红包和小存折都拿了下来，捧到姐姐面前，高兴的道：“姐姐，那我把我所有的红包和存折都送给他！你说好不好？新弟弟会不会从此就特别特别崇拜我，特别特别喜欢我，然后每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好哥哥？”

    晏钧倩：“……”她说的明明是把红包拿出来，然后带着新弟弟去外面买买买！才不是要直接送钱！这样也很没有诚意，很容易被误会的好不好？她可是拉着弟弟一起看的儿童心理学，还专门去听了课，怎么她轻而易举就知道刚被收养的小朋友会心里敏感，要小心照顾，弟弟还不明白？

    以及，新弟弟是要去陪着大哥的，明明爸爸妈妈还有管家爷爷都说了好多遍了，她听到第一遍就知道了！怎么这个弟弟这么蠢，怎么说都不明白？

    晏钧倩只好继续背着手，一面摇头一面叹气，老气横秋的道：“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

    明明她和大哥都那么聪明，弟弟就这么笨呢？不知道新弟弟会像她和大哥，还是会像蠢钧灿！

    管家爷爷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阻拦，也不让其他人阻拦姐弟两个吵架。

    晏家三姐弟里，晏钧墨最聪明，也最早熟，聪明的简直不像个正常人类；晏钧倩比起寻常孩子也聪明的多，但却属于正常的可以理解的范围；至于晏钧灿，则是最正常的一个孩子，正常到……有些笨。

    不过，晏昭然和林柔对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疼爱，三个孩子之间也十分和睦，就算打打闹闹，也是闹过就忘，比起上流社会的小孩子间的一些攀比虚伪，可是要难得的多了。

    管家爷爷想，虽然老爷夫人跟他说了，只是为了那个孩子将来长大后，有可能能和大少爷成就一番“姻缘”，所以从法律上来说，家里并没有出面收养那个孩子。但是平时和对外时候，还是会表明是他们夫妇收养了那个那个孩子，只会把这件事告诉那个孩子。这样其实也不错。

    只是，家里几个孩子都是把他当正经长辈看待的，那，他是不是也该给那个孩子准备个红包？

    无论如何，晏昭然和林柔认可的孩子，管家爷爷也是会毫不犹豫的认可的。

    晏钧倩和晏钧灿则是在高高兴兴的研究，等新弟弟到了，还要在这里的别墅也给新弟弟弄一个漂亮的“王子房”。嗯，跟大哥要钱！大哥有钱！

    一旁站着的一个异常严厉的女人见状，不赞同的皱眉道：“二小姐，小少爷，你们的新弟弟是要住在大少爷那里的。你们不必在这里给他留房间。”

    晏钧倩忽然抬头，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抿了抿唇，没说话。

    管家爷爷也瞧了那女人一眼，不语。

    晏钧灿却一脸天真无邪的道：“可是，大哥也不住在这里，这里却有大哥的房间。弟弟不住在这里，这里也该有弟弟的房间才对。”想了一会，晏钧灿又仰头看着那个女人，认真道，“哦，对了，新弟弟来了，我就不是小少爷啦！陈老师，你把大家都叫过来，让大家都记得改称呼。”

    晏钧倩则不等这位陈老师回神，直接拍了拍手，就偷偷跟管家爷爷使了个眼色，管家爷爷就笑着把人都招了来，继续背着手，小大人一样的吩咐大家待会记得改称呼。

    “我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新弟弟不是我们亲生的，所以和我们隔着的东西比一层肚皮还要多。可是，爸爸妈妈既然带来了新弟弟，新弟弟还要陪着大哥，那么，爸爸妈妈认他，大哥认他，我和钧灿也认他。你们若是不认他做家里的小少爷，咱们，也只好好聚好散。”晏钧倩虽然是八岁大的小姑娘，但是一点都不喜欢小姑娘喜欢的小娃娃小裙子小辫子，她留着和晏钧灿一样的短短的头发，穿着小男孩的背带裤，一板一眼的威胁道，“我不知道新弟弟是什么脾气，有没有什么怪癖。可是，我既然认了他做弟弟，那么，无论我的弟弟什么样子，他都是我的弟弟。无论他是什么样子，他都是晏家的小少爷。这件事，我希望，愿意留下来的大家都能记清楚。”

    晏钧灿也在一旁跑跑跳跳，拍着巴掌给双胞胎姐姐助威：“对对对！姐姐说的都对！”

    晏钧倩：“……”

    哪里来的小傻子！

    小傻子还在高高兴兴的拉着管家爷爷的手，摇晃道：“徐爷爷，你说对不对？新弟弟就是我的亲弟弟了对不对？”

    管家爷爷顿了顿，看了看拉着他手一脸天真的晏钧灿，再看一眼一脸小大人模样面无表情的晏钧倩，心中忽然想，果然是龙凤胎，果然是晏家的孩子，果然，没有一个是真正的笨蛋。

    他蹲下身子，认真的对着两个八岁大的孩子保证道：“对，小少爷以后，就是晏家的少爷。谁都不会欺负他。”

    晏钧倩和晏钧灿这才笑了开来。

    至于那个被晏家送来的那位“陈老师”，呵呵，管家爷爷相信，等老爷夫人回来了，这位“陈老师”也就可以被送走了。看不清形势的人，就该多吃些苦头。

    晏钧倩和晏钧灿在等着和光，晏钧墨也在等着和光。

    月湖别墅区的风景独特，因有一弯月牙形状的湖水而得名。

    晏钧墨的别墅就在这湖水旁。

    他自己推着轮椅，看着这弯湖水，忽而想，他应该，很快就能看到那个孩子了吧？

    柳大师虽然说得言之凿凿，以那个孩子的纯阳之体还有面相，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靠近他，走近他，但是……晏钧墨的手心还是微微攥紧。

    如果，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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