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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念兮换好衣服从衣帽间里出来。
早餐已经被盛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今早吃的是燕窝粥配松露小白糕,她咬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耳朵还因为刚才那句话而红红的。
容修坐在她的对面,手里翻着今天最新的金融时报,浅浅道,“你多吃点,今天会很累。”
“……”夏念兮含着粥看他,鼓着的腮帮子因为他这句话而变得更红了。
呆呆的样子像一只趴在草地上的小花栗鼠。
这幅样子看得容修失笑,“你想歪了,我的意思是,你今晚得代替我去相亲,把那位相亲对象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写在爷爷给的表格里。你别忘记了,辛苦了。”
“……哦。”
夏念兮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口粥让她觉得格外地甜。
门铃又响了,容修起身去开门。
是昨天商场精品店里的那些人,店长带头,手里捧着十多个购物袋,把昨天买的那些东西全部都送来了。
放进衣帽间之前,他们还拿出非常专业的蒸汽熨斗,一件件地帮夏念兮烫直之后才挂好。
又把各色鞋子,配饰,都分门别类的挂好。
然后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整个过程,除了店长说了那两句您好和再见之外,其他人没有多一句话,也没有人乱看一眼。
奢侈品就是奢侈品,买来的不仅仅是商品,还是服务。夏念兮咬着勺子又感叹了一句资本主义的腐败,然后吃完了最后一口粥,站起来。
“你今天忙不忙呀?”她小声问容修。
“还好。”
清晨他回来上楼之前,已经交代过易城今天上午自己不会去公司。
“那你……可不可以陪我再去一个地方?”
事情有一就有二,有了昨天他陪着自己去夏家的经历,今天夏念兮再开口,就显得顺畅而从容多了。
容修放下报纸,“哪里?”
“我先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夏念兮不想一个人去,又怕他没空,干脆决定先换了衣服,这样他就不好意思不陪自己去了。
这种小心思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来的,可是它形成的时候,她有了一种自己可以在他面前恣意放肆的感觉,这让夏念兮觉得美妙极了,连窗外的阳光都更明媚了一些。
说完之后,她匆匆地就往卧室里面跑了。
马尾在脑勺后面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容修看得勾了勾唇。
小东西。
…………
夏念兮用光速洗漱完毕,然后跑进衣帽间挑了一套衣服出来。
DIOR的粗呢小礼服裙,腰身收得很好,领口有水波纹的欧根纱堆叠花,长袖一直到手腕,袖扣也有和领口一样的花纹。
她选它,不是因为它的款式,而是因为它是黑色。
配上黑色的厚丝袜,再配上黑色的平跟varina鞋子,鞋头的黑色蝴蝶结让她低头看了一会儿,想起小时候妈妈最后给自己买的那双……
容修看完报纸进来,就发现小丫头盯着她自己的鞋子默默地发呆。
再看她一身黑色的打扮,他已经大概明白了她要去哪儿。
伸手从衣柜里拿出黑色的衬衫,黑色马甲,黑色长裤,和一件黑色的羊绒混蚕丝的西装,再配上黑色的领带,他把衣服换好之后才叫她,“夏念兮……”
“嗯?”她声音里已经带了一点小小的鼻音。
一抬头,带着一点黑纱的小礼帽就从头顶上方被扣下来了,容修把帽子固定在她的头上,又帮她把头发都别在耳后,“我怕你一会儿眼睛里会进沙子,所以,先戴上这个比较好。”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了?”
“嗯,走吧。”
有我陪着你,无论去哪儿,你都不必怕。
即便想哭,也可以选择或隐忍,或大声。
在我面前,你想怎样,都可以。
…………
西郊公墓。
公用祭拜厅里,烛火在每个小格子的玻璃前跳跃,照亮着一帧一帧的黑白相片。
夏念兮用自己所有的存款,买了很大一面墙壁上的小小的一格。
容修全程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看她刷开付款,这次,他没有主动要求代劳。
“在西面,第三排,第三格。”
公墓的服务人员把钥匙递给他们,然后就离开了。
夏念兮捏着那把小小的钥匙,捧着爷爷的牌位郑重而虔诚地走过去,轻轻地摆放好,手指在爷爷的骨灰盒上摩挲了一会儿,然后才收回来,关上了玻璃小窗,上锁。
咔哒一声,让她的心好像也安定下来了。
对着爷爷的牌位恭恭敬敬地作了三个揖,她才慢慢地直起身体,轻轻道,“爷爷,在这里您可以安定下来了,不会再有人把您摔到庭院里,也不会再有雨淋到您……您可以看到很多的烛光,灯火,您也不会再孤单……而我,也可以经常来看您,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了……”
“我记得小时候,您总是对我笑眯眯的,掌心一摊开,里面就有给我的桂花糕,爷爷……您还说,您不喜欢看到我哭……我不哭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胡乱地去擦自己的眼泪。
可是,却越抹越多。
“以后我每次来看您,我都要会努力地笑的……”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容修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又听到她做出了这样无比傻气的承诺。
他知道,即便她下一次来,下下一次来,来无数次,她也还是会哭,根本就做不到要笑给爷爷看。
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神色肃穆地抬头,看着夏家老爷子的牌位,也默默地弯腰,和她一样,作了三个揖。
“爷爷,我现在拍戏了,演了一个我之前很喜欢的角色,等电影出来了,我放给您看,还有还有,我现在啊……”她努力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然后又五指并拢往前划拉了一下,“真的长高了很多了哦……”
“……”
老爷子离世那一年,她也不过才九岁而已。
每一年,夏念兮都要絮絮叨叨很久,只不过以前她轻易进不了夏家祠堂,只能对着天空说话。
今年,却可以不一样了……
她一直说一直说,从拍戏说到自己的生活,再说到夏家街边的爷爷最喜欢的那两颗白梅树……
一直说到了接近黄昏,公墓要闭馆了,才从里面出来。
两个人并肩走在斜阳下,两边的水杉树笔直高达,耸入云霄。
树的影子,人的影子,都被拉得长长的。
容修抬眸,往不远处的山坡上看了一眼。
那里也有一块小小的墓碑,几个月前才刚刚放上去,墓碑上面留着两个刻名字的位置,却一个字都没有刻。
他看得眸色极深,甚至还停下了脚步。
夏念兮有些不解,“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容修收回了视线,面色无殊地继续看着前面的地面。
有些事,过去已是过去。
有些遗憾,让它过去了,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
“哦……”
“你刚才对爷爷说了那么多,也给我讲一讲吧,讲讲你的小时候的那些事。”容修牵起了她冰冷的手,和她一起重新在光影里往前走。
夏念兮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这个要求,愣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没什么好讲的,爷爷同情可怜我,也因为长辈的责任吧,所以对我一直很好,可是他没有陪我多久,就去世了。读中学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孟瑶。她是我同桌,却每天只顾着睡觉也不怎么理我,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我身上有很多的淤青,出于仗义,也开始慢慢地对我好……然后我中学读完……没有读大学,就这么慢慢地,也长大了……”
她的人生实在乏善可陈,几句话就能全部概括。
容修低头,夕阳斜斜地落在那张瓷白的小脸上,把她此刻心中所想全部照得一清二楚。
孤独地长大,得到的感情,少得可怜。
而她刚才的字眼里,别人对她的感情里有同情,有仗义,有可怜,唯独没有喜欢。
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也不知道,他给她的一切,就是“喜欢”。
原本藏在心里的那些许埋怨,些许急切……所有的这些小阴霾都就此散去,只留下清风朗月,一片澄明。
容修忽然伸手,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刚开始只是轻轻的一揽,然后,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收紧,越来越用力,到最后,像是要把她摁进自己的肋骨间,和她互为血肉。
“没关系了……”
两个人站在风里,容修轻轻地道。
声音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下某种比之前更大更坚定的决心——
真的没关系了。
以后你再笨,再不懂,再无法感知我的喜欢,都没有关系了……
因为我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让你知道,让你感觉到,我就在这里。
我的心,也在这里……
一直,一直,都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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