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寻找“小皇帝”（小说）

身前倾，立时脚底一趾跌倒在地，象一堆出过了力的松软面团滑出一丈多远，头咚地撞上柜台的铝合金框架，这才被阻停。脸上青了一块，她并没察觉，迅即朝起爬，脊椎骨起了一声暗响，顿时一痛，脊骨软了几分。她的心被那小学生头顶腾起的红光牵着，呼地爬立起来，象一头觅崽的母豹直向电扶梯扑去。扑近，急跨上电动扶梯，仰颈一看，眼前红光已飘升至二楼顶上，她急得心尖滴血，扬臂疾呼爱军爱军？快站住快站住！红光不应，倏地一闪，没了。她急得连连跺足，恨足下扶梯升得慢似老牛爬坡，攥起右拳用力捶了一下扶梯把手。

    眨眼间，她升至二楼顶，焦灼的目光劈过楼面，瞅见那几名小学生宛似活蹦乱跳的小野猫小野犬，蹿近摆放的摩托车样品，竟跃上座垫皮玩起来。她急如斗狮直冲过去。目光闪电般掠过一张张嫩红的小脸，却皆不是爱军。害！她浩叹一声，怨自己急昏了头，立时气泪汩汩涌出划过面颊。她似觉后背脊椎缝里有一排机针笃笃笃扎过，痛得颈窝一就，但心底射出一道觅子的的硬急之气，蓦地将那排刺痛的机针噬去。她急又朝三楼四楼奔去觅找下落不明的独子爱军。

    李启孟奔向宾馆。路边停着一辆卡车。他戴着破损眼镜，右眼看得分明，见有两名小男孩正朝卡车肚里钻；他左眼视线朦胧如雾涌过空镜框，忽地一花，似觉那卡车轮动了，直向两名小男孩的头颈碾去。他顿时惊叫一声，危险！飞身快步朝前扑救，却咚地一声撞得脑门一痛，定下右睛看时，车轮没动，只是被镜缝斜剖成不规则的两爿。卡车正卸货。他气骂一声，晦气！边揉额头肿出的紫瘤，边抑下怒气挤出笑纹，哄问车肚里的两名小男孩。你俩是叫爱军小东？两名小男孩正玩得兴起，无人应声。他涵养极好，又闭紧左目甜甜地笑问，小朋友？叔叔问你俩的姓名哩！两名小男孩这才听见了问声，因被扫了玩兴，极不情愿地把一对毛茸茸的嫩脑壳儿，斜探出车轮头顶，瞪着四颗小太阳似的大眼珠，气哼哼地冲道，不是！我俩叫齐兵马勇！你这四眼狗乱吆喝个啥？我俩正玩躲躲蒙蒙找哩！有屁快放！

    李启孟被这对神气的兵勇口洞里喷出的威势，扑得镜架一晃，头脸一寒，上身一抖，腿足朝后踉跄了一下，打了个趔趄方才立稳身段。他心里气骂，这两个小嫩鳖蛋！幸亏你俩夸下没驹，若是骑了高头大马？我丈八长的壮汉还要被你俩怒的马毛撞倒哩！罢罢罢，我大人不与你小毛孩儿斗，且将你俩的姓名落实再说！他急又迎上前一步，右眼使劲，定定地用镜缝把挤贴成一张扁大的脸饼的两颗嫩头剖开，分成一对活脑袋。他脸上又刮起讨好巴结的笑风哄道，小朋友？叔叔刚才问得急，没把话音说清，不怪你俩。我是问你俩的姓名是叫爱、军、小、东？他一字一顿吐出清晰的亮音。

    两名小男孩伏低头颈，把嫩脸杵贴在车轮上，翘了翘黑鼻，挤了挤乌眼，脏兮兮的小嘴霍地绷开，白米牙儿一逗，舌尖弹出一串铜豆钢弹，咕咚咕咚地射入李启孟大张的耳洞。我俩又不是聋子？要你这哑巴勒眼暴浆地吼叫什么？我俩不姓爱，也不姓小！李启孟找人心急，没空与眼前的小野孩儿计较。他还是不信，急又要发问，但左目闭得紧且长了，眼珠胀人，忙松大眼皮让眼球滚了一滚，这才发问。你俩的妈不是叫于尚平时丽霞吗？两名小男孩噘嘴撮鼻大笑。你这独眼龙真笨！我俩刚才已告诉你姓名。我俩的妈根本不姓于不姓时。呸，呆驴！他俩义正辞严地啐了一口口水，把一对脏兮兮的头脸朝车轮后缩，霎时一嘻一笑一惊一炸，玩起捉迷藏来。

    李启孟被溅了一脸的臭唾沫星子，顿时气得满脸乌青，左眼火星呼呼地射出硕大的空镜框，搦起右拳打去，却急又收紧臂根，因右腕力大，那拳一时收不住，踩着晴光熏风，在虚空里翻了一个空心斤斗，没娘掉气地跌落下来。他用病猫大的喉音嗫嚅了一句，害！我这大人怎么好意思与嫩孩儿斗气哩！再说，童言无忌，童尿去火，童口水怕是还含有氨基酸哩！他那舌尖便要蹿出口腔去舔，忽听一个声音喝止。你是国家干部，又有中级职称？切不可见有营养便害馋痨病！快快收回舌尖。你瞧，卫生防疫所的大夫来了！他立时闭紧口齿嘀咕了一句，我应讲卫生做文明市民。便热情地抬起衣袖，幸福地擦了一擦。

    李启孟急又奔至宾馆门口。门卫目光朝他脸上一扫，当即将他拦住训斥。瞧你这熊样？戴副破眼镜，想进去找人打架，还是想偷外商美元？李启孟蓦吃一惊，这才醒悟，自家已无戴金丝眼镜的绅士风度，倒象一头落魄的磨驴，怪不得连小孩儿也敢朗声冲撞！他忙摘下破损眼镜谦恭有礼地回，不是不是！我着急进去找两名跑丢的小男孩。门卫忠于职守冷凛凛地回，今天接待外商，大门看得严，小孩溜不进！李启孟急得直跺足，无奈，只得又戴上破损眼镜，踮起足尖闭紧左眼，让那右眼单独使劲，透过镜片斜缝朝院内假山扫视。假山被斜划成两爿。他扫视一圈，目光透过假山的洞眼，没扫见假山背后孩童皮玩的身影。他不死心，怕爱军小东躲在假山背面的脚下玩耍，又扬臂敞嗓急唤几声，仍不见有童音回应。他心底怒气拱上来，怨叹一声，害！这两个小畜牲，说不定又溜到喷泉去玩了，还真把我命急掉哩！

    李启孟不敢歇足，急又赶到喷泉会皮永兰。

    喷泉水柱喷得老高，睛光泻射飘起一片紫莹莹的水雾，和风拂煦漾起悦耳的乐音。前面平台上，电动的老虎狮子笃笃笃地行走。大熊猫唐老鸭的模型站立着，舞爪晃头憨态可人。电动轿子前翘后坠。电子枪打靶中的响起小姐甜腻的报靶声，你打中了十环奖励一次。捏糖艺人捏出的小鸟金鱼在晴光里摇头摆尾。做棉花糖的铁皮圆筒呜噜呜噜飞转，白如棉絮的糖丝愈甩愈多聚成云团。四下里挤满了游逛的成人和孩童。

    李启孟无心观赏小城盛世的民俗图。他急得心底直冒虚火，焦灼地瞪大右眼四下搜觅，忽地觅见皮永兰正站在南面的台阶顶上，心里一喜刚要扬臂呼喊，皮永兰也已望见了他，忙笑吟吟地朝他招手。他穿过人缝急跑过去。皮永兰朝台阶脚下左侧一指说，你快看！那棉花糖转筒边呆立的就是爱军。李启孟循指望去，爱军不知在何处玩耍过，弄得小脸上涂满了灰土，汗水冲出几道黑沟。他定是玩得肚饥了，嫩眼珠儿馋猫似地紧盯着转筒里愈转愈大的棉花糖团儿。李启孟瞅得又好气又好笑，低声嗔骂道，这个小爱军，真是个祸秧！他呆立在这里玩耍看吃，他妈却急得快掉了魂哩！

    皮永兰急又朝台阶脚下右侧一指说，你再看！那捏糖艺人摊边呆立的就是小东。李启孟一下看清，小东食指含入齿下口角挂下一串亮晶晶的口水珠子，日光一照竟晃起片片馋云。皮永兰原本身子虚，又觅找了里把路，跑得足下乏力，她便扬起臂一左一右连招了两下喊道，爱——军！小——东!快跑过来哟，跟阿姨回托儿所吧！你俩的妈以为你们被人贩子拐走，快急死哩！

    爱军小东闻声转过脏兮兮的小脸，仅朝皮永兰掠了一眼，随即又将馋猫似的嫩眼珠儿，移向甜香扑鼻的晴光里蹦跳旋飞的小鸟和棉花糖，似老道入定一般哪里还肯回应。李启孟笑嗔一声，这两个小馋猫！人不大馋劲倒不小，还非得我跑过去请哩！他边说边跑下台阶去拉爱军。爱军双足似被电焊焊定了，死也不肯挪步，嘴鼻嗯嗯嗯地大哼怨声，不走嘛不走嘛，我要吃糖捏的小鸟！叔叔，你他妈是小气鬼，太抠门儿。快替我买一只！李启孟嘴里笑应道，好的好的。便掏出零钱替爱军买了一对小鸟，塞入他乌龟爪似地小黑手里。爱军馋极了，先文雅伸出舌头舔下小鸟的头脸。小鸟开口一叫，烫死我罗！爱军馋牙动武急吼，我还要嚼碎你脑壳哩！说着，馋将军跃起用力一筑，牙尖一逗，小鸟的头便碎了，只见喉底冒出千百双饥爪忙忙地抓夺过去。

    皮永兰追着李启孟足步又跑下台阶，替小东买了一团带棒的棉花糖。小东口洞大张，喉底冒出一股馋风，吹得板牙直晃，呼地一声，把那拳头大的棉花糖球直向胃洞里吸去。糖球身段肥胖硕大，蓦地堵满口洞，它心里不服，连声怒吼。小嫩孩儿！你芥子大的小口，竟要吃我猪八戒的亲爹猪老戒？呸，我还要吃你嫩小子哩！吼声未毕，便呼地绷开肉团团的身段，猛地将小东的馋鼻饥口吞裹起来，捂得小东双眼翻白。皮永兰急拍了下小东的后背喝道，小馋猫慢些吃，没人抢你的棉花糖球！她急又拽松堵口的糖球，这才把小东救了。

    转眼间，爱军小东便把糖鸟糖球吃完。他俩不依不饶抓手踢足还要吃。李启孟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俩哄拉上台阶顶，催皮永兰快洗净这对顽童的脏脸，再带到公司里去。皮永兰便领爱军小东去喷泉边掏水洗脸。

    李启孟怕时间长了，于尚平时丽霞找不见失踪孩子，会急出病来，便先赶回公司里去。他刚跑到公司门口，苏二奎便笑嘻嘻地问，李主任？你两个干儿子找到了吗？李启孟装假冷下脸回，没找到！你快替我去找，找不到敲断你狗腿！苏二奎不气不恼又笑说，你先替我去买副假腿来装上，我再替你去找！

    正说着，于尚平张皇失措地跑近公司门口，怒瞪着李启孟，眼泪巴沙地哭骂道，你这四眼驴没去找，还有心站在公司门口斗嘴？百货大楼我已去找过，没找到爱军小东！苏二奎假阴着脸抢话说，快到小洋河边去找。我昨天听说有两个小伢子掉下河淹死了！于尚平一听，痛嚎一声，拔足就要朝河边奔。苏二奎一把拉住她，噗嗤一口笑了，呲牙咧嘴地说，我开玩笑哩！说的是昨天。今天你儿子跑丢，李主任已帮你找到哩！你还干吼什么？还不快去买二斤糖请李主任吃，我也好沾沾光！

    李启孟当即惊奇地说，苏二奎？你这家伙倒是我肚里蛔虫，知道我肚里藏掖的事！苏二奎嘻嘻一笑说，不是我笨蛋脑瓜灵，是经营部人回公司，告诉我说，托儿所有两个小伢子跑在喷泉边玩耍。我见你头发上落满细水珠子，便知你刚去过喷泉，找到爱军小东。李启孟笑骂道，你这家伙倒是个人精！苏二奎笑回，以前，托儿所常有小伢子溜出去玩耍。后来一根毛都不差，全整腿整脚地找回来了。她们这些机缝工妈妈都是草鸡毛，一见儿子跑没了，便哭得烟雾成天！真叫我们站闲的人发笑！

    立时，于尚平止了哭，气得扑过去要撕苏二奎的臭嘴。苏二奎笑躲着说，没吃到你糖？倒先吃到你骂！两人正笑闹着，便见皮永兰一手一个搀拉着爱军小东走近了公司门口。李启孟笑眯眯地问一对顽童，小鸟棉花糖好吃吗？爱军小东挤眉啧舌地笑回，好吃哩，甜得掉牙！于尚平急忙弃下苏二奎，直向爱军扑去，抱起，连亲了几大口，亲得自己流下满脸喜泪，半哭半笑地蹭儿子的嫩脸，连说爱军哪，妈可找到你啦！她说着说着哎哟了一声。原来，她眼里涌出的喜光，噬去了心底的急硬之气，周身神经一松，那跌伤的后脊椎的痛焰便急蹿上来。她顿时上身一晃，跟着便要跌倒。皮永兰眼急手快伸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扶稳坐入木椅，接抱过爱军。

    这当儿，安全员足下生风从楼上背下一个人来，总经理李爱泉吭哧吭哧地托着，他急得头上直冒汗，一见李启孟便气瞪着眼狠道，时丽霞儿子跑丢，急晕在总经理室里！她说被人贩子拐走，你倒一点也不着急，还有心站公司门口说笑？还不快去找！李启孟忙回，没找到我敢笑吗？李爱泉先一愣后一喜忙转口说，找到好找到好！在哪里快让我瞅瞅！李启孟忙朝皮永兰招手喊，快把爱军小东搀过来！

    安全员背着时丽霞急欲朝医务室奔。苏二奎一把拉他吹牛说，送什么医务室呀？不就是急晕过去嘛？我去美国留过学，有医学博士文凭，行医合法！他口到手到，早伸出指尖用力一掐时丽霞的仁中，只听她呻吟一声，妈哎，痛死我罗！便见她悠悠地醒转来。她启开双目眨了一眼，门口光亮，她一下掠见小东红灿灿的笑脸，霎时精神一振，手足鼓满力气，嗤溜一声滑下安全员的后背，直朝独子小东扑去。扑近，一把楼入怀里，一迭连声地唤叫，我的亲乖乖呀，把妈急死哩！那眼中喜泪哗地涌了下来。

    皮永兰将爱军搀近李启孟身边轻叹一声，唉！如今的独生子女，一个个赛过小皇帝。几分钟不见爹娘就急得没命。

    2017年9月3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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