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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殿虽非主殿,但一应摆设装潢皆比照东宫,端的是富丽堂皇。皇帝坐在案前翻看苏子澈的窗课,少年的字迹是端丽大方的小楷,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正是为世人称赞的秦王笔迹,可墨迹间的从容淡定渗透纸张,全不似他表现出的郁郁寡欢,不由令皇帝心生疑惑。皇帝望望立在案边的苏子澈,见他一身月白锦绫缺胯长袍,更衬得病中苍白,眉心一蹙道:“这窗课是你自己写的?”
苏子澈笑答:“陛下这话问的奇怪,既是麟儿的窗课,自然是麟儿所写。”皇帝冷冷一哼道:“亏你说的出口!翰林供奉好歹也是个官,贤儿为你做了多年的窗课,却当真是无名无份。”苏子澈脸色发白,听皇帝之意似乎早知大皇子为他代笔一事,苏子澈觍颜笑着跪下道:“麟儿行事荒唐,皇帝莫为麟儿动气。”
他这么一说,便是承认了。皇帝心下怒极,反而淡淡一笑,向他招招手道:“跪过来。”
苏子澈闻言几乎腿软,他不敢近前,亦不敢不前,只得膝行到皇帝脚边重又叩首:“麟儿知错了,陛下息怒。”他伏地不起,只觉皇帝冷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将他心内所想看得极为透彻,无可遁逃,他身体未愈,立时便有些昏沉。皇帝在他头顶冷声开口:“麟儿可知何谓‘欺君’?该当何刑?”苏子澈只觉耳边“嗡”地一声,他自是知晓欺君何意,也知欺君者当斩,可他从不信自己会被冠上“欺君”之名,他望着兄长玄色绣龙纹的衣摆,心下是从未有过的忐忑,怔怔道:“陛下舍不得麟儿死。”
皇帝俯视着苏子澈,知他所言不虚,便是欺男霸女杀人纵火,也的确舍不得他死,可这话从耳中听来,却是那般刺耳,就如一个顽劣的孩童,正是仗着自己无底线的宠爱,才敢肆意捣乱无法无天,怒道:“抬起头来。”
苏子澈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上身,他蓦然想起昨日从宫外回来时,跪在陛下脚步的情景,昨日与今时,何等相似。他看着皇帝沉如寒潭的眼睛,费力地想要从中找出几分他所熟知的纵容,他能够感觉到兄长自先帝去后便不再喜欢他了,他只是不信。皇帝猛然抬手,重重甩了他一记耳光,苏子澈被打得身子一歪,额头撞到了案角,登时疼得两眼发黑,待回过神惊诧地望着皇帝,像是被打懵了般,一时竟愣在了那里。
宁福海等人站得远些,不知皇帝何以突然震怒,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舍不得?”他额上伤处通红高肿,却丝毫不能让皇帝心中的怒火稍平,只见他暗暗咬牙道:“来人,请太宗家法!”
城门失火,任谁都怕自己做了那无辜的池鱼,内侍们的手脚比平日利落了许多,未几便将一条三尺长的紫檀戒尺捧了过来。皇帝连着两日因他而动怒,此前是从未有过之事,苏子澈知道此次在劫难逃,他不是不怕,只是更为不解,太子与天子,分明只有一字之别,为何他的兄长登基之后变化竟这般大!抑或是苏子卿成了九五至尊,便再也不是他的兄长,而是吝于恩宠的帝王。苏子澈重新跪直身子,低声道:“麟儿该打,陛下莫气坏了身子。”皇帝微微冷笑:“都出去,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
这阵仗,看来皇帝是要亲自动手了。苏子澈反倒不似方才紧张,他一向是由皇帝管教,即便下手再狠,到底有兄弟情义在,总好过腌臜内侍来对他动手动脚。苏子澈只觉额角撞到之处痛楚不堪,他烧退不久,身子仍是虚软,望了一眼乌黑沉重的戒尺,心里害怕不已。
皇帝面容沉凝如乌云密布,似是山雨欲来之时风满小楼。苏子澈冷汗渐出,心思急转想要劝得皇帝心生怜意,低垂的睫毛下星眸忽闪,无限委屈涌上心头:“麟儿非是有意欺瞒,可爹爹才去,麟儿着实无心读书,三哥就当是体谅麟儿,饶了麟儿这次……”
“苏子澈,先帝驾崩天下缟素,非独你一人伤恸难过!”苏子澈心中一紧,泪水几欲滚落,皇帝从未这般唤过他,便是朝堂上问及他的看法时也不曾,想到爹爹才去不久,昨晚又彻夜高烧,今时今日,他何其狠心,要为课业之事责罚自己?
皇帝轻轻敲了敲桌案道:“手伸出来。”声音不大,却惊得苏子澈周身一阵战栗,委屈的泪水夺眶而下,又抬手胡乱抹去。
“跪好,手伸出来!”皇帝喝道。
苏子澈红着眼睛,迟疑惶恐地抬起双手,却被皇帝一把握住手掌,厚实的戒尺不留余力地落在手心。苏子澈疼得哭叫,双手却被皇帝铁钳般的手揪住,又是几下戒尺抽落下来,他伸着肿痛的手心哀婉乞怜,楚楚可怜地贴近皇帝身边,抽噎着望过去:“麟儿知错,再不敢了,三哥就饶了,饶了麟儿吧!”
“你三岁那年,朕亲自为你挑选了艮坎离巽四位伴读,命人悉心教导,希望他们能成为你的助力。自你六岁出阁读书,至今已有九载。朕问你,这九年里,你日夕读书不辍,究竟是为了什么?”皇帝话音里满是悲怆,他未想到素来宠爱的小弟会欺瞒自己,若非今日查窗课,发现许久不进崇文殿读书的麟儿竟分毫不差地完成了窗课,他至今仍不知这些窗课乃是他人代笔。
伤心亡父的小王爷,郁郁寡欢的十七弟,外人只看到了他的沉痛孝心,却未看到那默然立于他身后为他解决一切烦恼的好侄儿——大皇子苏贤善书,欧虞褚颜柳,篆隶楷行草,随手写来不啻名家。区区替人捉刀代笔,又有何难?皇帝望向小弟的目光带了哀伤,疼痛中的苏子澈未能看到,垂眸哽咽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既知道,朕便没罚亏了你。” 皇帝以戒尺轻点他腰侧:“裤子褪了,趴好。”苏子澈满脸哀求地看着皇帝,不待他开口,皇帝冷然笑道:“不愿意?还是你觉得朕就不该打你?”苏子澈望着兄长嘲讽的神色,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低声道:“麟儿不敢。”他解开玉带放到一边,又解开系带,将长裤中衣一并退下,略一迟疑,终是怕再惹怒兄长,连亵裤也褪了下来,他手心疼痛难耐,便以手臂撑地,目光落在波斯进贡的地毯上,望着那繁复的异域花纹,几乎又要落泪。他看不到皇帝的容颜,只听得到戒尺被人拿在手中挥动带起的风声,如同寒冬深夜,窗外不曾停歇的北风。
“啪”地一声,他疼得一抖,疑心皇帝是否已用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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