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之情,奈何娘子亡故,我实无心情叙谈,还请兄长见谅!”李二道:“你节哀,有事叫我。”韩山童黯然点头道:“那我进屋陪娘子了,你自个坐坐!”说此进卧室陪薛丹娘。
在床沿坐下后,韩山童看着薛丹娘的丽靥,他的星目不自禁便噙上了泪。听了李二的盛赞,他对薛丹娘又多了几分认识,对她越发的敬重,却也更为自己的冷漠感到痛心。她分明是一块美玉,晶莹剔透,举世难求,却被自己当瓦当晾在一边,如今玉碎,不可再得,宁不让人痛心,于是喃喃致歉道:“娘子,对不起,我真不知你爱我这么深,是我辜负了你的雅爱。可恨过去的不能重来,不然我肯定选择与你双宿双飞!唉,天赐不取,后悔莫及!”于是后悔了一遍又一遍,真是伤心疾首,哀思绵绵。
到了申时,柳锦莲和小娟在张小宫的陪同下啼哭而至,而后伏尸痛哭,涕泪涟涟。哭得一阵,柳锦莲收了泪,吩咐道:“小娟,你把小姐的遗物拿来给你姑爷过目!”小娟答应着拿了一个包袱过来,递给柳锦莲。柳锦莲打开包袱,将一块香帕递给韩山童道:“表叔公,这是你俩的诗帕,一首是你的,一首是她和的!”韩山童接过看时,见帕子两面各绣着一首诗,他不看自己的,只看薛丹娘写的“次韩郎赠薛娘子”,轻轻吟咏道:“逐爱离丹阙,当垆捧玉盘。郎心如淡云,妾意若幽兰。若得栖鸾凤,自然展翠翰。奈何山水阻,秀色怎堪餐?”
吟罢,他星目又湿润了,转首看着薛丹娘道:“娘子,好诗才也!”诗言志,看了薛丹娘的诗,他便知道两年间,她的芳心该有多幽怨了。于是心头自恨自己冷漠,辜负了玉人的美意,害她伤心。
待韩山童动容罢,柳锦莲又递了本书给他。韩山童见是一本《烈女传》,莫名柳锦莲为何给他书,翻开时发现里面夹着一朵枯花,拿起端详,见这花虽已经干枯,然保存完好,重瓣红萼,栩栩如生。他正好奇这是什么花时,脑际忽的有了触动,知道这是什么花了,心头不禁又一阵悸痛,原来这正是两年前他帮薛丹娘采的那朵杜鹃花。他采过送过便忘过,没料薛丹娘却珍藏着,用情之深,可见一斑,于是长叹道:“娘子,你何其痴也!”说此仍旧小心地把花夹好,神思不自觉回到了当日,那时花前,何等欢乐,可恨被自己一再耽误,欢景再难重现了。
正自感慨时,柳锦莲又递了件男子的衣衫给他,接过看时,又不知何意。柳锦莲看他狐疑,问道:“表叔公可认识这衣衫?”韩山童摇头道:“不认识!丹娘帮我做的?”柳锦莲叹道:“可不是她替你做的!两年前,我替她送你,你不要。”韩山童立即想起来了,感慨道:“唉,是我没福气,辜负了娘子的美意!”柳锦莲埋怨道:“这你实在是无情,伤人心。你当时如果答应了,夫妻俩恩恩爱爱,孩子都该有了,多好!”韩山童黯然神伤,打开衣衫看时,吓了一跳,但见上面绣着一条乌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他伸手摸了摸,发现这丝线特别的润泽,不像是普通的丝线,于是问道:“这是什么丝线绣的?”
小娟答道:“这是小姐用自己的青丝绣的!她钟情于你,欲结丝萝,花烛共剪,谁料被你拒绝。她情思无处寄,就拔青丝给你绣衣袍,绣了有一年多。姑爷,这一针一线,都是小姐的心血,都是她对你的爱慕哪,小姐爱你爱得好苦啊!这两年,她都没怎么笑过,只初一、十五你过来,便是她的节日!”韩山童提着衣衫的手不禁颤抖,忍泪道:“我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哪配她如此厚爱!”柳锦莲道:“她对你一见钟情,早爱得无法自拔,为了你,她死也心甘情愿,哪有配不配的!她可真是迷死你了,心神都在你身上,飞蛾扑火,奋不顾身!”韩山童哀叹道:“可不把她给迷死了嘛!”说话时,泪水再禁不住,顺颊而下,滴落尘埃。
柳锦莲知道他伤心,不忍过多责备,说道:“表叔公,你去把这衣衫换上吧,看合不合身!”韩山童答应一声,出门换了衣衫。李二见了他的新衣衫,赞道:“龙袍啊,真好!贤弟,你今后可莫要负了弟妹的这片心意!”韩山童定声道:“不会,我铭记于心!”说此进屋。柳锦莲和小娟见了,双双夸道:“真合身!”韩山童道:“娘子真是心灵手巧!”小娟道:“姑爷,你知道吗?你这两年穿的新衣衫,都是小姐缝制的!”韩山童点头道:“这我猜到了!”柳锦莲道:“总算你不是铁石心肠,还有点知觉!这两年我们送你的衣衫,都是师娘做的。我见她痴情,实在不忍拒绝,便由她为你做主!”
韩山童施礼道:“多谢你成全之德!一直以来就想谢谢你夫妻俩,可不好意思开口,如今再不谢,今后怕没什么机会谢了,一并谢过。”柳锦莲不敢当礼,又听他这话决绝,忙劝道:“表叔公,你可别想不开啊!”韩山童摇头道:“你误会了!我说的是报仇的事,以前丹娘在,我得想着回来,如今无牵无挂了,就不一定回来了!”柳锦莲道:“能回来还是回来吧!住的近,你也可以时常来看看师娘。”韩山童道:“随缘吧!”柳锦莲也不多劝,忽想起了一件正事,出声道:“表叔公,我们帮师娘换件衣衫吧,让她漂漂亮亮地走!她长得美,到了那边肯定是仙女。”韩山童答应道:“好!”于是一道帮着薛丹娘换衣衫。
事毕,柳锦莲道:“表叔公,你出去坐坐吧!我和小娟陪师娘说说话。”韩山童致谢道:“有劳!”于是外出陪李二。张小宫见他出来,安慰道:“师父,人死不能复生,你千万节哀!”韩山童摇了摇头,问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让人帮着通知她的父母兄弟!”张小宫道:“这事传得快,不需要通知的!再说,他们除了要钱,平常也不关心师娘的。”韩山童道:“最后一面还是让他们见见吧!让娘子安心一点。”张小宫道:“那我过会儿就让人去通知!”说此问道:“师父,后面的丧事你想怎么办?”韩山童想了想,说道:“娘子生前为蛇虫困扰,我不想她死后还被蛇虫噬咬,这样,你让人买些桐油过来,我们先将她火化了再下葬。”
张小宫道:“行是行,只怕她娘家人来了不同意,我们这儿从来都是一葬了之的!”李二道:“不同意就劝劝。火化了,让弟妹早升极乐,甚好!”张小宫道:“那我呆会儿就让人去买。对了,师父,墓碑怎么刻?”韩山童道:“我俩无儿无女,你就让人刻“爱妻薛氏丹娘之墓,韩山童立。”张小宫赞道:“师父真是有情有义!你与师娘没拜堂,我还担心你不肯担名呢!”韩山童道:“娘子为我而死,情义感天,我若连名都不敢当,还是人吗!”李二道:“说的是!弟妹的事迹,可流传后世的!”他这一说提醒了韩山童,韩山童便又吩咐道:“小宫,你去找块上好的石料来,再找个好点的碑匠来,我要在娘子墓前镌刻诗碑,彰显其情。”李二和张小宫双双赞道:“这主意好!”于是继续为薛丹娘守灵。
稍晚,张浩繁陪赵明、丁宇、李飞几人过来,原来赵明三人被祝业庆拷打了一顿,腿脚不便,故而姗姗来迟。弟兄几个见了薛丹娘,个个伤心难过。丁宇尤甚,痛哭流涕,责骂韩山童没保护好薛丹娘。韩山童自知理亏,只是叹气。傍晚,薛丹娘的两个弟弟来看了看,韩山童与他们不熟,招呼罢便不多理睬。张小宫看屋里坐不下,将他们打发走了。
眨眼到了第三日早上,乃是出丧的日子,天台城百姓感佩薛丹娘为人,都远道而来为她送行。赵明等四兄弟亲自抬杠,送薛丹娘到墓地,置于柴堆之上,覆以百花。刚准备定当,薛家两兄弟带了几十人过来。韩山童只道他们来给薛丹娘送行,暗自赞两兄弟还有点人性,至少知道感恩。谁料两兄弟到了跟前,嚷嚷着问道:“你们这是想把我姐姐怎么着?准备烧了不成?”张小宫道:“正是!我师父不愿师娘受蛇虫之侵,故而想先将她火化再安葬!”薛二郎斥道:“谁是你师娘,她是我姐姐,何时成了别人的妻子?”说此对韩山童吆喝道:“韩三,你是不是看中我姐姐的财产,零时冒充了当我们姐夫!”
小鹃上前道:“二公子,姑爷是小姐自己许的!”薛二郎喊斥道:“住嘴,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李二听了,怒火中烧,骂道:“你个龟儿子,胡说什么!我弟感念弟妹痴情,甘愿当鳏夫,你竟敢诽谤他,当心我一巴掌拍死你!”薛大郎犟嘴道:“那他做他的小伙子好了,谁要他做我的姐夫,分明就是看中我姐姐的财产,厚颜攀附!”说此指责韩山童道:“韩三,你自己说是不是想侵吞我姐姐的财产。”薛二郎道:“你说清楚,不说清楚,这丧事就甭办了,打好官司再说。”
韩山童没料他们是来与自己争财产的,哭笑不得,暗自替薛丹娘感到不幸,没奈何只得问道:“你们想怎样?”薛二郎道:“你要做我们姐夫也可以,可是我姐留下的所有财产得归我们,我们要帮她奉养娘亲。”丁宇愤怒,指责道:“你薛家卖丹娘一次不够,还要卖她第二次?”薛大郎道:“关你屁事!”韩山童原对薛丹娘的财产无半分兴趣,更不想让他们闹,伤薛丹娘的心,于是说道:“难得你们还有一份孝心,我就依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地给娘子送行!”薛家两兄弟见他答应了,喜出望外,点头哈腰道:“行,那我们认你做姐夫。”
韩山童便不理他们,持火上前,祝愿道:“娘子,为夫送你一程,愿你的芳魂随烟上天,早登极乐!”说此上前点火。李二也喊话道:“弟妹,我祝你归位仙班,不受红尘之苦!”赵明、丁宇等也纷纷祝福。一时间,熊熊大火笼罩了薛丹娘的身体,柳锦莲、小鹃远远看着,失声痛哭。大火过后,红颜化为白骨,韩山童忍痛将尸骨捡拾入棺,而后覆以寿衣,并将这两天穿过的龙衣覆盖其上,让自己的一段生命永伴薛丹娘。诸事毕,一代红颜归入黄土陇中,玉碎香埋。
丧礼毕,亲朋散去,剩下张小宫夫妻和李二。张小宫劝道:“师父,如今这儿不适合居住了,要不你去城里住吧!”韩山童道:“我一直与娘子分开住,如今虽不在一个屋檐下,好歹算在一个地方,怎忍心又离开她。何况我过几天就要走的,以后怕陪不了她!”张小宫道:“可这儿就你一人,我们若走了,实在冷清!”李二对张小宫道:“小宫你尽管离去忙事!我再陪贤弟住几天,待弟妹过了头七再走。”张小宫欢喜道:“多谢李叔!”于是与柳锦莲一道离去。
韩山童于是与李二叙兄弟情,见他武艺差,传授了一些《玄都秘录》上的武艺给他。闲暇,韩山童便去坟前看薛丹娘,弥补这两年对她的亏欠。
这日乃薛丹娘的头七,张小宫帮着请了高僧,超度亡魂。闲坐时,张小宫说起了祝业庆的事,这恶鬼死后,家人争抢财产,没人管他的丧事,这会儿肉都臭了,还晾着。韩山童听了,却是称心,想着天道总算公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于是断了找祝家妻儿报仇的念头。
又住一晚,李二告辞而去。原来他这几年一直在徐州马陵山做山大王,劫富济贫,只不见韩山童去找他,他牵挂韩山童的安危,五年间到台州打听了几次,却哪里想得到韩山童会在这山沟里落脚,故而都没找到。那日凑巧路过天台城,见祝业庆横行霸道,欺压良善,他忍不住站了出来,没料却正好管的是韩山童事,终于兄弟相逢。只可惜薛丹娘最终被祝业庆害死,令他耿耿于心,只得陪着劝解韩山童。此时看韩山童情绪稳了,他却担心山寨的安危,于是告辞而去,让韩山童报仇后去马陵山找他。
送走李二,韩山童一个人住了一晚,照常练功,少年英雄会在即,他一心想着报仇,无暇多想其它。次日,他早早起来便上了华顶,到了昔日帮薛丹娘采花的地方。旧地重游,花又重开,人却难再,不胜感慨。叹息罢,他采了一束杜鹃花,而后飞身而下,献花于薛丹娘坟前,告别道:“娘子,我来与你辞别了!为夫要去找人报仇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是不能回来,我们天国相见;若是能回来,我们梦里想见!”说此掏出准备好的《玄都秘录》道:“这本书,记载着丘神仙的武学,我将它烧给你,你学着点,从此后,咱们走到哪里,都不受人欺负!”祈告罢,他便将《玄都秘录》付之一炬,送给了薛丹娘。
火熄,他又告别道:“娘子,我走了!你好好的与仙人们做伴,毋庸再牵挂我,有缘我们自会再相见!”说此转身,再不回头。
回到屋里,他拿上行李,牵了黄毛儿,闭门而行,想着与张小宫等人作别,而后便去林家庄寻仇。
此情也,正是:“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姚氏子弟按:人生事,十有八九不如意,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图奋发,这是男儿当有之心志。韩山童意志不算坚定,然好歹是做到了,值得夸赞。此刻,结束了一段凄婉的爱情,他同时结束了卧薪尝胆的日子,后文又有奇妙之旅在等着他。
下一章,小说步入姚氏子弟的第三重梦境,女主正式登场,其情也,日月齐辉,天地张彩,江山如画,红颜绝伦,一股亘古所无的美好和浪漫将会扑面而来,请读者朋友细细品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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